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下班回來。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興沖沖的大聲喊:「爸爸,媽媽!我回來了!」一邊喊著,便走進了進去。
媽媽從廚房出來,皺皺眉說:「回就回來吧,嚷什麼呀?這麼大個姑娘了,還整天瘋瘋癲癲的。」
我馬上蹦上去,摟著媽媽的脖子說:「媽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廠裡放假了。」
媽媽『被迫』將我摟在懷裡,拍著我的背說:「好了!好了!放手了,摟的我不自在。」我輕快的跳開了。
媽媽又笑著說:「你這丫頭,剛畢業吧,就急著找工作!這才上了幾天班啊?又想著休息啦?」
我分辨說:「不是我想休息啊!是廠裡放假嘛!劉姐她們也說,廠裡一直都是這樣的。有任務時加班加點的做一陣子,完成任務後就休息幾天。這樣多好,比上學好玩兒多了。」
媽媽說:「你整天就惦記玩兒!這樣也好,你姨奶奶來了,你陪姨奶奶玩兒幾天吧!」
「姨奶奶什麼時候來的啊?」我向屋裡張望著,卻被廚房裡的一陣香味兒吸引住了。
我回過頭來走進廚房尋找著:「媽媽,您又在做什麼好吃的啦?」
「沒有了!」媽媽故意用手擋著我,不讓我往她放菜的案台上靠。催促我說:「你進屋陪客人去啊!別在我這兒鬧!」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在廚房準備著飯菜。
我說:「我不胡鬧,我是來給您幫忙的。」趁媽媽沒注意,迅速的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媽媽剛做好的『螞蟻上樹』,放在嘴裡品嚐。
媽媽笑罵道:「你個小饞貓!你這是在『幫忙』啊?」
我馬上說:「媽媽做的菜真好吃,都趕上一級廚師的水平了。」
「別以為給我戴高帽子就能偷嘴了。」媽媽在案台上切著薑蔥和胡椒。
我笑嘻嘻的說:「我是真心佩服您嘛!我是很難望其項背的。」
「那是你根本就不想『望』,」媽媽切完薑蔥,看見鍋裡的油燒好了,將薑蔥放進鍋裡爆香後,又拿起一盤熟的、切好的五花肉,放進鍋裡炒著,整個廚房瀰漫著一種誘人的香味。再加上媽媽的嘮叨聲:「整天一回家就抱著書看,有這麼愛看書的,你當時該努力學習啊!你如果成績好,現在應該還在唸書呢。」
我笑著說:「我喜歡讀的書老師都不講啊!」
媽媽也笑了:「哦!你今天喜歡讀【論語】,老師就講孔子,明天對雍正感興趣了,老師就給你講『清史』?這樣才算讀書?你以為你是誰啊?」
媽媽說著話,將鍋裡炒好的回鍋肉盛起來,用盤子裝著。我接了過來,走出廚房,放在堂屋的餐桌上。
我回轉身來,媽媽已將鍋放在自來水下沖洗乾淨,又放到爐子上面。直到鍋裡冒出熱氣,我問:「媽媽,您怎麼老將空鍋放在爐子上燒呢?」
媽媽說:「我是來煎魚的,熱鍋下冷油,油熱後,再下魚。」說著話,將油慢慢倒進了鍋裡,鍋裡想起了『哧哧』聲。
她接著說:「有的人習慣開了火,就往鍋裡添加油,這樣即使油熱了再下魚,魚皮還是很容易粘在鍋底鏟不起來。先要空燒鍋,把鍋燒熱了,手靠近鍋底感覺烤手,再下冷油,油溫升起來了,才下魚。就會使煎出來的魚完好無損。」
媽媽扭頭對我笑笑:「又教了你一招吧!記住啊!」
我苦笑著說:「媽媽,我怎麼聽著這麼複雜呢?」
媽媽搖搖頭說:「行了!行了!這裡沒你的事,進屋陪姨奶奶說話去。」
我走進了堂屋裡,看見姨奶奶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電視。我馬上跑上前去,叫了聲『姨奶奶!』
「丫頭,回來了!」姨奶奶回頭笑瞇瞇的看著我,我坐在姨奶奶旁邊,問:「奶奶,您什麼時候到的?」
姨奶奶是我的奶奶的妹妹,和我的奶奶長得真是太像了。雖然已是耄耋之年,但是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聞的皂香。她的頭髮梳的那樣整潔,乾淨,沒有一絲亂髮。看著姨奶奶,我總覺得奶奶又回來了。
