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雙休日休息,我在自己的房間裡一邊打開錄音機聽音樂,一邊收拾屋子。付紅霞來找我玩兒,人還沒走進我的房間呢,就聽她在門口喊:「蘭心,我們打羽毛球去吧!」話音剛落,她就拿著球拍跳了進來。
她穿著一套淺藍色運動裝,腳蹬一雙藍色球鞋,長長地馬尾辮在腦後一晃一晃的。一臉的朝氣和陽光,付紅霞一進門,彷彿我的整個房間都隨之亮堂起來。
「我們在哪兒打球呢?街上啊?」我仍然拿抹布擦著書架,問道:「你瞧瞧我們這條街如此狹窄,怎麼好打球嘛!難道就在我的房間裡打球嗎?」我從書架上拿出一本【茶花女】:「要不,你陪我在家裡看看書吧!」
「我的大小姐喲!」付紅霞將書扔到寫字桌上,嚷道:「我們讀了幾十年的書,你還沒有讀夠啊?看書?哼!」
「好!好!不看了,不看了。」我趕緊將書拿起來,輕輕的放回到書架上,問道:「哎!你在單位實習還順利吧?」
「順利啊!」付紅霞在我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聽說你也找到工作了?怎麼樣?還好吧!」
「很好啊!哎,我給你講一件事兒,」我將身子往她跟前靠了靠,倚在她椅子跟前的書桌邊站著,把我們同事幫玉兒搬了新家,然後我在玉兒家看到那個老太太的事講給她聽。
「切!」付紅霞很不以為然的說:「蘭心,你叫我怎麼說你好呢?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兒都被你碰到了。」
「真的,」我很正經的說:「我廠裡的那個同事後來還生病了呢!再說我們過去不是一起看見過『白骨塔』裡面的小孩兒嗎?那你怎麼解釋啊?」
「好了,好了,我們不講這些了好嗎?」付紅霞又拿起了她剛才帶進來的羽毛球和球拍:「我們打球去吧!」
「我不是不想玩兒,只是沒地方啊!」我有些無奈的說:「街道又窄,還時不時的有自行車從這兒過,怎麼打球呀?」
「哎,我們到市一小去打球吧!」付紅霞提議說。
「嗯!那裡好!」我想了想說:「我去將貝貝弟弟也叫上,人多了才好玩兒嘛!」我抬高了聲音,衝著隔壁房間大聲喊:「打球去嘍!誰要出去玩兒的快來報到啊!」
貝貝聽說要出去玩兒,非常高興,趕緊跑過來搶著拿球拍:「紅霞姐,我幫你來拿吧!拿東西的事兒是我們男人做的嘛!」
我和付紅霞都笑起來:「哦!你都是『男人』了呀!」
「是啊!」剛上初一的貝貝弟弟理直氣壯的往我們跟前一站:「你們看我哪兒不像男子漢了?」
付紅霞連連說:「像男子漢。」
「什麼叫像男子漢吶!」我插嘴說:「貝貝本來就是男子漢嘛!」我們來到了廚房,和媽媽說了一聲,就一起走出了院子。
此時正值金秋時節,秋高氣爽,時而有輕輕的風迎面撲來,如母親的手,溫柔的拂過面頰。太陽也顯得羞答答的,好似一位未出閣的少女,嬌怯的躲在雲層後面,總是不肯露面。
市一小是我們的母校,坐落在我們如意街對面的幸福巷裡面,我們一起說說笑笑的來到了那裡。
看見學校的鐵大門關著,旁邊有個小門只是虛掩著,付紅霞首先推門而入,貝貝也跟著進去了。
「誰啊!」從門房對著校門的大窗戶裡伸出一張老人的臉,滿臉皺紋的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正是我們過去上學時就在這兒守門的史爺爺。
「史爺爺,是我們啊!」我停住腳步,回頭對著窗戶大聲說:「我們是原來六二班的學生,想到學校裡來打球,能讓我們進去嗎?」
「哦!」史爺爺慢騰騰的拿起窗戶邊桌上的老花鏡戴上,認真的打量著我們:「對,對,我想起來了,我認識你們,你們進去吧!」說完話,又坐回到門房裡面,看不見了。
「蘭心,快來啊!你老站在門房幹什麼呢?」付紅霞和貝貝已經站在校園裡面的大操場上,正回頭叫我。
貝貝也喊:「姐,你快來啊!」
「好,來了,來了,」我緊跑幾步,跟上他們,心裡卻嘀咕:一點禮貌都沒有,到學校裡來玩兒,最起碼要和門房爺爺打個招呼嘛!
