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和弟弟、樂樂一起放羊兒回來,弟弟馬上說:「姐姐!姐姐!我昨天就將暑假作業全部做完了的。」
我笑笑說:「知道!知道!你都說好幾遍了,作業寫完了就自己安排假期活動嘛!又沒有誰給你再添加學習任務。」
樂樂在旁邊一個勁兒的說:「貝貝哥哥,咱們打陀螺玩兒去!打陀螺玩兒去!」
我故意問:「樂樂,你的作業也做完了嗎?」
「做完了呀!」剛讀小學一年級的樂樂歪著小腦袋,天真的說:「昨天我就和貝貝哥哥說好了,假期作業寫完後,我們就一起在院子裡打陀螺,還可以在屋子裡玩『官兵抓強盜』。我們這個院子,這麼多房間,才好躲呢!」
我說:「那你們玩兒吧!這會兒媽媽一定在田里摘菜呢,我還沒有下過田,我去瞧瞧!」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要到田里去幫媽媽摘菜。」弟弟忙忙的跟著我跑,樂樂站在走廊上喊:「貝貝哥哥!田里有什麼好玩兒的呀?這會兒田里還有太陽呢!好熱的,哥哥!你如果不想打陀螺,咱們就在屋裡玩兒『官兵抓強盜』吧!」
「早上太陽才剛剛升起來,不會太熱,」貝貝已跟著我跑出了老宅子,站在門口回頭對樂樂說:「你不願去就在屋裡玩玩,我跟著姐姐去去就來。」
「你們都走了,那我也要去,」樂樂在後面喊:「哥哥,姐姐!你們等等我呀!」邊喊著,邊追了上來。
我們一起向田埂邊走去,遠遠地看見舅媽穿著白色襯衣、黑色長褲,卻捲著褲管和袖子,戴著草帽,在田里拔草。媽媽上身穿著綿綢無領無袖的藍色碎花上衣,同色的中腿褲,腳邊放著一個大竹籃,在田里摘著青菜。
貝貝衝在最前面,邊跑邊喊:「媽媽,媽媽!我來幫你摘菜,我來我來!」
我還沒有走到田埂邊,就看見舅媽在田里直起身來,回頭笑著大聲嚷道:「貝貝!你玩兒你的去吧!誰要你下田了?田里有螞蝗呢!沒準兒會爬到你的腿上來。」
弟弟正要往田里去,聽到舅媽這麼一說,趕緊收回腳,站在田埂邊:「舅媽,您不是哄我吧?您和媽媽怎麼都在田里站著呢?」他本來還在那兒猶豫著,看見樂樂不停腳的跑到田里去了,他也跟著往田里走。
媽媽也嚷嚷著:「行了!行了!你們自個兒玩去,你沒下過田的,一會兒讓草粘在身上了,又說這兒癢癢那兒癢癢的。」又喊我:「蘭心!把弟弟們帶到屋裡玩兒去。」
我此時才剛走到田埂邊,只好站在田埂邊,招呼貝貝和樂樂:「你們快上來,跟姐姐回屋裡玩兒去。」
「屋裡不好玩兒。」貝貝首先『抗議』,仍然學著媽媽的樣子,彎著腰在田里拔草。惹得媽媽直喊:「我的小祖宗!你拔得是草嗎?你把田里的青菜全給我拔起來了。」
媽媽三步並作兩步的趕到他跟前,將貝貝拉了起來:「去去去!跟姐姐到屋裡玩兒去。」又埋怨我:「蘭心,誰要你將他領到這兒來的呀!」
我分辨說:「我是教他們在屋裡玩兒啊!我說我想到田里來幫忙,教他們好好在屋裡呆著別鬧,他們自個兒要跟來的。」
「行了!行了!都不用你們幫忙,」媽媽擺著手:「你們這是越幫越忙!」
舅媽也喊:「蘭心,廚房灶台上的大鍋裡有蒸好的包谷,是我一大早特地蒸出來給你們吃的,你領著弟弟們到屋裡吃包谷去。」又對彎著腰,在她跟前拔草的樂樂說:「樂樂!媽媽今天不用你幫忙,你和哥哥姐姐玩兒去吧!趕明兒哥哥姐姐回去了,你想和他們玩兒,都找不著人了。」
樂樂一聽,趕緊將手裡拔的幾棵草扔掉,拍了拍小手,高興的嚷:「好!我們吃包谷去囉!吃包谷去囉!」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弟弟跟前拉他:「貝貝哥哥!貝貝哥哥!我們吃包谷去!才從田里掰下來的包谷蒸熟的,可好吃了。」他們一起從田里跑到了田埂邊。
我領著兩個弟弟回到了屋裡,走進廚房,見灶台裡雖熄著火,走近時卻隱隱感到有熱浪撲來。我在鍋裡給他們一人拿了一個包谷給他們吃,我也拿了一個包谷吃。包谷還是溫熱的,才拿在手裡就有一股糧食的清香,誘人的很。
