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的人頓時激動起來,把氣氛推到了高潮。木棚裡的馬家眾人都欣喜地站了起來,看著那些瘋狂的看眾,馬天雄也是面露微笑,立起身來,向著眾人揮手,先前的憂慮都在這股狂熱的驅趕下跑得無影無蹤。
許泰陽看著這一幕,鼻子輕哼一聲,竟是頗為不屑。郭鐵還是盯著夏龍,黝黑的臉上露著憤恨之色,根本沒注意其他事。夏龍卻擺出一副看戲的模樣,輕搖折扇,好不逍遙。
馬維漢一直緊繃的臉皮這時也鬆了下來,人變得自在多了。他在此之前對自己是信心滿滿的,更對祖父誇下海口:「奪不到論劍牌,便不再是馬家人!」要知道這是非常重的誓言,被家門掃地出門便等於身敗名裂,再也不能見容於世了。
但看到一個個高手出現,馬維漢不覺心怯,整個人都繃緊起來,手心滿是冷汗。馬天雄馭家極嚴,若是失掉了這次的名額,只怕真要把他趕出馬家。但現在看到有這麼多人,馬維漢信心開始膨脹,人也放鬆了。
仕進心中正自憤憤,聽到這些狂呼,不由心想:「看來這馬家挺得人緣的嘛!」憤怒也慢慢消減了。他很少能記得別人的壞處,剛聽到夏龍的凶殘時馬上義憤填膺,但注意力很快就轉移了。
想到上去比賽可以獲得銀兩,仕進腳忍不住要往前挪,卻被他生生制止了。只要想到那無數眼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仕進便害怕。
人們還在起勁地喊著,仕進忽地聽到旁邊有人在小聲議論。「怎麼馬家的人還不上場啊?」一人道。馬上有人接上了口:「哈!你真是孤陋寡聞,連這個都不曉得!」
「何故呢?快說吧!我真的不知道!」另一人回答了他:「人家馬家早就自動得了一個席位,又那須在上面拚死拚活阿!」「上一次馬家可是漂亮地贏了!不過這回來的高手多了,也不知還」
「呸呸!你說什麼啊!我們三陽人那裡會輸!」「就是嘛!聽說今次上的是馬維漢那小子,不過只要他為我們三陽爭一口氣,我就為他加油!」
「是那小子啊!看他雖然有點傲氣,人卻不錯,在城裡安安靜靜的,不像有的紈褲子弟,整天花天酒地的,我也他!」「人不錯?哼哼!你們只是不知道而已。」
「難道不是嗎?」「當然不是了,你別問他。他人膽兒小,不敢告訴你的,讓我說給你聽吧。」「噓!小聲點!你想找死嗎?」「好!好!你過來一點,我告訴你呀,馬家那小子表面是安穩,但一離開三陽城,便不知道有多瘋狂,聽說他每次出城打獵都弄得鮮血淋淋的回來,不少是人血。城郊都有人看到他在河裡清洗血跡了。」
「真的嗎?」「不要說這麼大聲,小心讓馬家人聽到。你甭聽他的,他什麼都不清楚,淨道聽途說。知道嗎,我舅舅住在三陽城外,有一次他到山裡砍柴,卻看到那馬少爺一臉蒼白的從樹林裡出來,心神恍惚的樣子。我舅舅很是好奇,進去一看,你道看到什麼?」
「什麼?」「你倒是快說啊!」「嘿嘿,他看到一個女子躺在裡面,赤身裸體的。唔,你們可別想歪了。那女子早死了,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我舅舅回家後整整吐了三天,才勉強吃得下飯。他本來守口如瓶的,但後來卻告訴了我。」
「哇!那以後我得離他遠一點才行!」「你害怕什麼,他不敢在城裡幹這些事的。聽說馬老英雄管得他很嚴,所以他才要跑到外面去啊!」幾個人在那裡小聲談論著,仕進卻已是字字句句,聽得一清二楚。
他對馬家的好感頓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憤怒和悲哀,他以為這世界很乾淨,但接二連三聽到的事卻徹底推翻了這種想法。隨著心中憤怒的翻騰,仕進竟有一種肆意破壞的慾望。
這時,方台上的漢子已經打下了兩人,正得意洋洋地想:「看來五十兩銀子可以到手了。嘿嘿!」這最後一個席位竟然沒有多少人爭奪,台下雖還有不少武林好手,但看到木棚中端坐的幾人,自知便是贏了也無濟於事,於是都只默默地看著。
只有少數貪財的無賴豁了出去,爬到台上扭打起來。留下這一人看來是平時打的架多了,打了兩架,這時居然還有力氣。他心裡其實也挺害怕的,若是呆會上來一個難纏的主,自己的小命只怕要糟。但人為財死,說不得只有拼了。
