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是我國歷史上規模最為宏偉壯觀的都城,為當一大城,擁有百萬人口。
長安分宮城、皇城、外郭城三大部分,平行排列,皇帝居宮城,宮城象徵北極星,以為中天;皇城是百官衙署等政府部門所在,象徵環繞北辰的紫微垣;而外郭城則是生活居住所在地,共分一百零八坊,象徵向北環拱的一百零八星。
這一天是天寶四年正月十三日,新任劍南節度使府兵曹參軍事李清大人,跋涉千里,終於抵達了長安城外的曲江池畔,已經可以遙遙望見長安城。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曲江池垂柳已隱隱呈現青色,長安春時,盛於游賞,園林樹木無閒地,新年剛過,曲江池畔已出現踏早春的人流然在士兵明亮的鎧甲縫隙裡閃過幾個高髻露胸的貴婦;也有天真活潑的少女,提著曳地長裙,在湖畔歡笑奔跑,紅綠相映,儼如一朵朵初綻的芙蓉,給新年的曲江染上一抹春色;更有腰斜吳鉤的文士,低頭哦吟,在新一年到來之際,抱負滿懷,躊躇萬里。
李清騎在馬上沿著湖畔緩緩而行,流連不捨地望著這多姿多彩的大唐早春,再往前走,便離開曲江景區,前面是一條筆直官道,官道兩旁店舖林立次比,尚未到踏青旺季,各店舖都顯得有些冷清。
「呵呵!已經到中午,官爺來喝杯酒,歇個腳再進城。」
還不等李參軍抒發完進京的感慨,路旁的酒館裡早跑出一個小二,拉著他的馬便往茶館裡走。
「你這刁民,本官尚未答應,怎麼這般強買強賣。」
若在義賓縣,李大人兩眼一瞪,保準要嚇趴下一堆人,就是成都,百姓見了官也是躲得遠遠的,可這小二似乎把李大人的七品官服當作了坎肩馬褂,只微微一瞥便冷笑道:「看官爺的服色,應是從七品下階,我們這小店連那二品的尚書僕射都常來坐坐,難道官爺就坐不得嗎?」
不進京城,不知道官小,天子腳下,大小官多如牛毛,除了上朝進衙署外,一般官員都著常服,雖然朝廷定制,公務時間應穿官服,但常在京為官之人,卻沒幾個人真把這個規定放在心上,只有那些來京辦事的地方小吏,不知京中的官場文化,還穿著低品官服到曲江遊玩。李參軍也只是路過,並非有意招搖,這一路而來,這身官服給他帶來的便利實在太多,所以到了長安,他也竟忘記將它換下來。
俗話說,『天子腳下七品官』,是說住在京城裡的人大都有高人一等的心態,個個都當自己是七品官,這店小二是京城人,自然也掛了個『七品虛銜』,對只有從七品頭銜的李清便多了幾分輕視,哼!地方上來的。
喝杯酒倒無妨,只是這面子有些下不來,若和一個夥計爭論,又實在有失身份,李清見旁邊還有個酒館,那裡的夥計跑慢了半步,正眼巴巴地望著這只肥羊被人牽走,李清眼珠一轉,便摸出兩弔錢沖那夥計嚷道:「我想去你那邊喝酒吃飯,這兩弔錢便是給你的好處。」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還是個夥計,在兩串黃燦燦的小費誘惑下,李清話音剛落,那邊夥計便如百米衝刺一般跑來,一把將強買強賣之人推個趔趄,又扶李清下馬,滿臉堆笑道:「官爺好眼力,這家鋪子是黑店,去不得。」他一招手,出來個膀大腰圓的黑大漢,攔住了正要反撲的『七品虛官』。
是不是黑店不重要,關鍵是花了錢要買個舒坦,李清跟他進店,在酒館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車身寬大,做工考究,黑亮的壁板四邊鑲著金線,四匹拉車的馬都外形神駿,通體雪白,此刻正安靜地吃著草料,在馬路對面,十幾個家人打扮的大漢圍坐一圈,談笑風生地吃午飯。
李清隨夥計進了酒館,酒館門面雖不大,但裡面卻十分寬敞,一排排寬大粗笨的桌椅供大眾就餐,在兩邊也有佈置豪華的雅室,雖已到午飯時間,但裡面的客人寥寥。
大堂裡只有來遊玩的一家老小在吃飯,其中兩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小娘忽見身材高大的李清進來,眼光同時一亮,吃飯便不再專注,不時偷偷回頭瞟他一眼,若目光無意和他相觸,便似受驚的小鹿立刻將頭轉回,臉兒漲得通紅,半晌,又偷偷看他一眼。她們的父親見了,便咳嗽一聲,陰沉著臉,將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狠狠地瞪她倆一眼,兩個小娘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回頭,剛剛要成型的相思就這樣被父親扼殺了。
且說李清進店,先找個地方將這身實在招眼的官服換了,這才渾身輕鬆回到大堂上,
那夥計早站在那裡等候他,李清尋個位坐了,這才拿出那兩弔錢往夥計手上一塞,「這是額外給你的,你只管揀幾樣你們店最好的菜上來,再來壺好酒。」
那夥計眉開眼笑地將錢收了,一豎拇指讚道:「官爺雖是外鄉官,但比這京官還要爽氣。」
「你怎麼知道我是外鄉官?」