我提議說:「我們到屋裡下五子棋去吧!」
樂樂說:「在前面院子裡的書房中,有很多種棋呢!什麼五子棋啦、象棋啦、飛行棋啦、、、、、、、都有。」
貝貝忙說:「走!我們拿五子棋去,我最會下五子棋了!」說著,啃了一口包谷,走出廚房。
樂樂也拿著包谷,顛顛兒的跟在後面:「貝貝哥哥,你五子棋下得很棒嗎?我不經常下呢!」
「有什麼關係啊?」貝貝得意洋洋的說:「我告訴你啊!你跟著我下幾盤棋,你的棋藝也就進步了。我在家跟爸爸下棋時,我還贏了爸爸幾盤棋呢、、、、、、、、」
我們又來到了書房,樂樂在書桌下的櫃子裡找出了一盒五子棋,在書桌上鋪開棋盤,吃完了手裡的包谷,和貝貝在書桌邊坐下來下棋。
我將吃完的三根包谷棒兒扔在垃圾簍裡,又到大書櫃跟前找著書看。發現靠著牆邊的一個書櫥的最上面一排,有一本書卻與別的書不同,看上去是個褐色的油皮紙包著的。我有些好奇,站在凳子上拿了下來,心想這又是什麼呢?書房裡有『活的畫』,不會還有『活的』書吧?
我拿在手裡,打開封面,才知道那是一本日記。第一頁的日期是寫著1898年,X月。我在心裡思索著,1898年?那豈不是一百多年以前了!這本日記的年代可夠久遠的,可以當做一本歷史書來看了。
日記的頁面已都泛黃了,上面的字是清一色的規矩的小楷,還是繁體字。看樣子是用一種細毛筆寫的,而且不是像我們這樣從左往右寫,卻是豎著從右往左寫的,那正是舊式書寫的慣例。
(日記上沒有標點符號,因為舊式文章都沒有標點符號,只用『之乎者也』等文言助詞將句子隔開。為方便閱讀,下面的標點是我暫時加上去。)
我看見那一頁寫著:今日拜讀梁啟超先生之《少年中國說》,很是振奮,想吾等比先生癡長二十餘歲,然彼之胸襟遠見,實在令吾等汗顏、、、、、、
我心裡不禁盤算著:按歷史書上所介紹,梁啟超應該生於公元1873年,那日記中的作者至少是一八五幾年生人。我又大體的瀏覽著-------這與其說是日記,更應該算作『歷史書』了。不過大多數都是記著我們這個家族的事兒,而且是以親身經歷所寫,珍貴啊!
我在書架旁邊的籐椅上坐下來,往後面一頁一頁隨手翻看著,發現這本日記中居然還寫到了方家的那位小姑:
「英兒生而能言,聰慧異常,且能詩會畫!在家族中有口皆碑,吾甚是喜愛!、、、、、、
原來方家那位愛畫畫的小姑叫『英兒』,想她那般聰明伶俐,自然能得到族中人的喜愛,如果她能夠健健康康的活著、、、、、、、哎!
我心中掠過一絲惋惜,不忍細看,很快的向後面連翻數頁。其中的某一頁引起了我的興趣,日記的內容寫的是:
孰料吾如今在耄耋之年又得一重孫女兒,甚是欣悅!初見彼時粉妝玉琢,可愛非常。
因家人報喜時,吾正在讀《離騷》『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一句,遂為之取名『曉蓉』、、、、、、、
曉蓉?方曉蓉?我心裡思索著:這不是我外婆的名字嗎?原來她老人家的名字是由此而來,想我這位先祖也一定是位博學之人,才會想著用『楚辭』為兒孫輩命名。我對這位先祖油然而生敬意,心想我如果能遇見他,定要多多向他請教。
我又往後面翻去,都是記載著家中的一些瑣事。比如長房中又添加人丁了呀!二房中的子女肯讀書上進呀!
翻著翻著,發現臨近末頁了,卻記載著這樣一段話:『近日老宅復又熱鬧起來,轉瞬間明月這丫頭業已成年,還帶著一雙兒女回來探親。吾最喜愛那個叫蘭心的小丫頭片子,其一顰一笑酷似她外婆、、、、、、、、』
我越看越覺得不對:明月?蘭心?這不是我媽媽和我的名字嗎?這本日記的主人是誰呢?按照他前面記載的推算,他比梁啟超都年長,外婆都是他的重孫女兒呢!耄耋之年,應該是八十歲啊!他在八十歲時,我的外婆才出世,外婆如今已去世多年,那他活到現在得多大歲數了呀?可能嗎?