姨奶奶慈愛的笑著說:「我最近經常夢到你們奶奶,就說要來這裡看看。今天你姨爹到W市出差路過你們這裡,把我送來的。」姨奶奶邊說著,站起身來:「坐了半天了,要活動活動。」我就領著她到各個房間看看。
姨奶奶推開一扇門,向裡面望望,這是弟弟的房間。弟弟此時正趴在窗前的寫字桌前做作業呢!姨奶奶悄悄地掩上房門,回頭對我笑著說:「這孩子真乖,放學回來就到房裡做作業了。」
我們又來到我的房間------許多年前,也就是奶奶房間。
姨奶奶站在房門口,輕輕的,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一晃這麼多年了!剛才,我還在這裡和你奶奶說了話的。」
和我奶奶說話?此時天色暗了下來,屋裡還沒有開燈。聽見姨奶奶這麼說,我感覺到很不自在,趕緊將屋裡的燈開亮了。
姨奶奶走了進去,愛憐的看著房裡的一切:「原來這個窗戶邊沒有寫字桌的,是你奶奶的櫃子。這裡是擺床的,不過不是這張床,你奶奶原來的那張床呢?」
我說:「爸爸收起來了,放在閣樓上,我一個人睡這種中號的席夢思足夠了。姨奶奶,就是您今晚和我睡在一起都不會擠的。」
姨奶奶笑道:「哦!這就叫席夢思啊!你一個人睡這麼大一張床?你在上面翻跟頭都夠了!」她上前撫弄著,又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不過,還是你奶奶那張床好!」
我馬上說:「那就讓爸爸將奶奶的床從閣樓上搬下來好不好?」
姨奶奶連連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在鄉下都睡的那種床,在這裡來換一換也很好啊!再說你奶奶的那張床也不是那麼好搬動的。」
姨奶奶說的是那種典型的帶牌樓的舊式床,以紅色為主色調。正面用細雕工刻滿精緻的『梅蘭竹菊』、『喜鵲鬧春』、『一帆風順』等吉祥圖案。左右兩面有雕花欄杆、梅花裝飾花板。還有一道雕花門罩將眠床分為前後兩部分,這種房屋式的古床冬暖夏涼。
而踏廊中還設有小抽屜,用來盛放草紙、痰盂等物。它可以睡上三四個人,有高架可掛帳子,其本身差不多等於一間小屋。裡邊裝置著床幾和屜鬥,可以放書籍、鞋襪、痰盂、文件,而且還有床頭櫃。外表看起來像個小房子似的,十分堅固。
它是用純杉木製成的,四隻腳支撐著一個長方形的框子,幾根木條子橫裝在框子內,鋪上一片一片的小床板。奶奶在世時,媽媽常在最下面一層鋪稻草,上面墊兩床棉絮,可暖和了。
奶奶去世後,爸爸就將奶奶的那張『古董床』放在了閣樓上,留個紀念。又給我買了這張席夢思,放在這個房間裡。床邊的窗戶下面放著寫字桌,寫字桌旁邊放著書櫃。裡面收藏著我自己幾年來買的各種書籍,我空閒時就愛坐在窗下的寫字桌旁看看書、寫寫字,那真是一種享受。
姨奶奶慢慢的走進房裡,東瞧瞧、西看看。她很認真的打量著席夢思,用手撫摸著說:「喲!你這個床的靠背用什麼面料做的?摸著真舒服,而且上面的花紋也很好看啊!」又回頭對我笑著說:「你爸媽可真寵你!小孩子家家的,就睡這麼漂亮的床。」
這時,聽見媽媽在堂屋喊:「蘭心,叫姨奶奶出來吃飯啦!」我挽著姨奶奶一起走了出去。
晚上,我和姨奶奶睡在一起,姨奶奶絮絮叨叨的講一些她幼年的故事給我聽。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這是梁啟超先生在【少年中國說】中的名句,大凡一個人上了年紀,總是會懷念幼時的往事。
我在姨奶奶的敘述中,似乎看到了兩個稚齡少女,在那寧靜平和的小山村嬉笑玩耍,銀鈴般的笑聲隱隱傳來。
我還看見了清清的池塘,池塘裡滿是碧綠的荷葉。有兩個小女孩子坐在兩個大木盆裡,划動著大木盆,在荷池裡高高興興的采著蓮蓬。
「姐,那年的蓮蓬長得真好呢!我們採了好多,呵呵!」是姨奶奶蒼老的聲音,我的眼前又沒有小女孩子了,到處一片漆黑。剛才是在做夢吧!但是我仍然聽見姨奶奶在說話呢!