看著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還是沒人上來,那無賴蓬蓬直跳的心慢慢靜了下來。但他馬上又把心提了上去,只見一個人影正踏著階梯走上來,一臉的陰沉,卻是仕進。
仕進很少對什麼事惱火,母親在他心裡植下了凡事要忍讓的信念,所以他甚是隨遇而安。但今天仕進真的壓抑不住怒火,他想狠狠地發洩一下,看到台上人那副得意的嘴臉,他終於忍不住,走上台去了。
那無賴本還擔心,等看到上來的只是一個少年,他馬上裂嘴笑了,心想:「這樣的小兔崽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怎麼說我也是三陽的打架王!」仕進雖憤怒,但也不會缺了禮數,他學別人那樣,拱手道:「浙江李中,請指教!」
父親給他起名李仕進,表字卻單只一個字——中,本來是寄托了金榜高中的希望,但可惜父親卻永遠看不到了。仕進這樣說卻也沒錯。
那無賴大笑道:「喂,乳臭未乾的小子,快回家吃奶去吧!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哈哈哈!」仕進聽他一說,怒火更增,猛一發力,身子已倏地來到了無賴跟前,一拳掄過去,無聲無息,卻又讓人覺著窒悶,直欲把面前所有的東西都搗鼓得粉碎。
木棚中觀看的人中數人倏地都站了起來。許泰陽這時才變了顏色,看到這一拳,他忽地心如死灰,知道自己今年又是白忙一場了,他頹然坐下,剎那間,人變得蒼老起來。
馬天雄雙手顫抖,要靠扶著椅憑,才能著站著。郭鐵也站了起來,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他知道要出拳迅捷,給人以狂風大摧之勢,這雖然困難,卻也有不少人能做到,但如仕進這般悄無聲息的出拳,就他所知,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夏龍也看出了這一點,但他只是片刻的震驚,馬上就沉靜下來,眼珠子骨碌碌的亂轉,心裡盤算著該如何利用這一點,人也慢慢地坐下去。其餘眾人看到他們都滿臉變色,心中困惑油然而生,都把目光轉到他們身上。也難怪,在眾人眼中,仕進不過是上前一拳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那無賴還在笑著,渾不覺自己已命在旦夕。他認定仕進只是小小一少年,根本不會對他造成威脅,想到那白花花銀子就能裝進口袋了,他笑得更開心了。
仕進拳頭已經要觸及他的肚子了,只要打實了,那力道便會爆了開去,他整個身子馬上就會碎裂,仕進曾經用同樣的勁道打過一塊堅硬的花崗石,那石頭就是瞬間四分五裂,想來人的身子不會有花崗石那麼堅硬吧。
仕進在最後一刻想到這一點,連忙收回內勁,如潮的內息馬上倒捲而回,就好像洶湧湍急的急流遇到了橫躺的大堤,不得不伏伏貼貼地臣服,乖乖的回去。但這樣也讓仕進一陣難受,畢竟如此急速的變換內勁並不是易事,饒是仕進已經習慣這種感覺,但一時的翻騰滾湧還是難免的。
他心中甚是氣惱,只好在那無賴身上發洩,那拳頭狠狠地抽在了無賴的肚皮上。雖說收回了內勁,但被人揍一拳的感覺總還是難受的,那無賴正笑得歡,卻「呃」的一聲,生生止住了笑聲,他笑不出來了,肚子裡鬧起了架,正翻滾得高興呢!午時他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撐得肚子脹脹的,這會都往上湧,便要嘔了出來,卻被他硬硬抑制住了。
仕進退到一旁,心裡的怒火都在這一拳中傾洩出去,人也慢慢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周圍是眾目睽睽,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瞧著他。他們看到仕進還在原來的位置,好像從來沒有動過,但那無賴正在地上抱腹翻滾的痛苦樣卻告訴他們,剛才的情形並不是幻覺。
許泰陽他們又一次震驚了,他們把那一拳看得清清楚楚,料想中拳之人是必死無疑,但現在卻只是一時的難受,分明沒有傷到要害。難道自己剛才眼花了?
