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實總是那麼的殘酷。當白雲姐姐的丈夫梅仁杏再陪著黃奶奶回來時,我們都明顯的感覺到黃奶奶就在這幾天時間內,竟如同老了十幾歲。頭髮一下子全白了,口中始終唸唸有詞的叨咕著:「雲兒,我可憐的孩子!你受罪了!奶奶沒有照顧好你,奶奶怎麼向你爹媽交代啊?」
我們這些街坊鄰居看著黃奶奶這樣魂不守舍的樣子,既關心她,又不敢細問。後來還是白雲姐姐的丈夫梅仁杏向我們透露:白雲姐姐因難產而死,大人孩子都沒有保住。這樣的噩耗,讓我們這些街坊們都不竟扼腕歎息,難怪黃奶奶整個人都一下子垮了下來。
那天,梁濤的媽媽薛阿姨和付紅霞的媽媽付阿姨,都到我家小院子裡來串門子。付阿姨拿著毛線邊走邊織,母親明月趕緊給她們讓座。
付阿姨說:「別招呼,又不是外人,我們就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我聞此言,馬上將屋裡的椅子搬到了院子裡。
付阿姨問:「蘭心,你今天怎麼在家呢?」
我說:「廠裡停電,臨時休息的。」
付阿姨坐下說:「你怎麼不找我家霞兒玩兒去?」
我正從屋裡給她們倒了兩杯茶放在院子裡的矮凳上,回答說:「付紅霞昨晚上夜班,今天不是得在家休息麼?明天週末,她明天要到我這裡來玩的。」
付阿姨笑著說:「你們倒是時時互通消息的,比我還記得明白。」
媽媽說:「付紅霞、梁濤和我們家蘭心都是從小一處玩大的,如同親姊妹一般。」又回頭轉向我:「你們要永遠這樣和睦下去,知道嗎?」
我馬上答應道:「那肯定的啦!」
付阿姨又感慨起來:「我們紅霞是比你們差一些,從小她爸爸說她是個女孩子,養大了終歸是別人家的人。因此就不喜歡她,後來遇上那個狐狸精,他就拋下我們母女走了,由我一手將孩子帶大。哼!這男人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媽媽趕緊勸道:「又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做什麼?」
薛阿姨也說:「是啊!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好在紅霞很懂事,現在也長大了,你就慢慢等著享福吧!」又頓了一下說:「你說到男人,我怎麼忽然就想到雲兒的老公了呢!越想越不對。」薛阿姨這話,正說到我心裡去了,我靜靜的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聽她們議論著。
付阿姨嗔道:「你又瞎猜了吧?人家白雲是難產死的,可憐呢,是很可憐!不過這也怨不到她老公頭上去啊!聽說梅仁杏還親自將黃奶奶接到鄉下,見雲兒最後一面。喪事過後,又親自將黃奶奶送回來,現在還在黃奶奶家陪著呢!這孩子倒是很細心吶!」
薛阿姨笑著說:「我也是聽我家濤濤就這麼一說,那小子還總替雲兒抱不平,說好好兒的生個孩子,怎麼就死了呢?」
媽媽和阿姨們也都笑起來,付阿姨說:「這傻小子知道什麼?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劫,有道是『兒奔生來娘奔死,只隔閻王一張紙。』!哎!這女人家真是命苦。」
我忽然忍不住插嘴說:「那梅仁杏就是可疑,白雲姐姐是極力主張到鄉下創業的。怎麼沒幾天就死了呢?梅仁杏說是在黃奶奶家陪伴安慰黃奶奶的,怎麼連他的弟弟梅仁衛都住到黃奶奶家去了?白雲姐姐在鄉下費了那麼多心血,餵養的牲畜就不需要人管了麼?」
薛阿姨指著我,笑了起來:「我說我們家濤濤最近怎麼總是盯著梅仁杏這倆兄弟,老是懷疑他們,敢情都是你這小丫頭給鬧的。人家這兩兄弟怎麼看都是老實巴交,本本分分的人。你這丫頭怎麼就疑心到他們身上去了呢?」
我說:「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胡扯!」母親趕緊呵斥,她老人家是最主張『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的,馬上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只是淡淡的說:「沒有證據就不要妄下結論,就算有些人居心叵測,但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不是由著自己想怎樣就怎樣的。」
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嗎?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從此以後,梅仁杏兩兄弟就長期住在了黃奶奶的家裡。至於白雲姐姐生前苦心經營的,鄉下的那些牲畜,我曾聽黃奶奶說過一次,說讓梅仁杏他們給賣了。至於買了多少錢,賣給誰了?連黃奶奶都不得而知。
