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衫漢子這時把一人擊到了台下,又贏了一場。他這回卻沒有痛施辣手,因為對手頗弱,威脅不到他,而且他又想給人一種寬厚的感覺,故此便游鬥半晌,才輕輕托著對手,順勢一帶,把人扔到台下。
勝了這一場,灰衫漢子心情大好,便對著台下的劉大牛斜目而視,好像在向他示威。但這次劉大牛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顧著和身邊的人說說笑笑,不時爆出一陣狂笑。
這漢子是個粗腦筋,剛才看到那灰衫漢子對敵手手段毒辣,卻又惺惺作態,一時氣憤,便多說了兩句,這時早已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了。灰衫漢子看到他如此輕視自己,不由怒氣又起,但大庭廣眾下卻難以發作,只得悻悻地退到木棚了,尋了一張椅子,坐著生起悶氣來。一時咬牙切齒,自是不須多言。
台下的觀眾們議論紛紛,說的正是這奪牌之戰的由來,仕進在一旁細聽,終於明白為何有這許多人來觀看了。
卻說這江湖多事,你爭我奪,爾虞我詐,種種醜事是層出不窮,加上仇恨追殺,正邪兩立,弄得是血雨腥風,千里哀啼,無數孤兒寡母是失父喪夫,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端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
於是便有兩位武林高人決定扭轉這種局面,改變這個世道,可惜人力有窮,就算他們武藝通天,神功蓋世,也只能解一時之結,斷斷無法真正的轉變已經亂成一團的江湖。
他們眼看著各種不平事不斷發生,心裡自是心痛不已。兩人一起冥思苦想了數天,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可以把武林納入一個固定的軌道,如此,固是為了減少流血傷亡,也可把那些桀驁不遜的粗豪漢子約束起來,消磨他們的殺氣。
但這時他們還默默無聞,即使想實行自己的計劃,卻也沒人會聽從他們的。為了立威,他們分頭行事,各自前往武林各大門派,下帖挑戰那些高高在上的掌門人,並以無上神功擊敗他們,待他們心服口服後,才道出自己的計劃,讓他們去執行。
那些執掌一方的掌門人有的對這些仇恨撕殺也是心急如焚,一聽之下便馬上同意;有的欽佩這兩位高人的武藝精湛,也是欣然允諾;雖然也有心中不滿的,但在高人的威懾下只能答應。
這樣江湖上所有的名門大派,還有黑道上的梟雄豪傑們,聯合起來向武林發出宣告:今後每四年在黃山舉行論劍大會,各門各派都可派人參加,沒門沒派的也可以參加,若是能在會上技壓群雄,便可獲那「天下第一」的稱號。
但鑒於參加的人太多,不得不規定了名額。若想參加劍會,必須奪得代表劍會的象徵——一方令牌,狀如巴掌大小,卻是用特殊質料所造,仿冒不了。
各個門派都有這樣的令牌,但他們也不能據為己有,須得再開武會,憑真材實料奪到手才能作數。三陽是三陽劍派的所在地,此地的武會便由他們主持。
那端坐中央的老人正是三陽劍派的掌門人馬天雄,他號稱「劍霸河朔」,一手七星劍法厲害無比。他身旁的人是他門下的弟子,卻都是姓馬的。
那白衫青年喚作馬維漢,是馬天雄的孫子,這次正是由他代表三陽劍派參加比試。雖說這「天下第一」未必就真是貨真價實,但江湖中人卻趨之若騖,每四年江湖上都要掀起一場浩浩蕩蕩的奪牌之戰。若是未能如願,便在四年裡痛下苦功,為的就是這一塊木牌。兩位高人的目的也勉強算是達到了,幾年間,武林中確是少了不少爭鬥。
仕進聽得甚是入迷,卻被一個洪亮中帶著點陰柔的聲音驚醒了。那聲音道:「唔!各位鄉親,這位河間樸錯樸大俠已經連贏三場,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因此,我宣佈:樸錯大俠獲得第一個決賽席位!」說話的是剛才一直站在方台角落裡的中年人,他圓胖的臉上笑容可掬,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那灰衫漢子自木棚間站了起來,擺出自認為最瀟灑的笑容向看眾們揮著手。觀眾們頓時縱聲大喊,有歡呼的,有噓聲的,也有吹口哨的,算得上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了。