我們家族中如果真有這樣一位『老壽星』的話,媽媽這次帶著我們姐弟回來探親,應該首先領著我們拜見這位老祖宗,怎麼從來沒有聽媽媽說起過這個老人呢?
為什麼我回來這段時間,也從沒有見到過他呢?他住在哪兒?是在這個老宅子裡住著,還是住在別的地方呢?他還說看見了媽媽和我,他在哪裡看見我們了呢?怎麼他看得見我,我看不見他呢?
我正疑惑著,聽見貝貝和樂樂爭吵起來。我趕緊向書桌方向看去,見貝貝滿臉通紅的摁著樂樂擱在棋盤上捏著棋子的手說:「『舉棋無悔』你懂不懂?」
「你是哥哥嘛!」樂樂仍然是一臉天真無邪的笑:「我一時走錯了,難道也不能改啊?」
「呵呵!當然不能改,落棋無悔真君子!」這時我忽然聽見一個我完全陌生的聲音,在書桌邊響起,聲音不大,聽上去是一個老人的厚重、和藹的聲音。
我慌忙四處張望,那個聲音卻如一陣風似的一飄而過,並未留下半點痕跡。我站起身來,在房中四處找著,並沒有其他的人呀?剛才是誰在說話呢?
再回身看貝貝和樂樂時,他們爭論了幾句,也就罷了。依然低著頭下棋,似乎並沒有發覺有人在旁邊插嘴。
「貝貝!你聽見剛才有人說話嗎?」我走到他們跟前,依然左右望望,緊張的問著。
「啊!誰說話呀?」貝貝莫名其妙的抬起頭來,又皺皺眉埋怨說:「姐姐!姐姐!你看,樂樂老悔棋,怎麼下嘛!」
「我沒有『老』悔棋啊!」樂樂滿臉的稚氣,也抬起頭來,笑嘻嘻的看著我說:「蘭心姐,你看我只悔了一次嘛!一次都不可以呀?」
「可以!當然可以!」我忙給他們打圓場,又對貝貝說:「樂樂是弟弟嘛!你當哥哥的應該慢慢教他呀!」
貝貝不情不願的隨口應著,仍然和樂樂下棋。還說:「只這一次了呀!再不能悔了,再悔棋我就不和你下了。」
「好!好!不悔了不悔了!」樂樂保證著。
我又在書房中走了一圈,仍然沒有看見其他的人。奇怪!剛才我明明聽見有人說話的嘛!怎麼貝貝和樂樂會全不在意呢?
我透過窗欞向窗外望去,外面的走廊上也是靜悄悄的。舅媽和媽媽應該還在田里忙碌著,我們不去打擾她們,她們已經阿彌陀佛了。
我又重新翻開那本日記,仔細的看著,聽見身邊有一個慈愛的聲音,低低的、歎息般的說:「呵呵!你個小鬼頭兒!疑心病恁大!」我迅速的抬起頭來,恍惚有一個穿長袍的人從書房門口,走到外面去了,我只看見長袍飄逸的衣襟隱沒在門邊。
我想都沒想,馬上追了出去,仍然看見那飄飄的衣襟又隱沒在走廊拐角處。我沿著迴廊追了上去,卻見迴廊的盡頭,舅媽和媽媽從拐角處走進來。
我忙問:「媽媽!您看沒看見有個人走出去啊?」
「誰出去了?」媽媽奇怪的問:「我們才從田里回來,沒見到誰出去啊?貝貝和樂樂呢?」
我說:「他們在書房下棋呢!」
舅媽和媽媽都笑了起來:「你這丫頭蠻會當姐姐嘛!」
我跑到門邊向外面張望著:「舅媽!我剛才是看見一個人出去了的,不會是舅舅吧?」
「你舅舅一早就出去買蔬菜籽去了。」舅媽也向外面望了望:「現在應該回來了吧?」
「買菜籽啊?」我一臉的迷茫:「不是春天播種嗎?現在都到夏季了,還買什麼籽啊?」
「傻丫頭!這田里一年四季都不會荒著的。」舅媽笑著:「夏辣椒是六月中旬播種,夏大白菜播期為6月下旬∼8月下旬,定植株距和行距為55厘米×30厘米,畝栽4000株左右、、、、、、」
舅媽如數家珍的說著,我卻聽得一頭霧水。哎!真是隔行如隔山吶!
