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藍獨自行走在彷彿沒有盡頭的黑暗空間內已經很久。
說是完全黑暗的話也許並不確切。因為在他身下正前方始終如影隨形的有一片白色光亮將他的影子投射在上面。在沒有任何光源的空間內,這樣的情形實在有些怪異。
耳畔傳來滴答滴答時快時慢雜亂無章的時鐘聲,夏藍卻似毫不在意,腳下邁著有規律的步伐,不急不躁,悠閒地走著。即使是在這樣完全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和周圍存在的環境裡,他也鎮定得好像只是在閒庭散步,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在等。等敵人現身。若論對敵時的耐心他還是有點自信的。
「呵呵。」果然,他感覺在走了很長一頓路後,從黑暗的某處傳來一聲陰冷至極的笑聲,「夏藍殿下果然不是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如此冷靜的心態,不疾不徐,不驕不躁。」
「過獎了。」夏藍唇角帶笑,但那笑意並沒有到達他的眼底,相反,他的目光始終冷冷地閃著鋒銳的光,「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巴雷克。是『她』派你來的?」
「當然了。我只聽從冥靈大人的吩咐。大人說了,每個進入天空之城的人都必須經受試煉以便考驗你們是否有資格進入最後的領域,這是天空之城的規矩。通過了,你們自然會知曉所有的事情。通不過……」聲音刻意停頓了一下,發出陰冷如毒蛇的笑聲,「很遺憾,你們只有把命留下了。」
「看來不是我一個人有這種特殊待遇,其他人也在經受試煉了。」
「呵呵,當然。除了……」巴雷克的聲音又是一頓,「冰璃小姐。」
夏藍忍不住心頭一跳。除了冰璃?這是什麼意思?
但他沒有對敵人暴露出任何想法,只淡淡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位冥靈大人到底是什麼人?」
見他不為所動,黑暗中的人似乎有些失望,不過巴雷克還是認真回應了他的提問,「關於這個問題,殿下,恕我無可奉告。並不是我不想回答殿下的問題,而是連我也不知道那位大人究竟是何來歷。『痕』裡面,恐怕只有策謎知道她的真面目,不過那傢伙口風很緊從來都不曾多過一句嘴。」
夏藍的眉頭緊緊蹙起,看來『痕』裡面的人的確都不知道那個自稱「冥靈」的神秘人的來歷。他曾試探過歐非洛和瑞,發現他們也不知情,依麗可就更不用說了,她知道的內情甚至還不如自己多。
回想起一年前突然用魔法影像出現在愛爾亞桑宮廷他的房間內說要助他攻打奧波尼亞的神秘女子,夏藍不禁疑竇叢生。剛開始確實懷疑過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子莫名的幫助,不過當她點出自己從未對任何人說起的秘密並答應事成之後幫他實現他心底最隱秘的願望後,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與她合作,隨後策謎、歐非洛、瑞這些懷有不可思議力量的人先後來到他的身邊,自稱是冥靈大人手下的『痕』之成員來幫助他。當時一心想要攻下奧波尼亞的他想,不管她的動機是什麼,只要她能幫助他達成畢生的心願,相互利用又如何?
只是在奧波尼亞王城內看到那座憑空出現的天空之城,以及自己被突然而來的白光帶到這個黑暗的空間後,他開始懷疑起那個人究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目的。
不過現在不是分心想這些的時候,只要通過所謂的試煉,一切謎題都會揭曉。
「那麼,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廢話了。快點開始你的試煉吧。」夏藍之所以為夏藍,就是他無論何時都能一眼看清問題的本質和關鍵,明白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是最重要的。
「呵呵,不愧是夏藍皇子。」聲音嘲賞莫辨地輕輕笑了一聲。隨即整個空間隨著他話音消散發生了變化。
夏藍周圍一瞬間出現了無數鐘錶。不但有懷表、手錶、時鐘,甚至還出現了高高的鐘樓和鳴響的敲鐘。
耳膜頃刻間鼓動著鐘錶內機械運轉的嗒嗒聲,指針一秒秒一分分走動的聲音,還有鐘樓和敲鐘的巨大鳴響。
這一下變化來得措手不及,即使是夏藍也沒有來得及迅速反應。他只覺得空間內天旋地轉,分不清到底是四周的鐘錶在轉動還是他自身在旋轉。