一走進校門就是左右兩排教室,教室的前面都有一塊長方形的空地。沒有鋪水泥,也沒有鋪瓷磚。卻是最原始的泥土地面,不過看上去卻讓人心裡踏實。如果孩子們不小心摔倒了,也不至於摔得很嚴重。對著校門的正中間是一條較寬的水泥路面,直通大操場。
操場上是草坪,操場的左右兩邊還有球門,專門供學生踢足球的。操場的對面一角有個小門,裡面是教師宿舍。
在左邊一排教室後面是個小操場,小操場裡有單桿雙桿。小操場的旁邊也有一座教學樓,我原來的教室就在那座教學樓的最頂層。
付紅霞和貝貝開始在大操場打球,貝貝常常跟著爸爸打球,他雖然比付紅霞小幾歲,但此時卻佔著上風。
付紅霞又有一個球沒接住,跑去撿球。貝貝非常得意的對付紅霞說:「紅霞姐,你快發球啊!」
付紅霞一手拿著球拍,一手拿著球,卻沒有急著發。想了想說:「不行,你那邊是順風,你打得省力一些,我們調換一下位置。」
「好,好!」貝貝笑嘻嘻的說:「換就換,反正你也贏不了我。」
付紅霞又說:「算了,我們往裡面挪一挪吧!這裡面向校門口通道,有風不好打球,我們換一個背風的位置才好打球。」於是,他們又往操場裡面進去了一點兒。
我正要跟著他們走過去,隱隱聽見好像有人在喊我們。我循聲望去,在大操場左角的花壇裡站著一個中年男人不斷向我們揮手,好像還在說著什麼。可是距離遠了,我根本聽不清楚。我並不認識他,看他像是很著急的樣子。他是不是需要我們去幫忙呢?我正準備過去,從大操場的右邊的教師宿舍裡走出來一位老師。
「蘭心,付紅霞,你們怎麼來了!」老師笑著向我們走來,
「方老師,您好!」方老師是我和付紅霞的小學班主任,中等身材,眉清目秀,是一個溫婉端莊的中年婦人,我和付紅霞趕緊走上前打招呼。一邊瞥眼看那個花壇裡的中年男人,他朝我們這兒看了一會兒,又低頭修剪花草去了。
「你們在這兒打球啊!什麼時候來的呀?」方老師問,
「我們也是才到這裡一會兒。」付紅霞嘴快,搶著回答。
方老師看見了我弟弟,親切的問:「這是貝貝吧?都長這麼大了!在讀初中吧!你和我們家成成在小學讀書時是同班同學呢!」
「方老師,您還記得我呀!」貝貝弟弟高興的說:「成成在不在家啊?喊他出來一起打球吧!」
成成是方老師的兒子,與弟弟同在一個班上讀了六年小學。
「成成到同學家玩兒去了,現在應該快回來了的,」方老師本能的向校門口望了望,又回過頭來對我們說:「我陪你們玩兒一會兒吧!蘭心,過來!陪老師玩兒一次。」
付紅霞趕緊將我往前推,笑著說:「快!快!方老師『點將』了,你快上啊!」
貝貝馬上將球拍遞給了方老師,我也從付紅霞手中接過球拍。方老師開始發球了,我趕緊集中精力接球。
「蘭心啊!你是左手打球的嗎?」方老師邊打邊問,
「對啊!這是我姐姐的『秘密招數』,左手打出的球很難接到的。」貝貝頗為得意的大聲說。
「的確不好接,」方老師笑著說:「好彆扭的。」
方老師身手很矯健,可謂左右逢源,我慢慢的處於下風了,正在打得難分勝負之時,有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從校門口傳來:「打球啊!我也參加一個。」話音剛落,人已跑到我們面前,正是方老師的兒子成成。成成和方老師長得很像,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
「成成過來,媽媽讓你打。」方老師將球拍遞了過去,我也對弟弟說:「貝貝,你和成成玩兒吧!」他們兩個就繼續打起球來。
