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霜市、重刃市和弧山市城破,艾斯曼、潔雅、宇津陣亡的消息在凌晨傳來,翌日清晨夏藍便下令猛攻風鳴關所。
風鳴關所雖然直面夏藍的率領的愛爾亞桑王國軍負隅頑抗了將近一月,但也付出了傷亡慘重的代價,在泠羽上尉率領碩果僅存的三架「梭羅」戰艇回王都護衛後,他們也喪失了從空中進攻的優勢。
西迪斯迫不得已在關所前設下強力的防護結界,與幾位沒有參與護送市民的精靈教堂祭司和神甫一同通過輸送魔力維持著結界。
夏藍深知面對這防護結界貿然進攻只是浪費力氣,他下令王國軍停下猛烈攻勢暫時駐紮關所外,只每天不間斷地偶爾派出一支隊伍發動迅擊,一遇結界防禦便迅速撤退,有時一天一次,有時一天幾次,甚或一天之內毫無動靜。由於摸不透敵人的進攻規律,西迪斯等人時刻不敢放鬆防禦結界的維持,但再深厚的魔力在如此不分晝夜的使用下也有耗盡之時,這種做法無異於是一種消極抵抗——而這正是夏藍的目的。
到第七天,結界的力量已經十分微弱了。
天剛濛濛亮,一支奇兵在夏特的帶領下,藉著黎明前霧氣的遮掩迅速地靠近愛爾亞桑王國軍駐紮的營地並發動了奇襲。
彷彿也沒料到對方在這樣的困境中還能發動這樣的突襲,幾乎完全沒有準備的愛爾亞桑軍營在這突如其來的進攻中受到不小的打擊,好在夏藍皇子反應迅速及時有條不紊地指揮手下的士兵進行反擊,夏特一方也不再深入敵營,一擊即退。
望著遠處正在迅速撤退的敵人,夏藍揚手阻止了想要追擊的王國軍,「沒想到他在現在這種形勢下還有膽子來偷襲,看來是我太有自信小看了他。對了,巴雷克。」夏藍轉首問一直站立一旁的書記官,「四大城市那邊怎麼樣了?」
巴雷克應聲頷首道:「迪恩奉殿下之命攻下重刃市後將騎士隊駐守市內,自己則立刻回到國內前往中央軍備工廠,目下已在回來的路上。歐非洛、冰璃和瑞在等待王國軍前去交接駐城佈防任務後也會率騎士隊按原先計劃行事。」
「嗯,那就好。說起來這次能夠出奇制勝,還多虧了巴雷克你的時空移動術,騎士隊才能越過千鳥市出奧波尼亞軍意料之外地一夜之間空降在大陸各處,省了我們按部就班一一攻打的功夫。現在你又傳送王國軍去四大城市接手佈防,真是辛苦了。」
「哪裡。」巴雷克微微低下頭右手按在胸前,行禮道:「雖然我的魔力有限,一次只能遠距離傳送最多一個中隊的人到同一個地方,但能為殿下效力是在下的榮幸。」
夏藍看著巴雷克臉上那副反射著冷光隱藏住情緒莫辨的雙眼的鏡片,心中泛起一絲冷笑。沒想到這人不但具有能完全模仿一個人的易容魔法,還具有操控時空的能力,看來那個人手下都不是泛泛之輩啊。不過,雖然現在是自己的書記官,但每次看到他那陰寒如毒蛇的臉,就分外厭惡。
夏藍轉頭回營,吩咐道:「密切注意對方的行動,一有任何變化及時向我報告。」
剛剛完成突襲的夏特一回到風鳴關所就直奔西迪斯的房間。
「西迪斯,我回來了。你怎麼樣?」一直閉目施法的的西迪斯聽到響動緩緩睜開了眼睛,因為多日連續消耗魔力他的臉色十分疲憊難看,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不過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我沒關係,你那邊怎麼樣,沒有受傷吧?」
「嗯,突襲很順利。」夏特答應了一聲,默然思索片刻後道:「西迪斯,我想派艾利到千鳥市通往水耀關所的出城口堅守防禦工事。」
「什麼?艾利?」西迪斯吃了一驚,驚訝地抬頭望著夏特。
夏特點點頭,「對。以夏藍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行事風格,他一定會事先命令歐非洛在攻下晶霜市處理完佈防和各項後續事務後用最快的速度整頓軍隊從水耀關所直逼千鳥市,與他率領的王國軍進行前後夾擊。現在離四大城市被攻破已經有七天,我猜他們也差不多該行動了。雖然我早已安排重兵佈防那裡,但普通士兵絕非歐非洛的對手,必須有個人拖住他。原本我是想拜託你的,可是你現在魔力耗損極大……想來想去也只有麻煩艾利了。你放心,我會把『隱刃』借給他。艾利是精靈教堂的劍鬥士,受過教堂的洗禮儀式,精靈石不會排斥,會保護他的。」
