雪融化在掌中,雪冷血熱。
這是一場有輸無羸的戰鬥,也是一場幾乎有死無生的戰鬥。
為的是以兩千人的性命,換取那一千人的生還。
方羽不得不做出這個這樣殘酷的決定,這是戰爭,戰爭本來就是殘酷的。
面對在一塊這樣的開闊路段上,步兵與騎兵的遭遇戰,在這冷兵器時代,步兵是很吃虧的,更何況兵力是如此的相差懸殊,方羽心中明白,自己身邊的這些士兵,很難有幾個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方羽深深的吸口氣,壓住那種寒風割面,熱血燒心的痛楚,將盤龍槍握在了手中。
黑色的鐵流無視那遼國官員的旗語,如狂暴的火山岩漿席捲而過,將那十幾個人吞沒,沒有一絲兒的停留。
個人的力量在這種大規模的騎兵衝擊中顯得極其渺小,狂捲而來的氣勢有一種可以碾壓一切的迫人感覺。
「他們,他們不是遼國的軍隊,是馬匪。」蕭遠忽然說道。
方羽沒有做聲,這時候是什麼都不重要了,戰鬥已迫在眉睫,無論對方是什麼人,都只有一個你死我活的結局。
「他們應該是由許多個馬匪群聯合起來的,否則衝擊過來的戰陣不會這麼鬆散,當先的那個某也識得,是燕雲一帶的一個馬匪頭兒,曾邀過某入伙。」蕭遠望著越來越逼近的隊伍,一眼認出了當先的那人。
方羽沒見過這種冷兵器時代地騎兵突擊,聽得蕭遠地話。心中也不由的想到。這種輕騎兵的衝擊就已經如此奪人心魄了,如果是重騎兵地話,那該是何等駭人的氣勢。
「你當過兵?」方羽見蕭遠似乎對騎軍的戰陣很熟悉。問了一句。
「某隨師父學過這些個戰陣,也隨師父當過一陣兒馬匪。」蕭遠說著,取下長弓,道:「大哥,看某一箭取了那廝的性命。」
此時,黑壓壓的騎軍隊伍的馬蹄聲已震人耳鼓。衝入了狄青布好地陣地的一箭之地,蕭遠策馬向前,彎弓搭箭,大喝一聲道:「射!」
方羽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場戰爭在蕭遠的一聲大喝中拉開了序幕。
那一箭如一道撕開了死神空間的黑色閃電,在雪花飄舞的白色世界中露出了它猙獰的面目,貫穿了當先那人的頭臚,餘勢不衰又貫入了第二人地眉心。
血花一閃,瞬間又被狂奔的鐵流捲走。錚,錚,弓弦響處,狄青手下的弓刀兵也射出了弦上的箭。密集地人流讓每一支箭都幾乎不會落空,紛紛摔落馬下的馬匪使得衝擊地隊伍略微緩了一下。但後面的人毫不留情的催馬踏過前面同伴的身體,繼續往前衝擊。
這就是戰爭,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殘酷的需要人有無比的勇氣。
方羽在心中微微的感歎了一聲。
千里之外的汴梁城中,陰冷的天氣並沒有減了它往日的繁華。
河坊街上的方家,卻是一片冷冷清清。
趙萱托著香腮,坐在窗前看著那似要下雪的天空。
安二娘端了一盆炭火進來,看著趙萱那癡癡的神情,心中無聲的歎息了一下,將火盆放在趙萱的旁邊,道:「大姐,天這麼冷了,你可要注意點自己的身體才行啊。」
「冷麼?」趙萱愕然的回過頭來,道:「真的很冷哩,也不知相公他會不會冷到,他們那裡應該比這更冷吧,看這天氣,可能他們那兒都要下了雪兒呢。」
「老爺他是個練武之人,哪會怕了冷的,倒是這一路去遼國,也不知這路好不好走的。」安二娘低柔的聲音道。
「是啊,也不知相公他們這一路上順不順利。」趙萱又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
安二娘看了看她那出神的樣子,默默的退出了屋去。
院中寒風陣陣,吹動著那些將枯未枯的菊花。
紅葉黃花秋意晚,淚彈不盡臨窗滴。
看著那將殘的菊花,趙萱的淚漸漸蒙住了視線。
相公,你現在還好麼?