付紅霞說:「我們立個規矩,三局為定,誰先輸了三個球,就下場讓我們輪流換著打。」
「好,」成成信心十足的說:「現在開始計數,貝貝小心囉!」
「沒問題,」貝貝嚷道:「來吧!」貝貝和成成開始較量起來,他們兩個倒是旗鼓相當,竟然打了十幾個回合,成成開始處於上風,後來漸漸的竟也敗下陣來。
「成成,遊戲也是講規則的,輸了就下來休息一會兒,讓你紅霞姐上。」方老師喊道。
成成果然將球拍遞給付紅霞,方老師拿出手絹,給他擦額頭上的汗珠。
我說:「你們在這兒玩兒,我去到校門口買幾瓶汽水來。」
「哪能要你們孩子家去買啊!我去買!」方老師連忙說。
我馬上朝校門外跑去,邊跑邊回頭對方老師喊:「方老師,我們已經參加工作了,算大人了呢!」
我只遙遙的聽見方老師在身後喊:「蘭心,你慢點跑,不要急,過馬路的時候小心車子、、、、、、、」
當年我上學時的那個小賣部還在學校的斜對面,這麼多年了,仍然沒什麼改變,我看著非常親切。裡面的老闆居然還認得我,笑著說:「都長成大人了呢!你在幹什麼呢?還在讀書嗎?」
「沒有,我參加工作了。」我爽快的回答。
「時間過得真快啊!」老闆笑著搖頭,我買了五瓶汽水,老闆給我一個塑料袋提著,我又返回到校門口。
這個學校一進門是左右兩排教室,上面沒有樓層。每排有四個班,中間是一條通道,直接通向大操場。
哎!他們怎麼沒有在操場上打球了?史爺爺卻拿著大掃帚『嘩嘩的』掃著地上的落葉。我四處張望著,在校園裡面找貝貝和付紅霞他們。
「你在找他們吧?」史爺爺停住了手上的活兒,扶著大掃帚的長柄,和藹的說:「他們往後面教學樓去了!」說完,又很認真的揮動著大掃帚繼續打掃。
他們到教學樓做什麼?我心裡嘀咕著:哎!付紅霞總說我『念舊』,其實人都是很念舊的。後面一排教學樓一共有四層,每層有四個班,最上面頂層的第二間教室就是我們以前讀書的教室,方老師準是帶付紅霞他們『重遊故地』去了。
我順著通道往左拐,就來到了我們以前的教學樓面前。我正在樓道口準備上樓,聽見遠遠地似乎有人在喊我,好像是方老師和貝貝他們的聲音。我四處看看,並沒有人啊!心想他們準是到樓上去啦。
教學樓左右兩邊都有樓梯,我沿著樓梯向四樓爬。有一陣涼風迎面撲來,陰冷陰冷的,我打了個激靈。剛才打球時身上還有汗,此時被涼風一吹,似乎顯得特別的冷。
今天是休息日嘛!整座教學樓非常寧靜,如果在已往下課的時候,那真是人聲鼎沸,歡聲笑語一片。
我爬上了四樓,靜靜地沿著走廊走著,往日和同學們嬉鬧的場面都一幕幕湧上心頭。我又聽見有許多人在喊我,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四處張望著。
「姑娘,你一個人在上面做什麼呢?下去和他們玩兒去啊!」我猛的聽見身後有人說話,心裡一驚,回頭一看,是史爺爺!他正站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微笑著看著我。又指了指樓下:「喏!他們是在叫你吧!」
我低頭看了看操場,方老師、付紅霞和成成、貝貝果然都站在剛才他們打球的地方,拚命向我揮手呢!好像還在喊著什麼,只是距離太遠了,我根本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奇怪,他們剛才到哪兒去了,我怎麼從校門口進來時沒看見他們呢?