眼前是各個鐘表在凌亂的走動。那些指針有些在前進有些在後退,有些甚至凝固不動,而他們所發出的聲音也隨著指針的動作快慢長短不一。一時間,夏藍只覺眼花繚亂,頭腦中嗡響一片,心煩氣躁混亂不已。
更糟糕的是彷彿隨著那些或前進或倒退的時針,他穿梭在時空的夾縫中,那幾世輪迴的記憶在剎那間不斷在他腦海中翻覆交替,無窮無盡,令他幾乎分不清那是往昔的記憶還是正在發生的現狀。
他一手支著額頭閉上眼竭力平復著混亂的思緒,耳邊卻傳來巴雷克得意的笑聲,「呵呵,夏藍皇子怎麼樣?在我的時間隧道內感覺不錯吧?雖然你知道我擁有任意操縱時空的能力,但你不知道這種能力還有這樣的用法吧?可以在封閉獨立的空間內讓你體驗回到過去預測未來甚至凝固現在的時間。說起來你那保留了幾世輪迴都不曾丟失的記憶現在可是個大麻煩了呢。若不是冥靈大人提醒,我都沒有想到原來還有這麼好的方法可以擊潰你。在數世交錯的記憶中,人的精神力會因分不清過去與現在的巨大混亂而慢慢崩潰。」
「哈哈,我真想親眼看看天地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夏藍皇子神經錯亂的那一刻會是什麼樣子!真是令人期待啊。」
「呵,你的愛好興趣可真夠變態的。」夏藍冷冷道,竭力維持神志的清醒。
「我只是很喜歡欣賞人在經受折磨時的痛苦和絕望罷了。夏藍皇子,你猜猜你的絕境會是在什麼時候呢?幾秒鐘?幾分鐘?還是幾個鐘頭之後呢?」巴雷克毫不抑制地在黑暗中大笑起來。
夏藍心念一動,一下子睜開眼,隨後感受到因為急速在頭腦內變化的時間空間,腦顱內有什麼正在劇烈地翻攪、抽搐著他的神經。曾經經歷過的痛苦更加清晰地翻倍加注於心中,令他窒息般難過,幾乎喘不過氣來。
夏藍強自壓抑,摸索著「唰」地一聲抽出腰間的佩劍。以劍支地,勉強支撐住自己漸漸有些不穩的身形。周圍無數的鐘錶令他視覺疲勞,索性再度閉上眼靜默不語。
黑暗中,巴雷克的聲音愈加狂肆地大笑起來戲謔地道:「怎麼樣?夏藍殿下,你得意的劍技和預知戰場未來的秘技這下毫無用武之地了吧?在這個時間完全錯亂的空間內,『現在』在不停地改變,你根本就不知道現在這一時間點的未來一刻鐘是什麼時候。何況這裡並不是戰場,我們並沒有在戰鬥,你又要從何預測呢?哈哈哈哈。」
他連自己從未向人說起的秘技都知道?這個秘密他只對冰璃一個人說過,而她並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那他是從哪裡知道的?莫非又是那個冥靈大人?她到底是什麼人?
夏藍在腦海中承受巨大折磨的同時還要思考諸多問題,更加重了他精神的負擔。
只見他一下子跪坐在地,頭無力地下垂,按住胸口劇烈地喘氣,顯然是痛苦至極。
「啊!」不久之後,夏藍突然爆發出一聲壓抑不住地慘叫,手摀住頭,蜷縮在地顫抖不止。
終於到極限了麼?
巴雷克心中狂喜不已。沒想到會這麼快!原來他也不過如此,看來是他高估了這位皇子。哼,實在不堪一擊。
黑暗中的巴雷克冷冷一笑,心中卻暗自興奮不已,讓他親眼看看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子瘋癲的一面吧!這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的。
心神一轉間,巴雷克準備從隱身的黑暗中上前察看夏藍的狀況。
然而他身形剛一動,卻突然心口一涼,一陣麻痺感從心臟處傳來。
巴雷克不敢置信地低頭一看,心口上正正地插著一把匕首,刀刃已沒入他身體,只留下被打磨光滑的烏黑刀柄,好似在冷冷地嘲笑他。
「不!不可能!」隨著巴雷克一聲憤怒地咆哮,還在滴答作響的鐘錶頃刻間消失無蹤,黑暗也不復存在,顯露出一個四四方方除了一座寬大的落地時鐘外空無一物的房間。
「沒想到你還費心創造了剛才那個空間。什麼嘛,這個房間的品味實在不怎麼樣啊。」夏藍挺身站起,拔出插在地上的劍一邊嘖嘖地品味著身處的環境一邊抬頭看著怔愣的巴雷克。只見他眼神清明目光淡定,在望著巴雷克的那瞬間還隱隱滑過一絲戲謔。
「你……你居然沒有瘋?莫非你剛才都是在演戲?」巴雷克指著夏藍不可思議地大吼道:「怎麼可能,在遭受了精神力那樣的折磨後你竟然還能保持這樣的清醒?不可能,絕不可能!」
夏藍不置可否地朝他一笑,道:「為什麼你和那個夏特一樣都這麼小視我,以為可以憑一己之力輕易殺得了我?不錯,過去我的確是習慣刻意隱藏自身的實力,從不輕易動手。難道這樣你們就以為身邊沒有人保護的夏藍皇子是這樣脆弱得不堪一擊?哼,巴雷克,你是低估了我也高估了你自己吧。」
「不,你不可能突破得了那個時間的魔障。你到底是……」巴雷克毫不在意夏藍的話,只是不解地喃喃自語。
夏藍嘲弄地道:「最開始我的確是被你那個時間魔障折磨得不清,想不到對付的方法。不過,還是你後來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呢。」