我回到了原來的話題:「我是看著一個穿長袍的人出去了的。」
舅媽和媽媽愕然的看著我好一會兒,彷彿沒聽明白似的。媽媽忽然笑道:「蘭心,你們將羊兒放出去吃草沒有啊!」
「噢!」我這才想起來:「好!我這就去。」
舅媽說:「蘭心,你要是累了就讓樂樂去放羊兒吧!他是在外面跑慣了的。」
媽媽馬上說:「你們都去,都去!省得蘭心沒事兒做,整天胡思亂想。你估摸著我們飯菜都做好了就回來。」
我說:「媽媽,我不是胡思亂想,我真的看見一個穿長袍的人出去了。哦!對了!我還看見了一本奇怪的日記。」
媽媽馬上沉下臉說:「蘭心,你不是在家裡亂翻東西吧?」
我趕緊回答:「沒有啊!我在書房看書時看見的,那本日記就在書櫃裡放著,我拿來您看。」
「我現在沒工夫看,要和你舅媽進屋做飯了。你們現在放羊兒去吧!有什麼事等會兒吃了飯再說。」媽媽說完,和舅媽向廚房走去了。
我和貝貝、樂樂放了羊兒回來,卻見飯菜都好好地擺在桌子上,舅舅坐在桌子旁邊喝酒。見我們進來,忙招呼說:「來來來!你們快來吃飯!」
貝貝四處望望,遲疑的問:「舅舅!我媽呢?」
舅舅啜了一小口酒,意猶未盡般的咂著嘴:「你媽手巧,她這次來給樂樂帶了一雙自己親自織的拖鞋給樂樂。舅媽樂呵呵的向鄰居們誇耀,大家都喜歡,請你媽過去教她們織鞋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吃了飯,媽媽她們還沒回來。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要想著招呼弟弟們洗澡,休息。舅舅見我們三個都洗完了澡,非常高興。說:「蘭心,你先帶著貝貝休息去吧!我等她們回來。」
樂樂說:「爸爸!我還要跟哥哥姐姐玩兒,媽媽回來了我再去睡好嗎?」
舅舅說:「你看蘭心姐姐也累了,哥哥姐姐明天再和你玩兒啊!」
我領著弟弟來到自己的院子,將弟弟安置在媽媽的房中。弟弟躺在床上,說:「姐姐!你等我睡了你再到隔壁房裡去睡好麼?」
我說:「你睡吧!我就睡在旁邊媽媽的床上好嗎?」
「好!」弟弟乖乖的上床去睡,我將那本日記一直帶在身邊,此時沒有什麼事兒了,我趴在床上,打開床邊的檯燈,繼續看著、、、、、、、
似乎感覺有人進來,我問:「媽媽!是你嗎?」
沒有聽見回答,我抬頭看時,是一個穿長袍的人站在我面前。檯燈很矮,照不著他的臉,但是我依然感覺很親切。接著聽見一陣和藹的笑聲:「丫頭!將我的東西還我喲!」
我感到莫名其妙:「你是誰啊?你要什麼?」
我看見他的手向我伸過來,我本能的反抗著:「你幹什麼?別碰我!」
「你睡好啊!這是怎麼睡的?」怎麼是媽媽的聲音?我睜大眼睛認真看時,果然是媽媽。
「媽媽,您回來了?」我揉揉眼睛問。
「嗯!」媽媽走過來,將我的蚊帳掖好:「你這丫頭,又將檯燈放在帳子裡去看書。」媽媽又嘮叨起來:「白天多少時間看不得書?非得晚上看?對眼睛不好的。」
我想了起來:「媽媽,我在看一本很奇怪的日記、、、、、、、、」我準備將那本日記拿出來給媽媽看。
「行了行了!明天再說,你睡你的吧!」媽媽輕聲說:「我到你的床上去睡,現在太晚了,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
迷迷糊糊的,似乎媽媽已離去。
第二天醒來,我聽見輕輕的說話聲:「媽媽,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呀?」是貝貝的聲音。
「我回來時,你都睡著了。」是媽媽的聲音:「貝貝真乖,知道聽姐姐的話,媽媽真高興。」
我躺在床上回憶這昨晚的事,媽媽的確是很晚才回來。我等媽媽幹什麼的、、、、、、、對了,我想起來那本日記,起身在在床上找著,怎麼沒有了?
我坐了起來,掀開帳子,繼續翻著。
「蘭心,你找什麼呢?」媽媽坐在弟弟床上問。我找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
「姐姐!你找什麼呀?你告訴我,我幫你找。」貝貝說。
可是,我再也沒有找著那本日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