西迪斯沉吟半晌,點頭道:「好吧,就這樣。艾利在這段日子的連續作戰中也成熟進步了不少,我不能一直跟著他,也要讓他獨擋一面才行。」
原本以為西迪斯會反對,見他如此乾脆夏特也鬆了口氣,末了他又道:「我還想讓可可特跟他一起去。」
「什麼!」這回西迪斯更加吃驚,一向溫和清雋的臉也忍不住變色,蹙眉反對道,「你瘋了,怎麼能讓可可特去這麼危險的地方!」
「你聽我說,西迪斯。」夏特按著西迪斯的肩讓他冷靜下來,「相信你和我一樣都注意到了,自從競技大賽以後可可特體內的魔力飛速提升,魔法修行可以說是日進千里。雖然我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麼方法才能做到這樣,但她的確已經成為非常厲害的魔法師了。以前是因為我們總把她當小孩子保護著才沒有注意到,其實若單說魔力,她已經和精靈石持有者不相上下了。」
「可是,她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不是麼?就算擁有強大的力量也不代表她必須為此付出殺戮的代價。」西迪斯仍然不贊成,反駁道。
夏特聞言一時也沉默下去。是啊,可可特只是一個天真的小女孩,他們怎麼能忍心將她推向那樣殘忍冷酷充滿血腥的修羅場呢?這麼小就上戰場,以後的日子一定會過得十分艱辛。可是,現在的局勢如此緊迫,連艾斯曼、潔雅、宇津那樣優秀的戰士都犧牲了,面對步步緊逼的愛爾亞桑軍隊他們還有別的選擇麼?
「夏特哥哥,西迪斯哥哥,我和艾利一起去!」
緊閉的門突然被推開,可可特毫無預兆地闖了進來,身後是彷彿想拉住她卻欲言又止的艾利。也不知他們偷偷在門外聽了多久,夏特和西迪斯竟沒有半分察覺?
「艾利。」西迪斯用責備的眼光看住跟著可可特隨後進門的艾利昂加。
「哥,對不起,我沒看住她。」艾利昂加低頭道歉。此時的他經受過戰火的洗禮,年幼的臉上褪去了初時的青澀幼稚,早已不再是昔日那個魯莽好鬥做事不知進退不懂謀略的無知少年了。
「是我看見夏特哥哥進來,才硬拉著艾利用魔法掩了氣息偷聽的,不關他的事。」可可特一步擋在艾利跟前,急急道:「夏特哥哥,你說得對,我和艾利也要為戰事出力,不能坐等你們的保護。現在我的魔法已經比競技大賽時進步很多了,我不怕和歐非洛交手!我一定會和艾利一起守住千鳥市的!你就派我和他一起去吧!」
「不行。」艾利卻突然站出來阻止她道:「那裡太危險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哥,夏特哥,你們放心,我的劍法也進步很多了,我會好好守住出城口的,還是讓可可特留在這裡吧。」
「艾利!」可可特驀然激動地大叫起來:「你們不要把我還當成小孩子!難道我不知道麼?如果愛爾亞桑的王國軍兩面夾擊,呆在關所和呆在千鳥市有什麼區別!」
可可特的一席話讓在場的三人突然一震。是啊,兩邊都是愛爾亞桑軍隊的進攻的話,在哪裡不是一樣的危險?何況和艾利昂加在一起即使要面對的是歐非洛,可是有土精靈石的保護,說不定在某種程度上反而比較安全。
沉默許久,西迪斯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艾利你要好好保護可可特。」
見連西迪斯都不再反對,艾利也點頭默認。夏特解下腰間的「隱刃」,將雙刀遞給艾利,「那你們準備一下,馬上就趕過去吧。我會聯絡那邊負責防守的隊長。」
「好。」艾利昂加和可可特齊聲答道,眼神中閃過一抹神光。隨即奔出房間收拾裝備去了。
