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鬼話 第三卷 第十四話 鬼遮眼 (中)
    蓮姑跪著的那座墳,顯然是座新墳,墳前還立著一塊嶄新的墓碑。碑前插著已點燃的三炷香,裊裊娜娜的青煙飄向遠方。還有一堆燒過了的紙灰,被風一吹,幾片灰燼散漫著飛舞開去。

    看樣子,蓮姑母子已經祭奠完畢了。但蓮姑依然癡癡的跪在墳前,沒有離開的意思。她那秀麗的臉上平靜如水,看不到一絲兒表情。

    蓮姑的兒子站在旁邊拉她:「媽!外婆知道我們來過了,我們回去吧!」蓮姑仍然一動不動的跪在墳前,對身旁兒子的說話置若罔聞。

    過了好一會兒,蓮姑開始抽搐起來,接著爆發出非常慘烈的哭聲。又用手捂著嘴,伏在墳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身旁的兒子見媽媽哭得傷心,也是滿臉淒楚的神情,卻也一時找不到話來安慰自己的媽媽。

    見媽媽老跪在墳前不肯起身,已經站起身來的兒子復又挨著媽媽跪下。哽咽半響,方才說:「媽!我不想讀技校了,如今我也中學畢業了,我到城裡去找一份零工去,聽說城裡有一種叫『蜘蛛人』的行業不要什麼文憑,待遇還不錯!、、、、、、、、、」

    「不行不行!」兒子的話,使蓮姑立即醒過神來,忘了自己的悲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馬上拉著兒子的手說:「虎子啊!都說那種職業危險的很,你小小年紀,只讀了幾年書,根本沒在外面做過工的,怎麼能做『蜘蛛人』呢?」蓮姑說話很含糊,說得也非常吃力。

    「媽!」兒子依然固執的說:「咱們這個村裡中學畢業,就到城裡去打工的年輕人多得很!我怎麼就不能出去呢?我在城裡謀到了差事,我就把您接過去。咱們娘兒倆租一間小房子夠咱們容身就行了,那他就不能再欺負您了!」

    蓮姑呆望著兒子,說不出話來,半響才低低的說道:「都是媽不好,沒本事掙錢供你繼續讀書。是媽不好!、、、、、、、、、」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不要總怪自己好不好?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兒子說著,站起身來,也將蓮姑拉了起來:「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現在都什麼時代啦?不一定只有讀書這一條出路的,我想自己先出去闖蕩一下,您不放心我做『蜘蛛人』我就換個行當嘛!我可以去學木匠啊!在餐館中幫廚啦!我打了幾年工,自己攢點積蓄,再根據自己的本職專業繼續深造不是一樣的嗎?」

    蓮姑這次望著兒子,臉上逐漸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俺虎子長大了!俺虎子長大了!」

    兒子繼續說:「媽!我不在家的時候,您千萬別理他,免得他傷害您!您和他講不明白的,他這個人心裡只有他自己,什麼兒子啊、老婆啊!他都不會管的!您又何必再去招惹他呢?我在城裡安頓下來後,就想辦法將您接過去。您千萬忍著些!他的手重,打在身上您禁不起。」

    蓮姑本已止住了哭,聽到兒子的話,又不免附在兒子的肩頭嗚咽起來。兒子撫著母親的背安慰著說:「媽!都是我不好,我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回去吧,我現在還在家,他不敢給您臉子看。」

    兒子傍著蓮姑慢慢向回走,母子倆仍在親親熱熱的嘀咕著。他們身後的墳頭上,居然又站著那個穿青布衣服的老太太,滿臉憂鬱的望著他們、、、、、、、、

    「蘭心!我們回去了!」是媽媽的聲音,我回身見舅舅、舅媽和媽媽都站在外公外婆的墳前,墳前也燒了一大堆的紙灰。舅舅、舅媽的藍布褲子的膝蓋處有著明顯得在土地上跪拜的痕跡,他們顯然也已經祭奠完畢。

    我趕緊跑到媽媽身邊,低聲說:「媽媽,媽媽!您看那座新墳的墳頭上是不是站著一個老太太!我路過蓮姑的家門時,看見過她曾經站在蓮姑家的牆角邊。她和蓮姑很相像呢!會不會是蓮姑的媽媽呀?」

    媽媽一把摀住我的嘴,低聲在我耳邊說:「別胡說!不該你看的不要去看,看了也只當沒看見。各走各的路,不要惹他們。」又抬高了聲音喊著:「貝貝!樂樂!將你們手上的小樹枝兒扔了吧!咱們要回去了。」