趙萱在心中無聲的問道。
三
兩輪箭雨後,雖然給對方造成了一點兒麻煩,卻無法阻止對方的臨近,狄青冰冷的聲音喝道:「撤!」
弓刀兵迅速的按平日的訓練向後跑去,他們雖是初臨戰場,但因平日的嚴格訓練,此時有些慌亂卻沒有亂了陣形,有序的退到了第二道防線上張開了弓。
六百長槍兵和刀盾兵成了這一次敵騎衝擊的犧牲品,為的是讓弓刀兵有時間在第二道線上佈陣。
黑色的鐵流一路上碾過摔落在馬下的同伴的身體,無情而又狂暴的衝向了那六百人組成的血肉防線,猶如大海的怒潮襲捲向一塊小小的礁石。
方羽痛苦的閉上眼睛,為這既將失去生命的六百人痛,也為自己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失去生命而痛,緊握盤龍槍的手變得有些發白。
狄青長笑一聲,怒吼道:「兄弟們,今日有死無生,跟他們拼了,殺一個夠本,殺二個有賺,別讓這些狗賊小瞧了我們大宋男兒,我們黃泉路上再做兄弟!」
「殺!殺!殺!」六百人齊聲怒吼。
狄青揮動著手中的大刀,嘶吼著向敵人對沖而去,他的兩名副手風胡,姚跨海也衝了上去,蕭遠大聲笑道:「黃泉路上,也算上某一個。」
蕭遠躍馬前衝,他馬技比眾人的好,後發先至,舉了狼牙棒向當先一人砸去。
徐慶剛到方羽身邊,見此情景,催馬向前猛衝,一擺手中雙錘,吼道:「這事兒不可少了俺一個。」
馬匪組成的騎軍終於撞上了這六百人的血肉防線,怒濤捲起,滿天地雪花也被這對撞地氣息激得四散飛揚。
雪花撲在方羽的臉上。融化著流下。如同一道淚痕。
方羽猛的睜開眼睛,雙眼中地赤紅
要噬人的猛獸。
白玉堂縱馬至方羽的身邊,道:「大哥。你是主將,快撤到防線後指揮吧。」
方羽抬頭看了一眼陰冷無情的蒼天,道:「這裡,交給你了,現在你就是剩下的這支軍隊的主將,還有。記得活著回去,替我照顧萱兒,這事就拜託給玉堂你了。」
白玉堂心中一震,想起那個月下飄袂欲仙地身影。
方羽一揚手中盤龍槍,縱馬向前衝去,大喝一聲道:「黃泉路上,我們再做兄弟。」
胸膛迎著風,槍尖迎著雪。方羽獨自挺槍迎向了那已衝破防線,依舊向前洶湧而來的黑色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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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趙萱是你的女人,沒有人可以替你照顧她的,為了她。你一定要活下來。」白玉堂衝著方羽的背影嘶吼道,心中有一團烈焰在沖天而起。那燃燒的是男兒的血,男兒的情,男兒地義,這一刻,在雪地血色的戰場上,在那「黃泉路上我們再做兄弟」的嘶吼聲中,白玉堂忽的明白,人生最值得驕傲地是什麼。
是勇於赴死的勇氣,是兄弟肝膽相照地情義。
白玉堂紅著眼,勒馬退入自己的隊伍中,舉起手中的刀等著敵人的臨近。
「狗娘養的,這些傢伙怎麼來的這般快,也不等俺們來了再開戰,大哥,俺與虎牙來了。」黑子與虎牙向方羽追了過去。
馬蹄轟鳴,大雪紛飛,方羽的盤龍槍撕裂了空氣,迫開了雪花,一槍向迎面而來的敵人刺去。
血,在雪中綻現。
四
汴梁城中一片安詳,繁華似乎是它永遠的格調,至少在這些街上往來的人中,他們眼裡看到的似乎是一片永遠安詳,永遠繁華的世界。
戰爭遠離著這裡,戰馬的轟鳴,刀槍的無情,鮮血的飛濺,都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畫面,這裡,只有文人的吟詩聲,商人的叫賣聲,歌女的唱曲聲,這裡,是人間的天堂。
皇宮的太后宮內。