夜幕降臨,夏特沉默地坐在房間中的窗邊靜靜地望著手中剛剛擦拭完畢的雙刀。屋內沒有點燈,只有天空中高懸的一輪滿月灑下縷縷銀輝落在窗邊少年桀驁不羈的堅毅臉龐和手中兵器上。雖非平常慣用的「隱刃」,但那折射著月光反射出若秋水般明亮透徹光芒的刀鋒,讓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對好刀。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維持著這個姿勢坐著,不知在想什麼。偶爾唇邊會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極淺極淡,但更多時候卻是緊緊地蹙著眉頭。
到了子夜時分,天空中的月亮升至最高處。夏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刀豎舉在身前,明亮的刀刃上照出他的臉。手腕微微一轉,刀身上冷光一閃,切割開刀刃上映射的面容。
少年沒有猶豫,從窗口一躍而出,身形急速移動,很快便湮沒在夜色中。
在他走後,一個身影輕輕地推開門,眸光複雜地凝視著消失於窗外漸濃夜色中的背影,握緊了胸前閃著翠綠光芒的短笛。
靜默的夜,風中彷彿還有多日前未消散的話音。
夏特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好麼?
好,我答應你。
夏藍皇子率領的愛爾亞桑王國軍軍營裡一片寂靜,只有巡邏士兵整齊的步伐聲和軍營中透出的紅色亮光給著安靜的夜帶來唯一的聲色。
一個身影飛速地穿行於各個軍帳間,巧妙地避開巡邏士兵,奔走於他們的盲區之間,沒有一點兒聲響。
身影停在最大的一頂軍帳前,裡面漆黑無聲,帳中之人彷彿已經睡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按在腰間刀柄上,做出蓄勢待發的架勢。卻不想從安靜的軍帳中傳來一個帶笑的聲音,打破了這靜謐的暗夜。
「修特雷爾少尉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幹?外面夜深露重,不如進帳中來說話?」
夏特心下不由一沉,猶豫片刻,按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放下。調整了一下呼吸,伸手掀開營帳步入的一瞬間,帳內燈光大盛,他看見燈光下夏藍執劍而立,英挺的臉上掛著洞悉一切的笑容。
愛綺兒坐在夏特的房間內,一片黑暗中只見有一滴滴晶瑩的淚珠打落在她手中緊握的短笛上。笛身上的翠綠碎石閃著星星點點的碎光。
突然門外響起匆忙的腳步聲,緊接著西迪斯氣喘吁吁地推開門脫口道:「夏特,夏特,歐非洛果然率騎士隊經過水耀關所攻擊千鳥市了!」
話音剛落,西迪斯卻驚在當場,盯著迅速抹去淚水抬頭回望他的少女道:「愛……愛綺兒,怎麼是你?夏特呢?」
「我也不知道。難道夏特也沒跟你說他去哪裡了麼?」
西迪斯搖搖頭,歎了口氣轉身準備出去:「算了,我天亮再來找他好了。也許他有什麼事不方便說吧。」
「等一下!」愛綺兒卻霍然站起身叫住西迪斯,「西迪斯,剛才你說歐非洛率騎士隊進攻千鳥市?」
西迪斯腳步一頓,緩緩回身,默默地看著她點點頭,「是的,夏特早就料到這一點,事先已經安排重兵布守千鳥市的出城口又修建了防禦工事,今天一早他突襲回來就派艾利和可可特到那邊去支援了。」
「艾利和可可特也……為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這些事情?」愛綺兒突然衝上前拉住西迪斯的袖子,「你和夏特都故意不告訴我是不是?」
「愛綺兒,你別激動。」西迪斯柔聲安慰著她,「我們也是怕你擔心,畢竟千鳥市是你的家鄉,你聽到這些會傷心的吧。」
「難怪……難怪今天一天也沒有見到艾利和可可特,可是,可是他們還那麼小,怎麼可以……」愛綺兒喃喃道。
西迪斯歎了口氣:「這也沒有辦法啊,對手是那個歐非洛,尋常人怎麼是他的對手……不過你別擔心,艾利和可可特現在都已經很強了,而且夏特把『隱刃』也借給了艾利,他們不會有事的,我們要相信他們。」西迪斯低聲勸慰,似乎在安慰愛綺兒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嗯……嗯……什麼?夏特把『隱刃』借給了艾利?」愛綺兒驟然吃驚地驚叫出來,可隨後她又慢慢地鎮靜下來,露出如往常一般的笑容,「真像是夏特的作風啊。嗯,我想他們兩個一定沒問題的。」