那夥計見李清真不知,傳道授業之心又盛了幾分,便陪笑著給他解惑道:「我們京城的官實在太多,若穿官服見面反倒不自在,所以大家平常一
官服,只有進京辦事的地方官才穿官服,所以一看便
說到此,那夥計附在李清耳邊低聲道:「爺等會兒可以留意一下,坐在雅室有一人,身著尋常錦袍,聽說是弘文館學士,正五品官。」
李清隨他的目光望去,這才發現一間雅室裡坐有客人,門紙上人影晃動,隱隱有笑聲傳來,想必這門口的馬車就是他們的,定是趁著新年來曲江池遊玩。
不多時,李清酒菜上齊,夥計正要離去,李清卻喚住他道:「我想問個地,小二哥可方便?」
「爺只管問,我知無不答。」
「我想問一下,大理寺卿崔翹的府上在哪裡?」
李清來京城自然不會直接去找太子,這大理寺卿崔翹是章仇兼瓊摯友,兩家又定了親家,故章仇兼瓊派李清進京就是要通過崔翹見到太子。
夥計想了想,卻搖搖頭道:「我只知道十王宅、興慶宮,大理寺卿的府上真不知道在哪裡。」
「崔大人的府邸在親仁坊。」
李清回頭,不知何時,身後站立一人,年紀約三十出頭,身材中等,約矮自己半個頭,只見他戴軟腳帕頭,身著翻領窄袖紫袍衫,下穿白紗寬口褲,足著軟靴,腰間繫革帶,長得面白如玉,留有三縷短鬚,眼細長而有神,蘊涵著笑意
李清一直面大門而坐,卻不知他幾時進來,再看他身後,雅室的門已開,他頓時反應過來,想必此人便是夥計所說的弘文館學士。
門下省的弘文館、東宮的崇文館以及國子監,號稱唐朝三大中央官學,其中以國子監為主,二館為輔,而弘文館只教授少量皇族、勳臣子弟,走的是精英路線。唐初時弘文館學士地位極高,不僅有制詔權,甚至還能參與國家的政治決策,高宗後,中書省拿走制詔權,到了現在的李隆基即位,翰林院、集賢殿興起,弘文館就徹底淪落為類似中央圖書館的清水衙門。
李清見他居官不傲,態度謙和,早生了幾分好感,趕緊起身拱手謝道:「多謝仁兄指路。」
那人上下打量一下李清,見他風塵僕僕,定是遠道而來,身上雖穿著常服,但腰間的銀帶卻未換下,想必是個七品之官,便含笑著回禮道:「不知兄台是從哪裡來?」
「在下是從成都過來,初到長安不知路況,多謝了。」
「成都?」那人眼中忽然有了幾分興趣,這時雅室內走出一綠裙丫鬟,盈盈向他施一禮道:「大公子,小姐問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清見到這丫鬟卻不由呆住了,這丫鬟他卻認識,正是李琳之女的貼身侍女,在中見過,後來初到成都時又見過一次,難道她說的小姐便是自己在中醉鄉酒樓見過的那個像仙子一樣的郡主嗎?
李清的腦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衣少女裙琚輕旋,彷彿一朵白雲,雖然只是驚鴻一瞥,甚至已經忘了她的模樣,但那個不沾一點人間煙火的印象卻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
「這時那侍女也看見了李清,驚訝道:「你不是成都的李東主麼?怎麼會在此地?」
「怎麼,你們認識?」的銀帶,怎麼又叫李東主,活像個商人的稱呼。
「大哥,他便是父王常常提到的那個李清,買我們家望江酒樓之人。」
李驚雁在五六個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遠遠站在雅室門口,她上著黃色窄袖短衫、下著綠色曳地長裙、肩披紅帛、腰垂紅色絲帶,雖春寒料峭,但前胸依然露出一抹明艷。
她瞥了一眼李清,儼如冰玉一般的面孔微微仰起,聲音略略帶一點磁性,淡淡道:「就是後來父王和章仇大人一起推薦的那個義賓縣主簿。」
在醉鄉酒樓初見她,只覺她似天上的仙女,不問人間俗事,可現在,從她的櫻桃小嘴裡吐出一個『買』字,又叫他一聲主簿,李清心裡微微有些失落,她似乎已經下凡了,或許是因為距離產生了美,一但距離消失,他才意識到,這世間其實並無仙子。
李清抬頭仔細地看她,這是第一次正面見她,她長得比簾兒成熟一些,但還是個少女模樣,梳著雙環望仙髻,斜斜插一支玉簪,鼻子小巧俊俏,或許是空氣較寒冷的緣故,她的嘴角略略緊繃,顯出一絲少女少有的剛毅,深潭一般的眼睛依舊清澈純淨,不帶一點感情,但偶然閃出的一道目光卻異常敏銳,似乎能看穿一切
那名公子便李琳長子李照,今天帶著妻子和妹妹來曲江池遊玩,恰巧碰見進京公幹的李清,他哈哈一笑,上前拍拍李清的肩膀道:「原來你就是李清,父親昨日還說起你,走!既然來了長安,怎麼能不到我府裡去。」
李清斜斜望了李驚雁一眼,見她面色冰冷,彷彿李清要去的地方和她毫無關係,也不打聲招呼,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便從自己面前徑直而去,只留下一路香風。
不知為什麼,李清此刻忽然開始思念起遠方的簾兒來,思念她的笑容,甚至她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