他們沒有想到居然有人能把自身的內勁收發自如,於是都認為是幻覺,是自己看錯了。許泰陽也勉強提起了點精神,告訴自己:「一定是幻覺!一定是!」但心中不免惴惴,先前來時的信心已是弱了不少。
馬天雄也是這般想,他心道:「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斷不可能有如此高的武功,看來我是老眼昏花了,竟連這都看錯。唉!老了!」想著,他竟感歎起歲月無情來。但人已是坐了下去,穩如泰山,他身邊的馬家眾人才鬆了口氣,這時又提了起來,生怕自己哪裡做錯了,回到家中又挨一頓家法。
郭鐵卻不這麼想,他困惑地盯著仕進,想道:「難道我真看錯了?不!我分明看得清楚無比,一定沒有錯!難道那少年可以把自身的內息收回去?這可能嗎?但除了這樣解釋,就沒有其他原因可以說明這種情況的了。他才多少歲啊!」
想到那種最可能的情形,他不禁張大嘴巴,驚訝地觀察起仕進來,可左看右看,卻也看不出什麼異象來。夏龍卻是安坐著,不發一言。
仕進這時很是尷尬,臉甚是燥熱,都不敢往台下看去,只好把目光轉向躺在地上的無賴。看到那無賴痛苦的樣子,他心裡隱隱一陣暢快,但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不對,別人痛苦的時候自己不應該幸災樂禍,一時之間他都忘了正是自己才造成了眼前局面。
那無賴滾了一會,疼痛噁心漸漸緩了,便喘著起氣爬了起來。他根本還沒反應過來,就挨了這一拳。他看了看仕進,只見仕進安然地站在原地,一臉歉意地望著他,不由得轉頭向周圍看一下,卻什麼也沒有。
「啊!鬼啊!救命啊!」他忽地尖聲大叫,他沒有意識到是仕進打了自己,卻認為有鬼,想是生平虧心事做多了,自己心裡有鬼,竟嚇得傻了。只看他在台上跑來跑去,扯著頭髮,嘴裡喃喃作聲,最後一腳栽到方台下,撲的一聲,摔得暈過去了。
眾人看到這一幕,都鴉雀無聲,靜靜地把目光移向仕進,但這種寂靜只維持了數刻,很快又鬧開了,他們都以為仕進對那人施了什麼妖術,紛紛議論著。有人說應該拿黑狗血來,妖怪怕污穢之物;有人說城外有所三星觀,應該叫那裡的道士帶桃木劍來驅邪辟妖;有人說大夥一齊擁上去,把那妖怪撕成碎片
仕進看著場下人眾都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光盯著他,心中不覺大是委屈,自己根本沒做什麼,那人就糊里糊塗的瘋了。
好在還有人清醒,那中年人這時站了出來,展臂大呼道:「不要喧嘩了,聽我說!聽我說!」眾人看到如此,嘈雜之聲慢慢息了,都望著他,以為他會告訴他們怎麼辦。
結果中年人道:「現在這位李中少俠贏了,還有沒有人上來啊?」底下又嘩開了,但懾於馬家的威勢,倒未敢做些什麼。
有幾個自恃勇武的漢子嚷著要上去打妖,但都被別人拉住了。他們還掙扎著不樂意,但旁人說了:「難道你們比得上喪門三嗎?他可是我們三陽的打架王啊!況且那人還有妖法,就那麼比畫兩下,便讓你趴下了!我們可是為你好啊!」聽這麼一說,那些漢子才肯罷休。
這樣仕進上到台來只動了一拳,便贏得了第九個決賽席位。也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了。他走進了木棚,本來想問能不能要了銀子然後棄權,但話到了嘴邊,卻吐不出來,只好鬱悶地坐下來。
木棚裡的人都緊盯著他,好像在看什麼怪物似的。仕進頓時滿臉通紅,低著頭望著地下。郭鐵盯了許久,卻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索性站起身來,大步走向仕進。
仕進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立在身前,不由抬起頭來,只見那黑臉大漢正望著他,卻是毫無惡意的樣子。
郭鐵終於道:「小兄弟,我叫郭鐵,不知能否和你交個朋友?我本來以為自己算得上不錯了,但看小兄弟的武功卻是勝我百倍,這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看來我以前是自大了。」態度甚是誠懇。
仕進忙站了起來,囁嚅著道:「啊,您見笑了,我我其實也不會多少東西,很高興能認識您。」他一緊張,頓時語無倫次了。
眾人都看著他,希望能從嘴裡知道些什麼,但一聽,都大失所望。不過那心裡還在忐忑的人這時才真正放下心來,仕進如此表現一看就知道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少年,加上他身穿的樸素衣裳,不免讓人心生輕視。
郭鐵也懷疑起自己的想法來,但他馬上喜歡上了仕進,道:「小兄弟,你別這麼見外了,我這麼大還沒個兄弟呢,不如你就叫我一聲郭大哥吧,不要您、您的喊了,我才大你多少啊!」他性格就像他的外表一樣的粗豪,幾句話不到就要認起兄弟來。
仕進抵不過他的熱情,叫了一聲:「郭大哥!」郭鐵頓時開懷大笑,一把扯過一張椅子,和仕進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扯談起來,不過大都是他在說,而仕進只是在一旁點頭,不時回答一兩句。
兩人談得開心,渾忘了還有一場奪牌之戰呢。那中年人看著他們,心想:「怎麼他們一點都著急呢?好像不把這論劍牌當一回事!」職責所在,他只好輕咳兩聲,提醒他們將要進行決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