西迪斯見她又恢復往常的樣子不由鬆了一口氣,微笑道:「那你早點休息吧,我再去巡邏一下。」
「嗯,好。西迪斯你也早點休息。」
目送西迪斯離開,愛綺兒關上門,確定西迪斯的腳步聲走遠後才禁不住雙腿一軟,雙手撐在門背後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手中的短笛跌落在身前,滾動了幾下,停住。
她咬緊了嘴唇,只是低低地無聲啜泣著,不敢發出大的聲響。牙齒咬得太過用力,嘴唇都被咬破滲出血來,一滴滴殷紅的血珠順著嘴角滴落在安靜躺在身前地板的短笛上。
連艾利和可可特都在前線戰鬥著,直面歐非洛那樣強勁的對手,為什麼只有她,為什麼只有自己安全地呆在這裡被保護著,什麼也不能做?她也想要有保護自己家鄉的力量啊!
她錯了!錯了!她不該自私地想只要和夏特在一起就好了,如果連自己的國家都守不住,如果身邊的朋友都一個個在戰場上犧牲,那麼他們還有什麼資格獨自獲得幸福?他們怎麼可以毫無愧疚地在一起呢?
我想要可以保護自己重要東西的力量。我想要!我想要啊!我不要這樣軟弱無力的自己!我想變強!
愛綺兒無聲地哭泣著,完全沒有注意到染上她的血的風精靈石碎片一點一點地發出奪目的亮光。
就在愛綺兒厭惡自棄的時候,心底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彷彿在蠱惑著她。
「回應我吧。回應我吧。風精靈石的持有者。這樣我就給你想要的力量,讓風精靈石塵封的力量覺醒。」
愛綺兒震了震,那個聲音不斷地在心底裡呼喚著她,而她也莫名其妙地陷入那個聲音的呼喚中。她在心裡大聲地回應著,吶喊道:「我回應你!求求你讓風精靈石的力量覺醒吧!」
「呵呵。」那個聲音在心底低低地笑起來:「即使把身體祭獻給我也無所謂麼?」
「我願意!我願意!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答應!」愛綺兒不顧一切地大叫道,毫不猶豫。
「好吧,我滿足你的願望。」
那個聲音說完後,房內一時綠光大盛,愛綺兒被這炫目的亮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突然一陣刺痛從身體各處傳來,彷彿千千萬萬的針頭綿密地刺穿了她的身體帶來刻骨的劇痛。
「啊!」
愛綺兒痛呼一聲一下子失去了知覺昏死在地。
離開不久的西迪斯驟然聽到愛綺兒的尖叫聲,立刻飛奔至夏特的房間,急急地推開門衝入房間,「愛綺兒!」
然而踏入房間的一瞬間他被一道炫目的綠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這種亮光,他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愛綺兒背對著他站在窗前,全身被一道神秘的綠光所環繞,腳邊還散落著一些零亂的碎片。聽到他的聲音,愛綺兒緩緩地回過身來,西迪斯頓時怔在原地。
只見愛綺兒原本靈動的碧色雙瞳裡此刻呈現出一種空洞的死寂,由於她的轉身,西迪斯看見了她胸前懸浮著一塊翠綠色的石頭。
「風精靈石!」西迪斯忍不住脫口驚叫道。
怎麼會?愛綺兒的風精靈石不是在她小時候就被打磨成碎片鑲嵌在她隨身攜帶的短笛上了麼?
西迪斯再看一眼她腳邊的碎片,仔細一看那竟是破碎的短笛!
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正在西迪斯驚疑不定的時候,愛綺兒忽然朝他微微一笑,隨即身形慢慢在空氣中模糊淡化。
「愛綺兒!」西迪斯奔至窗前,伸出手想拉住她卻只觸到一片空氣。她,她竟然在他面前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