「你最喜歡吃蓮蓬了,每次你都是邊采邊吃,你採的比我少,你還著急呢!」這不是姨奶奶的聲音啊!但是聲音好熟悉,怎麼會是奶奶的聲音呢?難道我還是在做夢啊?
我睜開眼睛,屋裡沒有開燈,外面的月光透過窗簾,隱隱約約的照了進來!姨奶奶睡在靠床沿的那一邊,身子向外側著。我睡在裡面,彷彿看見床沿上還坐著一個人影。難道奶奶真的來了?
在這深更半夜裡,忽然看見這麼個影子,我覺得心裡一陣發毛。趕緊偎緊了姨奶奶,將小腦袋緊緊地埋在被窩裡。
我感到身邊有動靜,又悄悄的從被窩裡探出腦袋。看見睡在我身邊的姨奶奶坐了起來,她就這麼擁著被窩坐在床上。面朝著那個影子方向,講得更起勁了:
「姐!你說我們那時怎麼吃什麼都覺得那麼香呢?那新採下的蓮蓬真鮮啊!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股子清香呢?現在再怎麼吃都沒有那時吃著香甜了。」
姨奶奶就這麼坐在床上,滔滔不絕的講著。她又說:「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一起放牛的情形?那時最無憂無慮了,我們任牛兒在山坡上吃著草。我們就在山坡上采著野花,還唱著歌兒、、、、、、、」姨奶奶說著說著,小聲的哼唱起來:「水牛啊水牛兒!彎彎的尖尖的角喲!、、、、、、、」
姨奶奶的聲音很輕很輕,但是唱著唱著,我分明還聽見了一個聲音也跟著哼唱著:「水牛啊水牛兒!彎彎的尖尖的角喲、、、、、、、、」
這是奶奶在唱啊!雖然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但這首歌我再熟悉不過了,我們小時候,奶奶總是哼唱這首歌哄我們入睡的。我學得第一首歌,也是奶奶教我唱的這首歌。
我不敢確定那坐在床沿上,恍恍惚惚的人影是不是奶奶。然而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不敢起來看清楚,只是明明白白的聽著奶奶的聲音也跟著在唱。我依然躲在被窩裡,聽著蒼老的聲音哼唱著:「水牛啊水牛!彎彎的尖尖的角喲、、、、、、、、、」我只是肯定的是,那不是姨奶奶一個人在唱,那是兩個人的聲音。
第二天醒來,天已大亮。反正是休息,也沒什麼事兒,我懶懶的躺在床上。姨奶奶早已起來了,我聽見她在外面和媽媽說話。
「昨晚你婆婆回來了的呢!」是姨奶奶的聲音。
「嗯,」是媽媽在回答:「您老難得來一次,婆婆知道您來了,特意回來看您的。」
我忽然想起了昨晚朦朦朧朧中,聽見姨奶奶講話、唱歌的事。奶奶真的回來了?我馬上穿好衣服,從床上爬起來,走了出去,想問個究竟。
但是媽媽見到我,馬上話鋒一轉,笑著對我說:「你這丫頭起來了啊!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等我的中午飯做好了,你再起來也不遲嘛!」
我問:「媽媽,姨奶奶!您們在說什麼呢?」
媽媽趕緊接口說:「沒說什麼呀!我們在擇菜呢!」