「走!走!下去吧!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以前的時光不會再回來了,但情意還在啊!你們師生之間感情真好啊!、、、、、、、」史爺爺邊說著,邊走下了樓。我也緊跟著下了樓。
我剛從教學樓走下來,方老師已來到我面前,很擔憂的說:「蘭心,你往樓上走幹什麼?很危險的!」拉著我向大操場走去。
「我只不過想看看以前的教室而已,」我一邊跟著老師走,一邊答道:「一晃都這麼多年了。」
方老師將右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很親切的說:「你這孩子真念舊,以後有時間常到學校來玩兒,老師再陪你打球好不好?這座樓是個危樓,學校正準備重建。」
「哦!」我點點頭,又四處望望,只看見那個中年男人從操場旁邊的花壇走出來,往前面門房去了。我奇怪的問:「咦!史爺爺呢?他剛才和我一起下樓來的啊!怎麼我一走下樓來就沒看見他啦?」
「史爺爺?」方老師驚訝的問:「你說的是哪個史爺爺?」
「就是我們以前在這兒上學時門房裡的史爺爺啊!」我說,
方老師微微歎息的說:「他老人家去年已經去世了!門房工作由李師傅接手。」方老師說著四處張望著:「我剛才都看見他在修剪花草的,喏!他往前面門房去了!」
「怎麼可能呢?」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高了八度,連忙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急急的問:「老師,我剛才還和史爺爺說了話的。」
「你確定剛才見到他了嗎?」方老師停住腳步,緊盯著我的臉問我。
「是啊!我剛才到四樓我們以前的教室、、、、、、、」我邊說,邊回身往後指,忽然我整個人如化石般矗立在那兒了。
我看見我剛才走上去的教學樓只有兩層,上面的樓層都已經拆除了,教學樓前面還堆著拆遷下來的磚瓦。
「方老師,怎麼會這樣啊?」我回過神來,抓住老師的手,充滿恐懼的問:「我剛才明明到了四樓,我還看見了以前的教室,教室的牌子上清清楚楚的寫著『六二班』嘛!我多想再坐回到教室裡,再做一回您的學生啊!」
「你始終都是老師的好學生,」方老師將我擁在胸前,撫摸著我的頭,和藹的說:「教學樓拆了還要重建的嘛!等新樓落成的時候,我通知你,請你再到學校來玩兒好不好!」
「老師,您偏心,您怎麼只摟著蘭心,不摟我啊?」是付紅霞的聲音,我們回頭看時,付紅霞正站在我旁邊,笑嘻嘻的看著我們。
方老師微笑著將付紅霞也摟在懷裡:「你們都是老師的好學生。」又看著我,有些擔憂的問:「蘭心,你真的看到了史爺爺嗎?」
「你們在說什麼呢?」付紅霞看了看方老師,又看看我,奇怪的問。
於是,我就將剛才在教學樓四樓遇到史爺爺的事說了一遍。
「四樓?」付紅霞指了指已拆遷的只剩下兩層的教學樓,對我說:「蘭心,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你居然爬到四樓去了,現在我和方老師都在這兒,你再爬到四樓去給我們瞧瞧。」
「你個小丫頭又笑我。」我伸手要打她,付紅霞機靈的一閃身跑開了,我晃了晃手裡用塑料袋提的汽水說:「跑什麼啊?你不喝汽水了?」
「那是不可能的。」付紅霞過來準備拿汽水喝。
「哎!哎!」我笑著故意將汽水往身後一藏:「先給方老師喝,你懂不懂規矩啊!」我從塑料袋中拿出一瓶汽水給方老師,方老師連聲道謝。
「貝貝,成成,來喝汽水了!」我向操場上正打得起勁的貝貝和成成喊道。
貝貝和成成馬上跑了過來,兩個人此時都汗流浹背的,歡蹦亂跳的到我們跟前搶著拿汽水。
「貝貝,蘭心姐,紅霞姐,你們以後常常到這兒來打球好嗎?」成成熱情的說。
方老師也說:「是啊!你們有時間就到學校來玩兒嘛!今天就到老師家裡去吃飯!」
「謝謝老師,」我趕緊說:「我媽媽還在家等著我們回去吃飯呢!到時間不回去,她要著急的。」
「是啊!做父母的怎麼會不記掛兒女呢!」方老師點點頭說:「明天你們給父母說清楚,到學校來打球,下午就到老師家裡吃飯。」
付紅霞馬上跳到老師跟前說:「好!我們記清楚了。」
我們和老師告別,走出校園,我又依依不捨的回頭張望。方老師領著成成已經向他們的教師宿舍走去,操場上,還有一個人在和我們揮手告別。
我拉了拉付紅霞和貝貝:「哎!你們看,史爺爺在操場上向我們揮手呢!」
付紅霞和貝貝回過頭來,驚訝的問:「在那兒呢?」
「在操場上啊!」我說,
「操場上?」付紅霞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附在我的耳邊,慢悠悠的說:「小姐,你『火眼金睛』啊?我怎麼沒看見呢?」
「你什麼眼神啊?」我指著操場,大聲說:「那不是史爺爺嗎?」
貝貝也靠過來,看看操場,又看看我:「姐,你的確是『火眼金睛』。等我在八卦爐中煉過以後,再來看。」
夕陽的餘輝灑落在校園中,史爺爺向我們揮揮手,又朝著校園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