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廣場的上空,一串串彩線串起各式各樣的風鈴,在夜風中叮噹做響。
廣場的噴水池飄出音樂聲,噴泉高高噴起,不斷變化著花樣,晶瑩的水珠撒在周圍的人身上,帶來清爽的涼意。
最奇特的是,噴泉的最高處,是在水中點燃的火焰。火焰隨著廣場音樂的變化而不斷變換著顏色。焰色一會兒是火熱的紅,一會兒是清爽的綠,不久又變成了幽靜的淡藍。
廣場上的光線忽明忽暗,光與影在這裡有著最完美的和諧。
「這是魔法吧?」伊漠盯著變化中的火焰,挑眉道:「奧波尼亞的人倒真是很聰明,把火元素和水元素的調和掌握得這麼好。」
「疑?」愛綺兒顯然困惑著伊漠的話。
「他是愛爾亞桑人。」夏特冷冷地說。
「愛爾亞桑……」愛綺兒愣了愣,神色一時間變化不定,但她很快就露出輕鬆的笑容。
「那伊漠一定是來旅行的吧?這樣的話就更不可以錯過慶典的活動了!」愛綺兒伸手指指周圍舞踏起來的人們,「盡情地跳舞吧!和大家一起享受慶典的快樂!」
愛綺兒的兩隻手分別拉起夏特和伊漠,向噴水池周圍最熱鬧的人群中走去。
這時,廣場上響起了輕快活潑的舞曲。愛綺兒鬆開兩人的手,踏著輕盈的舞步旋轉到了人群中央。深碧色的火焰把她的臉照亮,閃著動人的光彩。
她一邊踏著輕靈的舞步,一邊從腰間取出銀色的笛子吹奏起來,和著舞曲的旋律,清越歡愉,笛身上鑲嵌的風精靈石,寧靜柔和的綠光幽幽閃爍著。周圍的人們紛紛跟著她的節奏一起舞踏,笑聲在廣場上空迴盪,夾雜著陣陣清脆的風鈴聲。
伊漠也忍不住,熟練地踩著舞步在人群中從這裡晃到那裡,和身邊不同的人們輕鬆地談笑,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夏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彷彿眼前的歡樂與他毫無關係。身邊不時有跳著舞經過的人,愉快的笑聲在他耳邊持續地響著。在那一方安靜的空間裡,明滅的火光打在夏特修長挺直的身影上,臉上的表情閃爍不定,琥珀色的眼瞳深不見底。
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白天的情景,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暗暗擔心著冰璃。看她的樣子似乎是認識歐非洛的,但她卻隻字未提。明明是很喜歡這樣的慶典的,卻一個人呆在旅店。
她與他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往?
不自覺在心中發出這樣的疑問,卻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這樣的困惑是出於何種情感。
抬眼,目光不經意在熱鬧的人群中遊走。
一張張陌生的臉龐,卻有著相同的歡快表情,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度,笑聲滿滿地溢出來散在空氣裡,在被火光照亮的黑夜裡上升,揮發。
愛綺兒在輕快地舞踏,細膩的笛聲在唇齒間磕碰。交織在廣場的音樂聲中,噴泉的水聲中,清脆的風鈴聲中,意外的和諧。
悠揚動聽,牽動人心中一根最柔軟的心弦。
還有……
伊裡維漠科洛斯納……恣意地踏著舞步,沒有固定的形式,自由明快,臉上時時掛著笑容,充滿活力與陽光的氣息。而周圍的人似乎也都很喜歡這個開朗的少年,紛紛與他一同跳舞,自若談笑。
愛爾亞桑人在這片土地上如此自然地與這裡的國民相處。
不知怎麼,夏特似乎沒有最開始對伊漠的強烈反感了,至少減輕了不少。
愛綺兒注意到夏特的沉默,不說話,用安靜的目光遠遠地盯著他半晌。隨即又吹著笛子旋到了夏特面前,朝他頑皮地一笑,不由分說拉起夏特的手,跳到了人群的中央。
夏特一時手足無措,面對愛綺兒的突然襲擊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本來就不會跳舞,這下更顯得笨拙,手和腳的動作完全沒有協調感,不過看起來倒是很可愛。
愛綺兒柔軟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心,輕笑著,帶著他跟隨自己的節奏。很快姿勢便有模有樣了,只是惹來伊漠的一陣笑話。
奇妙地,就這樣融入了周圍的環境,被愛綺兒帶動著彷彿連呼吸的頻率都是相同的。
夏特的心突然強有力地跳動起來,血液在身體裡活躍著,有種莫可名狀的喜悅和激情。一時間,心頭的情緒被漸漸遺忘,每一根神經都跳動起來。
噴泉層出不窮的花樣噴散出水珠,像細細的雨絲飄在自己的臉上,酥酥的,癢癢的。噴泉上舞動的火焰變幻著不同的色彩,迷人眼眸。廣場上輕快的音樂,上空隨風搖曳輕蕩出清脆聲的風鈴,人們的歡聲笑語,舞步與地面輕叩的響聲。
一切是那樣鮮活。
手心傳來暖暖的溫度,少女帶笑的綠色晶眸,偶爾被風掠起滑過臉頰的長髮,有清幽的香氣。
歡樂,
如此簡單直接地被傳遞到身體裡。
似乎是理所當然。