地上果然攤著青菜,姨奶奶和媽媽都坐在小板凳上,在大門邊擇菜。
媽媽又看了看姨奶奶說:「蘭心,你陪姨奶奶進屋看電視去吧!菜已經擇好了的,我馬上炒好就能吃飯了。姨媽,您老進屋裡坐坐吧!喜歡看哪個台,要蘭心給您調換。」
姨奶奶聽此言,也慢慢的站起來說:「到底是老了,坐矮一點兒就覺得憋得慌。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蘭心,現在那個什麼【戲說乾隆】開始了吧!你給我調到那個台。」說著,走進了屋裡。
我馬上跑到媽媽跟前,問媽媽:「媽媽,姨奶奶昨晚真的和奶奶在講話呢!我晚上醒過來時聽見了的。」
「胡說八道!」媽媽馬上呵斥著:「哪有這種事兒,你丫頭少瘋了。你又聽見什麼啦?你是在做夢呢!」
「可是,您剛才不是這麼說的啊!您不是也對姨奶奶說、、、、、、、」
「蘭心,電視打開了!怎麼調台的呢?」姨奶奶在屋裡喊。
媽媽推著我說:「去!去!快給你姨奶奶找遙控器調台去,別在我這兒礙手礙腳的。」媽媽說完,將擇好的菜用小籃子裝好,拿到廚房的水龍頭下去洗。
我進屋裡找到了遙控器,給姨奶奶調到了她要看的那個頻道。電視劇剛剛開始,姨奶奶很高興,並且拉著我陪她一起看。
我坐在姨奶奶的身邊,心裡仍然很疑惑的想:「媽媽今天怎麼了?她為什麼和姨奶奶說一套話,和我又說不一樣的話呢?媽媽明明是看見了我,馬上轉換的話題,有什麼事需要瞞著我的嗎?媽媽一向都不是這樣的啊!」
吃完午飯,我們坐在餐桌邊閒話了一陣,媽媽就勸姨奶奶進房裡去歪一歪,休息一會兒。姨奶奶走進房後,媽媽笑著對我說:「蘭心,這裡就交給你了。你收拾一下,我也想午睡一會兒。」
我說:「沒問題,您忙活了一上午了,歇著去吧!這兒交給我了。」媽媽也走進了她的房裡。
等我洗完碗筷,從廚房出來,發現整個屋子靜悄悄的。想必媽媽和姨奶奶也都在午睡呢!我是起床最晚的,此時正精神飽滿。我輕輕的走進客廳,正想將電視打開看,卻聽見房裡似乎有人說話。
我仔細聽了一會兒,是從我的房間傳出來的。難道媽媽沒有午睡?在陪著姨奶奶說話?姨奶奶還會不會和媽媽講昨晚的事兒呢?我感到非常好奇,悄悄的來到我的房門邊,門並沒有關嚴,我貼著門邊站著,靜靜的聽。
「姐!你坐啊!我難得來一次,這兒沒有人,咱坐下慢慢講!」是姨奶奶的聲音。
怎麼又在叫『姐』呢?奶奶又來了呀?我偷偷的從門縫往裡看,可是我只能看見我對面的那張床。姨奶奶正坐在床沿上,面朝著牆壁的方向。床頭櫃上還放著兩杯茶,此時正冒著熱氣。
姨奶奶歎了一口氣說:「一晃都這麼多年了,我還記得咱們小時候一起在鄉下放牛的情景,爹在田里忙著農活,娘在屋裡做飯。你也想起來了?娘將飯菜做好後,就扯著嗓子喊『開飯啦』!呵呵!」姨奶奶越說越高興,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
她真的在和奶奶說話嗎?我簡直太好奇了,真想看一看奶奶是不是真的來了。可是我從門縫裡只能看見斜對著我坐在床上的姨奶奶,姨奶奶的對面放著一張高背靠椅。我只看見那個大大的椅背,難道奶奶坐在椅子上?
