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自從知道了朝會的內容後,他便像丟了魂似的,整在書房裡,意志消沉,一直沉默不語,也不思茶飯,短短的二十天,他整個人一下子瘦了很多。
事情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他漸漸有點恢復了,這兩天已經開始吃飯,但還是不說話,整天只是悶悶不樂地看書。
從他返回長安之時,他便猜到了會有這樣一個結局,三十萬將士幾近全軍覆沒,三十三名皇族親王的聯名反對,三百二十名重臣的聯名反對,皇上最後無奈地妥協,讓李豫幾乎絕望了。
他陷入了從來未有過的孤獨,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和他為敵,沒有人他,更沒有人幫助他,他覺得自己快要完了,儲君之位已離他漸行漸遠,皇上無限期地推遲了他的立儲,曾經有過的雄心壯志,無數振興大唐的奇思妙想,現在它們就像一個個美麗的水泡,驀然破裂。
他將頭埋進手掌裡,李清在臨行前說過的話又重新在他腦海浮現。
「你是非常之儲君,所以你的即位也只能用非常之手段,等有一天,當你面臨絕望之時,你就來找我!」
李豫長長地歎了口氣,他曾經懷疑過父親的話,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他的失敗不是因為他是皇孫,而是因為他沒有強大的實力。
從大唐立國以來,哪一個先祖不是在強有力的下登位,惟有自己一無所有,李豫自嘲地笑了笑,『如此,自己還能期盼登上大位嗎?』
「王爺!你喝茶。」
一杯熱騰騰的香茶放在他面前,一個柔軟的身子貼在他的後背。輕輕給他按摩削瘦的肩膀,李豫反手捉住她手,滑膩而溫暖,這是他最心愛的一個女人。
「珍珠,我曾說過將來立你為後,恐怕我辦不到了。」
「我不想做什麼皇后,我只希望我地郎君能每一天都開開心心,你這二十幾天來一直這樣消沉,我心裡很難受。」
李豫將她扳到面前,她的皮膚微微有一點黑。這是她一直在安西陪伴自己的緣故,這二十幾天來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每天只是用她的細心和溫柔默默安撫自己,若沒有她。自己也未必能挺過這一關。
他心中一陣感動,勉強笑了一下,「或許皇帝之位本來就是一個奢望,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我真不該有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沈珍珠卻搖了搖頭,「郎君,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思考,所以我一直沒有勸你,但有些話我已忍了二十幾天,我不得不說。你還記得安西那些的移民嗎?他們不遠萬里從中原舉家遷來。就只因為他們心中有一個夢想。就是這個夢想使他們咬牙堅持,越過千山萬水。越過茫茫戈壁,有老人、有孩子,他們誰都不言放棄.
她目光溫柔地凝視著自己的丈夫,用堅定的語氣對他道:「我不是勸你放棄,我是希望你振作起來,就像那些安西移民一樣,為了你的夢想,堅持下去。」
李豫默默地聽著,若是二十幾天前,這些話他是聽不進去,可現在他已從絕境中走出,心態已經平靜,妻子的話一句一句敲在他地心中,他的眼睛漸漸露出一絲愧色,虧自己還是堂堂地七尺男兒,見識竟不如一個女人,他握著妻子的手,誠懇地道:「你說地對!是我懦弱了,我已經走到這一步,還有退路嗎?」
李豫站起身來,大步走到門口對侍衛大聲道:「快去請李泌先生來!」
「呵呵!殿下可是要找我嗎?」他話音剛落,便見李泌微笑著走了過來。
他一愣,不由回頭向沈珍珠看去,沈珍珠平靜地說道:「先生是我派人找來的,我知道你該醒了。」
李豫感激地笑了笑,又對她道:「珍珠,給先生也倒一杯茶來。」
片刻,沈珍珠將一杯茶放在李泌面前,李泌連忙欠身道:「多謝王妃了!」
「你們談,我去了!」
「朝會之事,先生想必早就聽說了吧!」
李泌點點頭,微微笑道:「我早就想來,可是王妃不讓,說你需要一個人靜一段時間,開始我不理解,現在才慢慢明白了王妃的苦心,殿下在痛苦中已經脫胎換骨了,哎!得妻如此,夫何何求!」
李豫默然,半天他才道:「若我有那一天,我一定會立她為後。」
「會的,會有哪一天!」好,至少皇上沒有當眾宣佈放棄你,雖然不容樂觀,但畢竟還有一線希望,況且,你手中還有一招殺手鑭!」
「是!」李豫重重地應道:「就是為這一線希望,我也要堅持到底,現在我想麻煩先生一件事。」
「殿下可是要我去找李清?」
李豫走到桌邊,飛快地寫了一封信,將口封好了,遞給李泌道:「只是安西路途遙遠,辛苦先生了。」
李泌的眼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誰說李清在安西?若我沒猜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在隴右。」.
天高雲淡,一輛馬車在十幾名騎士的護衛下,在蔚藍的天空下悠悠地走著,官道兩邊,大片麥子已經成熟,一陣風吹過,彷彿一片金黃地海浪。
李泌伏在車窗上,如癡如醉地欣賞這一片金黃地麥浪,半晌,他起身對侍衛道:「替我去討一棵麥穗來!」
一名侍衛上前向一農夫施了一禮,說了幾句,農夫回頭向北面指了指,便拔了一棵麥穗給他,侍衛上前交給了李泌,又笑道:「先生,剛才那農夫告訴我,就在北面約十里處,有一座大軍營,裡面有好幾萬人。」
李泌詫異。這裡離鳳翔不過百里,難道李清竟駐軍在此嗎?應該是李清,除了他西域再沒有別地唐軍,偶然得來的情報使他心中充滿了疑惑,.翔這麼近,他究竟是何用意?