黃奶奶的精神是明顯的大不如前了,梅仁杏兩兄弟自從在黃奶奶家落戶以後,對黃奶奶也漸漸的不理不睬起來。成日家將他們鄉下的那些親朋好友接到家裡來玩兒,以示炫耀他們終於能在城市中『立足』了。
黃奶奶每到這個時候,都悄悄的避了出來。獨自在街邊,或者自在街坊屋裡坐坐,卻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倒過苦水,更是絕口不提梅家兩兄弟的好壞。
有時候,我們不禁關心的問起來:「這兩兄弟住在您家裡,對您還孝順吧?您老年紀也大了,跟前有個人也好。」
黃奶奶沉默半響,才淡淡的說:「我都是黃土埋起脖子的人了,有什麼好不好的?」
我們不禁有些猜疑,再問時,老人家卻什麼都不肯說,顯出非常疲倦的樣子,我們也不便再繼續追問下去。
不到半年,黃奶奶也去世了。梅家兩兄弟更是順理成章的成為黃奶奶家裡的主人,我卻總感到有些不對勁兒。
夜裡,我聽見了嚶嚶的哭聲。恍恍惚惚的從床上起來,循聲找去。前面一片濃霧瀰漫,什麼也看不清楚。正不知身在何處,又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的哭訴著:「幼年煢獨兮失親眷,自立自強兮勤奮勉。豎子無良兮催花殘,含冤莫白兮歸九泉。我心憤憤兮恨不平,此恨何雪兮期何年?」
這是誰有冤情呢?哭聲在迷霧中顯得哀怨而悲切,反反覆覆的只念著這幾句話。我靜靜的聽著,忽然想起來,這是白雲姐姐的聲音哪!我在霧中尋找著,前面的確有個裊裊娜娜的身影,半隱在迷霧之中。我在霧中找啊找,那個身影始終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試探著喊:「白雲姐姐,真的是你麼?」那個身影本來是側身對著我的,她聽見我的聲音似乎要轉過身來,卻又消失在霧中。
我馬上大聲喊:「白雲姐姐,白雲姐姐,你去哪裡了?」我正要上前抓住那個身影,卻發現自己抓住了被子的一角,我醒了!
第二天,付紅霞約我去逛街,我們走著走著,後面有一輛出租車直衝我們摁喇叭。我和付紅霞忙朝後看,原來是梁濤開著出租車跟在我們後面。
付紅霞笑著說:「司機大哥,我們沒有擋你的路吧?你開車都快開到人行道上來了!」
「你們好悠閒!成天的逛街軋馬路啊!」梁濤略帶調侃的說,將出租車停在了馬路邊。
「怎麼?沒生意啦?」我開玩笑的說,梁濤馬上顯出一副委屈相:「大小姐!我看見你們逛街,過來打個招呼不行啊?」
我和梁濤、付紅霞說起白雲姐姐事兒,很惋惜的說:「可惜白雲姐姐沒福,年輕輕的就死了,真是『黃泉路上無老少』呀!」
梁濤很感慨的說:「只是便宜了梅仁杏那小子,白雲姐姐在世時,一起和她在鄉下吃苦受累的。白雲姐姐一死,這小子卻大大方方的和他兄弟住在黃奶奶的屋裡,還在這裡找了個不輕不重的工作混著。這不,現在又得了人家一處房產,不虧啊!」
付紅霞也說:「總是白雲姐姐心癡的很,老想著和丈夫早些創一番事業,成日家不辭辛勞的忙碌著,懷著身子還在不停地奔波,將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她老公好像很不情願在鄉下似的,總是白雲姐姐陪他去,他才回去。白雲姐姐一回娘家,她就跟著來了,一個大男人,非得老婆督促著做事啊?」
我將自己昨晚做的那個夢講給他們聽,他們聽後都沉默了好一會兒,梁濤問:「蘭心,你喜歡讀詩的,白雲姐姐的這幾句詩好像有意思在裡面呢!」
我一邊回憶著那幾句詩,一邊說:「我夢中聽她念詩的那種語調,好像有很重的冤情似的。如果就是簡單的『難產而死』,會有那麼重的怨恨麼?她為什麼要說『含冤莫白兮歸九泉』呢?這其中必有隱情。」
他們也都很認可我的猜測,付紅霞說:「梁濤,你不是在開出租車麼!反正到處都能跑,你有機會的話,到鄉下去打聽一下,白雲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啊?」
梁濤一口答應說:「義不容辭,包在我身上了。」過了幾天,梁濤帶回來一個消息:「白雲姐姐是在一個小診所裡死的。」
「診所?」我和付紅霞都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在小診所裡生孩子呢?鄉下人都這樣麼?」
梁濤皺皺眉說:「事情怪就怪在這裡,我特意打聽了一下,那個村子雖然不大,但也有正規的醫院。他們那個村子的人有大病都到正規醫院去看,只是平時頭疼腦熱的才到診所裡去拿幾劑藥。怎麼梅家兄弟要將白雲姐姐送到診所去生孩子呢?」
我和付紅霞面面相覷,都感到梁濤話裡有話,心裡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為什麼?」我喃喃說道:「他們這樣做難道僅僅只是為了省錢嗎?」我心裡忽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白雲姐姐一死,梅家兩兄弟就住到了白雲姐姐的家裡來,現在又順理成章的繼承了白雲姐姐的房產,難道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嗎?