中年人待場中聲音小了一點後,又道:「在場的哪位英雄要上來呢?還有八個決賽席位,數量有限,再不上來就沒有了啊!快點行動吧!不要再等了,遲了就沒有機會了。想想吧,天下第一啊!這可是天下第一啊!快啊!」他的話頗有煽動性,話音未落,台下便竄上了三人。
一人身形矮小,兩眼炯炯有神,雙手甚是粗大,指節突起,滿是老繭,一看便知他練的是指上的功夫。他也不多話,只沉聲道:「商丘許泰陽。」眾人一聽臉色俱是一變,上來的兩人更是振恐。
也難怪他們會吃驚。這商丘許泰陽為人沉默寡言,看似不聲不響的,但他的大力鷹抓功卻是一絕,人若是被他手指抓中,骨頭定要碎裂,很少有例外。他對敵時出手狠辣,從不留情,他手下從來都是非死即殘,幾乎沒有能完整無缺的。
他這次到三陽來對這「論劍牌」是志在必得,四年前他負於別人,痛失了一次機會。他回去後便閉門苦練,等自信自己的鷹抓功夫已練得出神入化,這才出來,也因此四年裡許多人便得以保存了肢體。
坐在中央的馬天雄也睜開眼睛,精光一閃,端坐起來,顯是想不到才一開始便來了如此好手。那河間樸錯本來得意洋洋的,這下也是臉色一白,心裡忐忑起來。那白衫青年馬維漢抓劍的手一緊,又慢慢鬆開了。
台上的兩人卻甚是尷尬,進不是退不是,有一人腦袋靈活一點,搶先道:「既然台上已有兩位選手了,在下就不方便留下了。失陪了!」說完連忙躍到台下,一溜煙的鑽進人群中,跑了。
留下的人瞧著許泰陽陰沉的臉,心裡馬上慌了,但礙於臉面,卻是不能認輸的。他顫聲道:「在在下武風,請請指教!」
他拱手後便後退兩步,擺開拳勢,心裡馬上安定了,暗想:「說不定他只是徒有虛名,還當不了我一拳呢!」這樣想著,膽氣又恢復幾分。
許泰陽只微微拱手,示意可以開始了。那武風見對方不先出手,按捺不住,便前步劈出一掌,直取許泰陽左肩。許泰陽倏地行動了,五指成抓,捏向武風手腕關節處,迅如狡兔。
武風大驚,他料不到對手動作竟這般迅速,急忙後縮,另一手出拳衝去,架住了這一捏,人也馬上退後,企圖拉開距離,求得喘息的時間。
但許泰陽那會容許他有緩氣的一刻,一旦出手便如暴風驟雨,既快且狠,密擊緊拿,竟是步步進逼,絲毫不讓。武風一時間手忙腳亂,連連後退,腳步凌亂,眼看就要中招。
許泰陽已算準下一著必是拿住對手的肩井穴,那時只要五指用力,便可聽到那清脆的碎裂聲,想著,他板著的臉竟露出了淡淡笑意。
那知武風竟走了大運,急忙間左腳拌在右腳上,身子頓時穩不住,一交跌倒,肩膀堪堪躲過了那一抓。他連滾帶爬的離得老遠,再也顧不得面子,嘴裡喊著:「我認輸!我認輸!」
想起剛才的一抓,他不禁冷汗涔涔,知道自己險些就要被廢了。許泰陽微微有些失望,但沒有出聲,只是收了手,靜靜的站著。
看著台上立著的矮小身影,竟沒人敢上去,一時全場都鴉雀無聲。等了好一會兒,還是無人應戰。
仕進卻在想著自己的事:「他剛才這般擊來,我可以如此閃避,順勢加以還擊,他勢必要這般招架,然後我可以如此」他想了一會,發覺自己完全可以擊敗台上的人,不由得沾沾自喜。
那中年人再等了一下,便到了台中央,大聲道:「既然沒人上來挑戰,那第二個決賽席位便由商丘許泰陽獲得!下面進行第三個席位的爭奪!」他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說完便站回到角落裡。
許泰陽大步走進木棚裡,坐了下去,也不說話,只是進去的時候深深地看了馬天雄一眼。那河間樸錯看到他進來,馬上渾身不自在,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別人卻連看他一眼都嫌費事,進來就一動不動了。
接下來馬上就有人上來了。時間漸漸的過去,觀眾們的情緒也慢慢低落起來,喊的聲音也有氣無力的,不少人都在下面竊竊私語,也不管上面打得如何的驚心動魄。
「你說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上去呢?就算奪得決賽權,一個許泰陽就能把他們打得筋斷骨碎了!」「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只要獲得決賽資格,便可以得到五十兩紋銀,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想要啊!我若是也會功夫,早就上去了!」「但他們就不怕」「怕什麼,只要到時立馬認輸下台就行了。說你笨你就是笨!」
仕進聽進耳裡,不覺心中一動,自己不是正缺盤纏嗎?想著,竟有點蠢蠢欲動了,但想到要站在無數人面前,他便有點心怯,遲疑起來。
這時已經決出六個席位了。台上那人又連贏兩場,只待第三場便可獲那第七個決賽權。人群中卻起了一陣騷動,破口大罵之聲此起彼伏,只見黑麻麻的人頭不住往兩邊分開,又合了起來,竟是有人在往裡擠。