「什麼?」巴雷克吃驚道,拚命回憶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想找出是哪一句給了夏藍線索。
「你說『我可以在封閉獨立的空間內讓你體驗回到過去預測未來甚至凝固現在的時間』。」
「這句話有什麼問題?」
「當然,可是致命的破綻呢。」夏藍高深莫測地看著巴雷克道:「你說你可以讓我體驗回到過去預測未來甚至凝固現在的時間的感受不是麼?可是你實際上根本沒有讓時間加快到未來的能力!你是在騙我!」
「你!」巴雷克震驚地看著他,卻沒有否認,「你就憑這一句話就斷定我沒有操縱未來時間的能力?」
「當然不是。你還說你很喜歡欣賞人在經受折磨時的痛苦和絕望。還讓我猜猜我的絕境會是在什麼時候。幾秒鐘?幾分鐘?還是幾個鐘頭之後?如果你真的能夠操縱未來的時間和空間,你為什麼不直接將我的時間加快到未來,到我全身心崩潰被你擊潰的那一點上呢?憑你那喜歡折磨人的變態心理,讓我親眼目睹自己的失敗不是更能打擊我的自尊心,讓我的精神崩潰麼?可是你沒有這麼做,這讓我更加斷定你只是在用心理戰術引導我自身崩潰而已!」
巴雷克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他沒有想到,夏藍可以憑借他無意中說出的幾句話推斷出他的戰術和破綻。
夏藍緩緩踏步走至他面前,將插在他心口的匕首拔出,側頭避開噴湧而出的鮮血,細細擦拭乾淨上面的血跡後將匕首插進自己的長靴中。
「你剛才裝作蜷縮下去的樣子,是為了趁機拔出這把匕首?」巴雷克咬牙道,彷彿感覺不到心口的致命重傷,定定地立在原地望著一臉悠閒自得的夏藍。
夏藍點點頭,「當然,憑你的性格一定要親眼見證對手在你手下被折磨至死的慘狀才會甘心吧?我不這樣做你怎麼會放鬆戒心,讓我順利引誘你從隱身的角落裡現形?」
巴雷克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心頭百轉千回,「你實在太可怕了,僅憑我的幾句話就洞悉了我的想法,找出破綻給我致命一擊。冥靈大人說得沒錯,要我對付你時千萬別大意,可我還是疏忽低估了你!」
「呵呵,你也不用不甘心。看著原本準備下大力氣對付的人輕易被自己擊潰,任何人都會得意自滿的不是麼?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心理了。你用心理戰對付我的想法的確不錯,可惜也是最大的失敗之處。」夏藍看著他彷彿是自嘲地一笑,「你怎麼就沒有想過從小身在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比任何地方都更激烈的王廷,若沒有洞察人心這個最基本的能力,我還能安然活到現在?恐怕早就死了一千次一萬次了吧。」
「原來如此。」巴雷克低低一笑,「那我敗給殿下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憑幾句話就看穿對方這一點上,我不如你,跟在你身邊那麼一段時間也沒能讓我看透你啊。」
「過獎。不過」夏藍淡淡道,話鋒一轉隨即把目光落在他的心口上,「你是不是也該擔心下自己的情況?你難道一點也不奇怪受了那麼重的傷,為什麼你現在還能這樣自如地跟我說話?」
巴雷克一驚,這才想起那一刀後,他並沒有絲毫的痛感,連夏藍拔刀時,他都麻木得沒有感覺。迅速地低下頭,巴雷克心中一涼。只見他的身體從腳部開始正一點一點變成僵硬的石頭!
「這,這是怎麼回事?」巴雷克驚怒交加,大聲地質問一臉漠然地夏藍。
夏藍漫不經心地打量了四週一圈,道:「忘了告訴你,那把匕首上塗了石化之毒。中毒者全身麻痺,在一個小時之內會慢慢從腳部開始僵硬,直至石化蔓延至心臟後整個人會失去意識陷入死亡狀態。等到頭部也被石化後,就會碎裂風化,化為粉末。」
巴雷克聽得心驚膽顫,冷汗直流,但全身已經喪失了所有知覺,不管他如何掙扎著想要挪動腳步,但雙腿就像扎根在地板上一樣一動不動。
「對了,這個房間沒有任何房門,那麼那個落地鍾應該就是出口了吧。」夏藍好像在問巴雷克又好像自言自語般走近落地鐘,看見時鐘頂部用古文字片語書寫的「時」字。
思索片刻,夏藍走到時鐘一側,用力將鍾推向一旁。果然時鐘後面現出一個一人高的出口,裡面正透出明亮的光。
夏藍在毫不猶豫地走進出口那一片光亮之時,驀然回頭對被立在原地只能無助地看著自己被石化的巴雷克的背影挑眉笑道:「你現在很絕望是不是?說實話,其實我也很欣賞你現在這樣由我一手造成的慘狀呢。臨死前請你最後記住,對敢於戲弄我夏藍特洛伊的人,我必定會百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