    貝貝和樂樂在給外公外婆燒紙錢的時候,因嫌火不大,就在地上撿了兩根小樹枝在火堆邊撥火。聽見媽媽喊,趕緊將小樹枝扔掉,站起身來。

    我偎在媽媽身邊,再悄悄向那座新墳望去時。墳頭上的身影依然站在那兒,久久凝視著蓮姑母子離去的方向。

    我在媽媽耳邊悄悄說:「媽媽,媽媽您看!那個老奶奶還站在墳頭上。」

    「哪兒呢?」媽媽順著我說的方向看去,我卻見那個老奶奶的身影如輕煙一般慢慢淡去、、、、、、、、

    「哪兒呢?」媽媽繼續追問,又笑著說:「你不要老看別人家好不好?」又悄悄的在我耳邊問:「你看沒看見咱外公外婆站在墳頭上吶!」

    「我沒有看見外公外婆呢!」我非常坦誠的回答,又故意說:「肯定是外公外婆看見我們都很乖,他們對我們非常放心,不需要現身出來的。」

    「去!你倒會自吹自擂,」媽媽笑罵著:「你乾脆說你蘭心很乖不就完了嗎?」

    我笑嘻嘻的接口:「我是想這樣說的!後來又一想,我這樣說也顯得太不謙虛了,對不對?」

    「嗯!那你現在就謙虛了?」媽媽又笑了,樂樂和貝貝走在最前面,我傍著媽媽,和舅舅、舅媽一起往回走。

    第二天傍晚,我和貝貝、樂樂正趕著羊群回來時,遠遠看見有一戶人家門前,聚集著一些人。

    「姐!你說他們在幹什麼呢?」貝貝問。

    「咦!那不是蓮姑的家麼?」樂樂望了望,奇怪的說:「他們聚在蓮姑屋裡做什麼?」

    蓮姑的家,就在我們老宅子旁邊。不過農村的地方寬敞,兩家之間,都隔著一定的距離,不像我們城裡住戶之間牆挨著牆的。

    我們走到蓮姑的家門口時,羊群早已自動走進老宅子裡去了。樂樂說羊兒會自己進圈裡去的,因此也不用老跟著,我們就插進人群,向裡面張望著。

    「你們將羊兒趕緊圈裡去了麼?」我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喲!媽媽和舅媽都在人群裡呢!我和貝貝、樂樂馬上擠到她們跟前去。

    我說:「我看見羊群自己走進了老宅子裡去了的。」

    舅媽點點頭:「羊兒進了屋就行了。」

    屋子裡,蓮姑母子一臉惶惑的站在門邊,詫異的望著堂屋裡。堂屋中間跪著一個男人,正是一天前還在家裡不可一世的胡圖強。

    堂屋正面靠牆放著的一張八仙桌,桌子兩邊還放著兩把靠背椅。我前天傍晚趕著羊群回來,路過他們家時,還看見胡圖強坐在左邊逍遙自在的喝酒呢!

    但此時他卻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面向著那張八仙桌,不斷地磕頭如搗蒜般的吶吶自語:「媽!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沒有良心,我翻臉不認人、、、、、、、」

    胡圖強一面說著,一面雙手撐地,「砰砰」的磕著頭。地上都已經被他磕的是血跡斑斑了,他似乎宛若未覺,仍然拚命地在地上磕著頭。嘴裡不住的說:「媽!媽!我該死!我違背了誓言!我沒有善待蓮姑,我該死!我該死!」

    八仙桌左邊那張靠背椅上恍若坐著一個老太太,依然穿著那身青布衣服,面若寒霜的看著跪在地上不斷磕頭的胡圖強。(我說『恍若』是因為總覺得她像影子一般的若有若無,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老太太只冷眼瞧著胡圖強在地上不斷地磕頭,並不理睬。直到看見地上的斑斑血跡,老人家才緩緩的站起身來,走到胡圖強面前,伸手『啪啪』抽著胡圖強的面頰。

    舅媽對媽媽小聲的嘀咕著:「二姐!你看胡圖強是不是瘋了?他怎麼自己打自己嘴巴呢?」媽媽只是搖頭。

    她們身旁的一些婆姨們也在嘀咕:「這人幹什麼呢?真的瘋了麼?」

    「廢話!他不瘋能自己個兒扇自己個兒的嘴巴子嗎?」

    那些婆姨身後還擠著幾個男子,這會兒正津津有味的看著胡圖強的這番『現場真人秀』呢!

    人群中那個長得精瘦的小伙子,略帶調侃的說:「嗨!你說咱胡哥這是怎麼啦?前兒還在我們面前誇口說他是這屋的『當家人』,自己想怎樣就怎樣!想要自家女人往左,她就不敢往右。這會子怎麼了?怎麼在家自己個兒打自己個兒了?」

    他身旁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子說:「嘿!他是當家人?當家人是什麼?是老婆孩子的靠山!得撐起一個家的,像他那樣什麼都不管,還要在家裡唯我獨尊,那就叫『當家人』了?」男子很鄙夷的看著胡圖強搖搖頭,無聲的歎息著。

    那個坐在八仙桌旁,恍若人影般似看得見又似看不見的老太太忽然開口,繼續厲聲問:「虎子不是你的親兒麼?你怎麼不為他的前程打算?怎麼就對他不聞不問?

    還說『虎子又不尊重我,看到我理都不理,我掙的錢憑啥給他用?』這話是你說的不是?你就不捫著胸口問問:自己有沒有個老子的樣兒,有沒有真心疼愛過孩子?『虎毒還不食子』呢!你白披了一張人皮了!你還算個人麼?

    你心裡打得什麼主意以為我不知道?『為人莫做虧心事,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以為自己很聰明?我們家怎麼就虧待了你?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說著,用自己手中的枴杖又向他身上打去。

    胡圖強仍跪在地上,發瘋般的磕著頭:「媽!我該死!我該死!我錯了!我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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