「哎!」一陣輕輕的歎息聲,是奶奶發出的聲音嗎?奶奶真的在屋裡啊?我正輕輕的推著房門,想走進去看個明白,腳剛準備邁進去,卻發現後面有隻手拉住了我。我完全沒有提防,嚇得腿一軟,那雙手馬上將我拖走了。
我被拖到了媽媽的房裡,回身看見是媽媽,我大聲抗議說:「媽媽,您怎麼一聲不響的站在我後面了?差點把我嚇死。」
「你丫頭什麼時候又這麼膽小了?」媽媽笑著打趣說。
「人家沒有防備嘛!」我不滿的說:「您偷偷站在我身後幹什麼?」
「誰『偷偷』的啦?」媽媽一臉無辜狀:「我還要問你呢?你沒事偷偷站在姨奶奶的房門邊窺探什麼呀?一點禮貌都沒有。」
我很神秘的走上前,附在媽媽耳邊,小聲對媽媽說:「媽媽,姨奶奶在房裡和奶奶的魂靈說話呢!上次我只是在晚上看見,這次居然大白天的她都能和奶奶說話,太厲害了。」
媽媽瞪了我一眼,說:「小孩子家不要胡說。」
「什麼叫胡說啊?」我分辨著:「您剛才不是站在我身後嗎?您沒有看見?怎麼姨奶奶說她看見奶奶了,您就跟著附和。我說奶奶來了,您就說我胡說呢?」
媽媽拉我坐在她的身邊,細細的說:「其實這也是老年人常有的事兒,人老了是喜歡自言自語的。」
「啊!」我大吃一驚,馬上問:「難道人老了,還能時常和自己親人的魂靈說話嗎?姨奶奶昨晚說了一宿的話,害得我睡得提心吊膽的。」我打了個哈欠:「您還笑我起來的遲了,您不知道我昨晚聽見姨奶奶和奶奶講話,我趴在姨奶奶身子後面,動也不敢動,我敢睡嗎我?」
媽媽笑著問:「你聽見什麼啦?」
「我聽見、、、、、、」我回憶著昨晚的情形:「我聽見姨奶奶在和奶奶講話,講她們幼年時候的往事。」
「你看見奶奶了?」媽媽緊跟著問。
「看?我還敢看哪?我只躲在被窩裡、、、、、、對了!」我想起來了,說:「我還聽見姨奶奶和奶奶哼歌呢!就是那首我們小時候常聽奶奶哼的歌。」
媽媽想了想問:「是不是唱的『水牛啊水牛、、、、、、、』」
「對!對!」我連連點頭:「就是這首,就是這首!雖然我們小時候常聽奶奶唱,但昨晚三更半夜裡,我聽見姨奶奶唱唱也就罷了,我還聽見奶奶的聲音也在唱呢!奶奶去世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嚇過我們。但是昨晚,她怎麼跑到我房裡來哼歌呢?」
媽媽說:「我們奶奶、姨奶奶那一輩人十四、五歲就嫁入夫家,算是童養媳,那時候也不像現在的媳婦兒可以經常回娘家。一出嫁,就為自己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畫上了句號。她們怎不懷念自己的親人呢?怎麼不會時常懷想幼年的往事呢?人生苦短哪!人一輩子,也就是年少時光最美最好,也最容易逝去!」
我搖著媽媽的肩,帶著點撒嬌的語氣說:「媽媽!我今晚和您睡吧!反正爸爸出差去了,要過幾天才回來呢!」
媽媽笑笑說:「你們不是打小兒由奶奶帶大的呀!就算是奶奶回來了,有什麼好怕的?」
我說:「現在奶奶站在我面前,我興許不會怕,但是白天和晚上的感覺根本不同。」
「行了行了!你就和我睡吧,」媽媽說:「你姨奶奶一個人睡還寬敞些!本來你不說,我今晚都叫你過來和我睡的。你姨奶奶獨自睡慣了,老人家睡覺輕,有點動靜就要驚醒。你睡在她身邊,她還睡不好呢!」
媽媽這麼一說,我不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晚上,我睡在媽媽的房間裡,覺得坦實多了。但是睡得迷迷糊糊糊的,我感覺媽媽也起來了。怎麼回事?我睜開眼睛,藉著窗外的隱隱月色,看見媽媽站在房門邊往外看。
「媽媽,您做什麼呢?」我坐起來,輕聲問。媽媽向我擺了擺手,又向外面看了一會兒,走回來爬到床上繼續躺下。
「媽媽,你看什麼呀?」我搖著媽媽的身子,小聲的問。