近得前來,卻是一個如鐵塔般的大漢分開人群進來。人們雖是口出髒言,卻不敢動手,只看那身形,魁梧高大,尋常人都比他矮了一頭,身著緊身勁裝,渾身的肌肉一塊塊隆了起來,看見都怕人。
他急速地喘著氣,好像是趕了老長的路才來到的。待恢復了一點,他便往台上一跳,只聽砰的一聲,檯子似乎晃動了起來。他出聲道:「在下嵩山郭鐵,前來領教高招!」那聲音也和他的人一樣,粗大洪亮,響遍全場。
他的對手雖有點吃驚,但還是穩住心神,拱手示意。他見那郭鐵身子高大,想來靈活必是不夠,便開始快速移動腳步,準備用游鬥來擊敗對手。
郭鐵卻看都不看他,左手劃圓,右手一拳擊出,呼的一聲,狂風乍起,連台下的人都感覺到了那驚人的氣勢。他的對手只覺得那拳頭越來越大,分明是朝著他來的,心裡不禁驚駭,但無奈之下,只得停下腳步,運勁於掌,雙掌迎了上去。
那勁道瘋狂湧來,他頓時蹬蹬蹬的連退數步,這才穩住身子。但還沒回過神來,那拳頭又是衝了過來,他伸手招架,卻又是退了幾步。等第三拳摜來時,他已是一腳踏空,跌到了台下。
眾人都不由聳動,那郭鐵何許人也,竟能三拳把這名好手擊下台去?木棚中的許泰陽心裡也是暗暗吃驚,但臉上還是面不改色。馬天雄也是泰然自若,但心裡已是暗自發愁:「怎麼這一次來了這麼多高手?漢兒能敵得過他們嗎?」他忖度便是自己對上他們,也難有必勝把握,想著,不禁更是擔憂。
等中年人宣佈第八個席位爭奪開始後,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人已站在了台上。他一副儒生打扮,面白無鬚,手中執著一把折扇。
只見他手一揮,打開了扇子,尖聲尖氣道:「在下乃是來自河北,聞道此間有此盛會,不覺心中一喜,便來湊湊熱鬧,希望諸位莫要見怪。在下姓夏,單名一個龍字,草字斯任,取的便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之意。所謂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在下秉承聖人教訓,這才來勞動一下筋骨。不知那位要上來指教一下?」
眾人聽他自報名諱,又是大驚失色,心想怎麼又來了一個難纏的傢伙。那河北夏龍惡名昭著,江湖傳聞他喜食幼兒腦髓,不知害了多少無辜孩童,若是有嬰兒啼哭不止,那母親只須輕呼一聲:「夏斯任來了!」嬰兒便立即噤聲,不敢再哭,可見他之兇惡。
不少正派人士激於義憤,紛紛出手拿他,但他為人陰毒,狡猾多變,武功又高,卻是屢次逃脫。這次他敢出來,是因為那黃山劍會有規定,若是參加了劍會,在此其中任何人都不能對他加以傷害,除非是在比賽中。
他這次委實是被追得無路可逃,這才現身奪牌的,只要他能奪得論劍牌,半年內他就可以安枕無憂了。雖是逃難,他還是喜歡附庸風雅,半文不白的表現自己的斯文。但別人一聽他的聲音立刻起了雞皮疙瘩,又哪會注意他說的是什麼呢?
半晌,卻是無人敢上去。這樣夏龍便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了決賽資格。他走進木棚時心裡卻毫無喜意,他在台下看了許久,知道這裡最少有數人自己沒有勝算,但那些追逐他的武林人士現下已到了三陽城外,說不得也只能硬著頭皮參加了。
許泰陽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坐著不動;那嵩山郭鐵卻是對他怒目而視,緊握著拳,骨節都格格作響,顯是知道他的惡名,但礙於規矩,不能發作。
若是平時讓他遇見夏龍,怕是馬上要暴起作難,為民除害了。馬天雄卻是皺著眉頭,他想不到竟又來了個難以對付的高手,不禁得惴惴不安,為今年的論劍名額擔憂起來。
仕進在台下聽到人們議論,知道了夏龍的惡跡,心裡非常震驚,他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凶殘的人,直恨不得衝上去揪他下來,問問他為何這般殘忍?
觀眾們看到高手紛紛出現,竟壓下了本地人的氣勢,不由焦急起來。忽有一人大喊:「馬老英雄,讓他們看看我們三陽城的威風啊!」霎時間,應和之聲四起,漸漸連成一片,就像錢塘江潮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湧來,有節奏地拍動著:「三陽!三陽!馬家!馬家!」那喊聲振耳欲聾,直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