愛綺兒跳了很久,有些累,拉著夏特坐到噴泉的水池邊。水珠更加密集地落在臉上,濡濕了睫毛,卻冰涼的舒服。
天上不知何時掛滿了璀璨的繁星,一彎新月隱約在薄霧似的雲層後,在水面上投下銀白色的柔光,月的倒影在水波的漣漪中輕輕跌蕩著,錯位著,又合成完整的形狀。
愛綺兒和夏特並肩坐在白玉砌成的水池邊沿,映著月光的水波在玉石上流動,變換的火焰在兩人的臉上流轉,忽明忽暗。
愛綺兒晃動著一雙白皙修長的雙腿,嘻嘻地笑著。
「夏特你今天晚上覺得開心嗎?」
「是的,很開心。」沒有一點猶豫,發自內心的聲音。
愛綺兒低下頭,靜默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銀笛,風精靈石的碎片閃爍著零星的晶芒。
不遠處,伊漠停下了腳步好奇地看向噴泉的方向,微微驚訝。他很意外地發現夏特臉上安靜溫柔的表情,被濡濕的黑髮服帖地垂下,掩去了平日裡不羈的鋒芒。
真是難得啊,這種表情。
「要是冰璃也來就好了。」愛綺兒幽幽地歎了口氣,「總覺得自從白天遇到那個叫歐非洛的人以後她就怪怪的,好像很壓抑。」
夏特的身子僵了僵,沒有說話。
「夏特你不認識那個人?不知道他和冰璃之間的事嗎?」
「不,」低下頭,「我不認識。我和冰璃都是六年前被收養的,關於過去,誰都沒有提起過。」
「這樣啊……難怪我第一眼見到冰璃的時候會不由自主被吸引呢。一定是有著很辛苦的過去吧,不想被提起。看到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只有經歷過痛苦與悲傷的人,才會有那樣的眼神,雖然澄澈卻深不見底,所有情感好像都被深深掩埋在某個角落。一絲一毫都不外洩。」
夏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手指緊緊蜷握著。
「夏特你也是啊,雖然你這個人表面上看上去有些冷漠,但個性卻很直,很多時候能一眼被看穿。可你的眼睛裡面卻隱藏了很多,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但眼睛不會說謊,你也背負著『過去』,對嗎?」
夏特側過臉,定定地注視著愛綺兒。愛綺兒也側過臉凝視他。忽然,她淡然地一笑,「那麼你想聽聽我的過去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輕得瞬間就淹沒在歡鬧的人聲中。
冰璃從旅館出來已經十幾分鐘了。
城裡的人幾乎都湧到了中央廣場,街道上格外安靜,可以聽到腳下的回音。空空蕩蕩的。
她的步子不急不緩,時而停下來,閉上眼,凝神,像在感應什麼。然後又繼續邁開腳步,沒有規律地改變著行走的方向。一直走到了城市的角落,那裡有一座燈塔。
燈塔下的陰影裡獨自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燈塔旋轉的燈光定時掃過他稜角分明的臉,火紅色的短髮在夜色裡也是格外耀眼。
冰璃略微猶豫,卻還是慢慢靠近那個身影。彷彿是早已預知她的到來,那個人轉過身來面對她。
紅色的眸子,交織著冰的冷漠與火的熾熱。
「我一直在這等你。」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冰璃笑笑,「你這樣瞭解我,知道我一定會找你,所以才故意引出火精靈石的力量,讓我隨著精靈石之間互相吸引的氣息來找你。」
一陣沉默,空氣也彷彿凝固了。
良久,冰璃輕輕地歎了口氣,幾不可聞。
「沒有想到我還可以再次見到你,有時候真是對命運這種東西毫無辦法呢。」
「我……原本以為你已經死了。」
歐非洛的目光緊緊地凝視她,不願放過她臉上任何的變化。燈塔頂端平行射出的明黃色燈光,在兩人上方來來回回,光明還未完全離去,陰影馬上到來。
兩個人的背脊都挺得直直的,微揚的風中,像兩支迎風而立的槍。
冰璃的唇角依然掛著慣有的恬靜微笑,只是那笑容分明透出些無奈的苦澀。
歐非洛將一切盡收眼底。
「其實,你這樣想也沒錯。你心中的那個人確實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冰璃修特雷爾,是個連自己的存在價值都無法肯定的人。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活著,真是諷刺呵。」
「辛……」歐非洛試圖叫出那個深埋在心底六年的名字,然而,剛剛發出一個音節,冰璃就慌張地打斷了他。
「不要……不要叫那個名字……那個名字早已不屬於我了,不要叫。我現在是冰璃。」你若叫出心中的那個名字會讓我突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會讓我迷茫的。
「……」
又是一陣沉默。
冰璃心口的地方傳來一陣細密的疼痛,隱隱的,卻讓她喘不過氣。
她吸了一口氣,喉間通過冰涼的冷氣,想要麻痺掉心頭的隱痛。她努力地對他微笑,聲音輕柔,如同水波。
「你可以告訴我嗎?這六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