我使勁搖搖頭,費力的說:「梁濤,你別誘導我們亂猜測好不好?梅仁杏和白雲姐姐是夫妻呢!白雲姐姐肚子裡懷的可是他的孩子啊!」我實在不願相信這樣的現實,有些自欺欺人的說。
卻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夢中聽到的那幾句話『幼年煢獨兮失親眷,自立自強兮勤奮勉。豎子無良兮催花殘,含冤莫白兮歸九泉。我心憤憤兮恨不平,此恨何雪兮期何年?」
白雲姐姐的確死得冤枉,難道她的死真是人為造成的嗎?只是我實在弄不明白,梅仁杏他們就算如願以償的得到了白雲姐姐的房產,難道這一切,比梅仁杏的老婆孩子更重要麼?
正當我們看著梅家兩兄弟鳩佔鵲巢般的,沾沾自喜的住在白雲姐姐的家裡時,我卻發現梅仁杏正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而且漸漸的足不出戶了。
周圍的鄰居也說:「每到夜裡,就能聽到白雲丫頭的哭聲,從她的家裡傳出來。」
有一次,梁濤還說:「我夜裡開車回來的晚了,又看見白雲姐姐往她自己家裡走呢!」
我和付紅霞不禁猜測:是白雲姐姐來找她的老公索命來了麼?反正不到半年,梅仁杏就已瘦得不成人形了。聽他弟弟說,他得了腦瘤,成日家頭痛欲裂。他們兄弟常常往醫院跑,但是都無濟於事。而且梅仁杏的視力也逐漸模糊起來,幾近失明。
醫生說,是眼球靜脈血由眼睛回流入腦,腦壓增高時,會使靜脈血回流不暢,而導致淤滯水腫,損傷眼底視網膜上的視覺細胞腹瀉,致使視力下降。嚴重時眼底初網膜有點狀,線狀,片狀,甚至火焰狀出血,視物變形模糊,甚至完全失明,醫生建議他們到B市著名的腫瘤醫院去看。
梅家兄弟為了拿錢保命,不得不將白雲姐姐的房子賣掉。由於這家一年時間內就死了兩個人,而且梅仁杏又染重病在身,因此這家房產鮮有人問津。
但是梅仁杏的病情日益嚴重,不能久拖。梅家兄弟心急火燎的一再將房屋折價,我們這裡一戶街坊劉奶奶的兒子要結婚,老人家就買下了白雲姐姐的房子,兄弟倆馬上拿著錢趕往B市去看病。
付紅霞有些疑心的問劉奶奶:「劉奶奶,您買下這間房子做什麼?不忌諱嗎?」
劉奶奶笑笑說:「我兒子結婚,自己房子太小,就將自己的那套房子留給他們小兩口住,我們兩老也都上了年紀,還忌諱什麼?」
我和付紅霞、梁濤都互相看了看,我終於忍不住問:「您就不怕這房子裡有什麼古怪麼?」
劉奶奶馬上說:「你是說怕有冤魂作祟吧!不要緊,冤有頭、債有主,我和黃奶奶也是十幾年的街坊,我還是看著雲兒長大的呢!她們會回來找我嗎?」
付紅霞說:「怎麼梅家兄弟住了沒多久,就病成那樣了?梅仁杏搬走的時候,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劉奶奶慢慢的說:「那就要問問他們做過什麼?是不是對得起天地良心,『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吶!」
也許劉奶奶的話是對的,『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劉奶奶倆老一直住在那間屋子裡,而且身體一直都很好。
後來我們還聽說,梅仁杏為給自己看病,將賣房子的所有錢都用完了,卻仍然沒有治好,仍然死在了醫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