「掉頭向北!」李泌一聲令下,馬車立刻轉向另一條向北而去地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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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約二刻鐘,前方果然有一座巨大的軍營,高大的木柵欄,裡面白色地營帳一座緊挨一座。
在營門的左右各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塔,營門正中。一桿大旗迎風招展,上面印了一個斗大的『李』字。
在離營門約千步左右。有一根粗大的白線,白線前寫有兩個字,『止步!』
李泌的馬車猶豫一下,還是越過了白線。又走了幾步,一支鳴鏑沖天而起,劃出一條弧線,釘在馬車的前路上,隨即營門大開,衝出一隊騎兵。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爾等已過八百步線。再走百步。格殺無論!」
李泌吩咐一聲,立刻有一名侍衛上前拱手道:「請問這裡可是李清大將軍的營帳?」
「你們有什麼事嗎?」校尉警惕地看著他們。並沒有正面回答。
李泌取出一張名帖,命侍衛遞上去道:「我是李清大將軍的故人,有急事找他!」
「請稍等!」
校尉拿著名帖飛快跑進了大營,片刻,那校尉又回來,一拱手肅然道:「大將軍有請,但軍營不能跑馬,請先生下車步行。」
「不妨!」李泌欣然下馬,跟隨著校尉快步向大營走去,營房裡整齊而安靜,似乎沒有人,那校尉笑著解釋道:「弟兄們都去幫忙收麥去了,晚上才能回來。」
「哦!」李泌微微一笑,看來李清挺會收買民心,他向兩邊看了看,又問道:「那現在是一座空營嗎?」
校尉卻因失言,陰沉著臉,再也不肯說一句話。
不多時,一行人走到中軍帳,只見帳簾一挑,李清微笑著走了出來,老遠便向李泌拱手道:「先生既不肯做安西判官,為何不給李清說一聲便跑了?」
李泌上前施了一禮,歉然道:「我不放心楚王,只有離開安西了,走得匆忙,來不及給大將軍當面辭官。」
「我看到先生地信了,先生離開安西,實在有點可惜!」李清一邊說,一邊將李泌請進大帳,兩人分賓主落坐,一名親兵獻了茶,李泌略略品了一口便直奔主題,「楚王之事大將軍想必已經知道了吧!」
「我皆已知曉!」李清說著,隨手從桌上取過一疊快信,這是長安的眼線每天給他送來地記錄,所有的消息都是李琳提供,內容準確而詳盡。
他微微一笑道:「我們地儲君好像遇到了麻煩,我一直以為他會自暴自棄,現在看來,他是挺過來了。」
「大將軍不擔心嗎?」
「擔心?有那麼一點兒吧!」李清有一些自嘲地笑了笑道:「畢竟他是我下了本錢的儲君,他若完了,我還得從頭開始。」
「大將軍倒是個坦率之人,我欣賞!」李泌從懷中摸出李豫的信,推給了李清又道:「我既然來尋大將軍,自然是為求援助而來,不知大將軍可有妙策扭轉頹勢。」
李清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用一把小刀挑開了信皮,抽出裡面地信細細閱讀起來,信的主線也是求援,但李清更關心他信中的語氣和用辭,從這些細節可以推斷出自己在李豫心中的地位。
當然,答案是令李清滿意,李豫雖然極力用平淡的口吻和他商量,但從他的用筆可以看出他地手在顫抖,而在顫抖地筆下,平淡地語氣恰恰說明了他內心的惶恐。
他將信一合,抬頭對李泌果斷地說道:「我自然要幫助楚王,否則我靠近鳳翔這麼近駐軍做什麼?」
「難道大將軍想.
李泌忽然說不下去,關中地三十萬大軍幾乎都在潼關,長安城只有一、兩萬羽林軍駐紮,他們養尊處優,哪裡是身經百戰的安西軍的對手,如果夜襲長安,那李清極可能會控制大局,可是這樣一來,他和安祿山又有何區別。
「不!應該不是這樣,李清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停地安慰自己,可如果不是這樣,又如何解釋他現在的用意呢?
李泌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不安地向四周望去。
「先生是要找壽王嗎?」
是的,李泌想找的就是壽王李瑁,李瑁被封為隴右道觀察使,負責全面防禦吐蕃,其實就是西域王,他人在哪裡?怎麼會容忍李清這種曖昧的駐軍。
從進軍營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或許他在州吧!李泌放鬆下來,如果他知道李瑁就在離他不足百步的地方,不知會有什麼驚駭的表情,可惜他不會知道,因為李清不打算告訴他,儘管他們現在是盟友,但政治上的盟友就和妓女的貞操一樣,一文不值。
說到底,李清助李豫登位,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若他像手捧鮮花的少女一樣單純,那李豫即位後第一個殺掉之人,就是他。
帝王天生就是冷酷的,不管是誰即位都一樣。
「壽王在州收糧。」李清淡淡地解釋了一句,思路隨即又回到正題上,他輕輕的吮了一口茶,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楚王真正的威脅是永王李璘,哥舒翰掌握了三十萬大軍,他一旦發難,登上皇位的必然是李璘,若我沒猜錯,他與楊國忠早有協議。」
李清背著手慢慢走到帳門口,語調有點蒼涼而又無奈地道:「要想破這個局,關鍵就是楊國忠與哥舒翰的關係,這就是我為何率安西軍駐紮在鳳翔之畔的原因。」
歷史走了一個圓,它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甚至安史之亂中最至關重要的一步,竟是由他李清來推動,這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