劉太后慵懶的坐在椅子上,大殿內雖然燃著炭爐,但仍然有些冷清。
「那個,郭槐啊,你說說,這方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吶?」劉太后無聊的擺弄著手中的一塊玉珮,找了個話題問道。
「這個,回太后娘娘的話,這個方羽嘛,小的可不知道該怎麼說。」郭槐依然是從前那樣一幅恭敬模樣。
「你儘管說吧,哀家是不會怪罪你的。」劉太后挑眉看了一眼郭槐道。
「方羽這個人不好的地方就是為人不識禮數,外表上看來似乎也不把娘娘您放在眼中,好的地方就是講情講義,小的認為,方羽在心裡還是很敬重娘娘您的,要怪,也只能怪他這人出身太低了點,渾然不知禮數的重要。」郭槐得了方羽許多好處,在心裡來說,倒是真認為方羽是他這一個勢力圈中的人,是以這會兒為方羽說了幾句好話。
劉太后嗯了一聲,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才道:「你到是說的也對,他這個人忠心還是有的,至於不識禮數之說,卻不盡然,哀家看,他是骨子裡太傲了,不喜歡向人下跪磕頭兒,唉,就他這脾氣兒的,這次讓他去了那遼國,也不知會不會惹出一堆事兒來。」
「這個,娘娘應當放心才是,此次的主使是晏殊大人,他是方羽的恩師,怎麼的以方羽的性子來說都不會不聽的。」郭槐心中暗想,看來這太后娘娘對方羽還是很記掛著的啊,怎麼的自己都得順著她的意思安慰安慰她了。
太后有些鬱鬱的歎息了一下。
大殿的門外似乎要下雪了。
他那裡,這會兒可能已經下了雪吧,劉太后心中不禁想到。
五
盤龍槍仿如吹動雪花的那北風,帶著寒氣凍人的殺意刺入了一人的咽喉,將那人挑於馬下,隨既被他同伴的馬蹄踩成肉泥。
長刀如林,人潮似湧,方羽的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身影,落後方羽一點兒的黑子和虎牙被這巨大的人流一衝,已不知卷落到了何處,武藝的高強在這種衝擊面前也只過是讓自己晚死片刻,縱使是強如方羽,也被這如山洪般的人流沖得身不由已,只能順著這股人流的方向節節倒退,更別說黑子和虎牙兩個武藝遠不如方羽的人。
在這種廝殺的戰場,人與人擁擠在一起,到處都是冷不丁的一刀砍了過來,武藝已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全憑著本能的反應和自身的力氣,不管方羽如何的武藝高強,身上的傷痕卻在不斷的增加著。
方羽手中的盤龍槍如同吐著毒信的毒蛇,將圍在身邊的敵人一個一個的刺於馬下,那一朵朵在他們喉間綻開的血花,在紛飛的白雪中特別顯眼。
一名似是敵方頭目的人見了方羽將他的手下殺了不少,怒吼一聲舉刀衝了過來,一刀斬向方羽,這人的勇氣是可嘉的,至少在他同伴的眼中他是勇敢的,可勇敢有時候也須要有實力來證明才是。
方羽手中的盤龍槍發出輕微的低鳴聲,槍尖撞碎那一朵朵來不及飄開的雪花,細碎的冰晶向四周激射,在那人還沒有明白眼前詭異的白色粉塵是何物時,槍尖已洞穿了他的胸膛,將他的屍體高高揚起後拋了出去。
「好槍法,好一個楊家的盤龍槍!」一個人出聲讚道,冰冷低沉的聲音中卻一點兒也沒有讚美的意思。
方羽心中一震,一股強大到幾乎不弱於自己的殺氣從左邊傳來,在這殺氣沖天的戰場上格外清晰。
一片雪花落在了方羽的一道傷口上,方羽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涼意。
此時,血是熱的,熱的那傷口上流出的血在雪中冒著騰騰熱氣。方羽轉頭望向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