媽媽閉著眼睛說:「我夜裡聽見動靜,起來看。原來是你姨奶奶夜裡起來在炒飯吃,她現在還在堂屋裡。」說完,翻了一個身,就不說話了。我知道媽媽白天很多家庭瑣事,很勞累,就不在喊她了。
我靜靜的躺在媽媽身邊,聽見堂屋裡有腳步聲,有碗筷的聲音,還有說話的聲音。就姨奶奶一個人在堂屋裡嘛,她和誰在講話。因為媽媽睡在旁邊,我膽氣足得很。不想吵醒媽媽,自己躡手躡腳的起來,到房門邊往堂屋裡張望著。
堂屋的正面擺著一張四方桌,是我們平時吃飯用的。吃完飯就順著牆邊放著。此時姨奶奶只將堂屋裡的一盞小燈點著,不過我還能看清楚堂屋裡的一切。
我看見姨奶奶坐在桌子的一邊,桌上擺著三碗菜。姨奶奶跟前放著一碗飯,她對面居然也放著一碗飯。
姨奶奶端起碗,衝著對面說:「姐!吃吧!咱姐兒倆多少年沒在一起吃過飯了!」
姨奶奶居然在和奶奶吃飯?奶奶會來嗎?此時整個屋子靜悄悄的,算了算了!我不想再看了,關好了房門,我爬到床上,挨著媽媽睡下。
迷迷糊糊的,我又聽到了那支歌謠:「水牛啊水牛!彎彎的尖尖的角喲!、、、、、、、」
仍然是兩個人的聲音在唱,雖然聲音蒼老,但是聽得出來,唱得很投入、很動情。美好的年華,逝去的青春,都融入在這首簡單的歌謠中。
我記起奶奶過去常常說:「我還記得你爺爺當時派人提親的情形,那時我正在田埂邊放牛。我看見那些人到我的家裡去了,就趕著牛躲得遠遠地看著,知道他們走了,我才回來。」
我敢肯定,奶奶當時也輕快地哼唱著這支歌謠,趕著牛兒邊走邊唱。
過了幾天,表姐來接姨奶奶回家,表姐非常感謝我們對姨奶奶的照顧。媽媽說:「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
表姐又說:「奶奶老早就說要到你們這兒來,」她又看了看姨奶奶,姨奶奶正在看電視,表姐回頭對我們說:「奶奶還說是你們奶奶約她到這兒來玩兒的。哎!人老了,真可憐,你們奶奶去世多年了,怎麼還會來約她呢?」
我和媽媽面面相覷,都不知說什麼好。媽媽陪表姐到房裡給姨奶奶收拾好行李出來,表姐、姨奶奶和我們告辭。
臨走時,姨奶奶又往屋裡跑,表姐喊:「奶奶!東西都在這兒,我收拾好了的。」姨奶奶好像沒聽見一般,逕自走進了房裡。表姐正準備跟著進去,被媽媽喊住了:「對了,你媽上次來時,在我們這兒的裁縫鋪做了幾套衣服的,你帶回去。」媽媽將表姐拉進房裡拿衣服去了。
她們拿了衣服出來,見姨奶奶還在房裡。我們就一起去喊姨奶奶,剛走到門邊,我們又聽見了那支歌:「水牛啊水牛!彎彎的尖尖的角喲!、、、、、、」
表姐停住了腳步,悄悄的對媽媽說:「奶奶最近在家時,也總唱這首歌,唱著唱著還哭呢!」
好像是為了證實表姐的話,我們也聽見了哽咽聲,輕輕的從房裡傳來。媽媽不再猶豫,馬上走進了房裡,我和表姐也跟了進去。
姨奶奶失神的坐在床沿上一動不動,表姐叫了聲『奶奶』!姨奶奶半響,才木木的抬起頭來,自言自語的說:「姐,我要走了!走了、、、、、、、」說著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們趕緊上去解勸,姨奶奶站起身來,隨表姐一起走出門。邊走,還邊回頭望望:「姐!我走了啊!你有空上我那兒去坐坐!姐!」
姨奶奶就這麼一步一回頭的跟著表姐回去了。晚上。我仍然睡在了自己的房裡,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我看到了一片田園風光,在明媚的春日裡,兩個小女孩兒趕著一頭水牛漸漸的向我走來,又慢慢的走遠了。那首純真的歌謠緩緩飄來:「水牛啊水牛!彎彎的尖尖的角喲!、、、、、、、」
第二天,媽媽接到了表姐的電話,說姨奶奶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