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有多矛盾嗎?」竹若幽幽地說。
哭過之後的她原本水靈的大眼睛透出讓人無法抗拒的憂傷之意,惹人憐愛之極。我對坐於她面前的椅子上,心裡難受得要命,卻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很想堅持你的愛情準則,並且把它變成我的——遇到值得付出和收穫的愛情時主動爭取,絕不退縮……我一直這麼做著,想成為最適合你的新娘,永不放棄,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難和阻礙都不退步。我知道,那才是你最愛的性格。」她的目光飄向窗外,「為了達到這一點,我努力糾正自己,時時刻刻都想著向你的標準變化和發展,可是……」
我仍是無話可說。她所說的一切,我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巨大努力被付出後卻突然之間發生了我和真如間的事,這對她來說,才更顯得打擊之劇。
「可是你知道嗎?我是多麼地矛盾!」她第二次說出這句話,「每一次看到廖真如,我就覺得,我和她這樣一個柔弱可愛的女孩兒爭奪你,是多麼殘忍和無情。我的心總告訴我,你和她的結合一樣會幸福,我該為了她放手,讓你們在一起,那才不會傷了那一顆愛你的心。何況……我本來就是第三者。不是嗎?沒有我插足,你可能已經和廖真如……你也不會矛盾和痛苦,徘徊在我們之間無法狠下心來抉擇。」
我不能置信地看著她,完全想不到她的內心會有這樣深度的矛盾。
「如果什麼事都可以理智、公正地處理,我想我是早該離開你的,而且應該主動離開。我知道的,你會傷心,可是不會因此而頹廢或振作不起來;廖真如會因此而快樂、幸福,她是那麼樣一個值得人愛的女孩兒……而我,我自己也知道,離開會讓我傷心欲絕,可是我也不會從此消沉,過一段時間,幾個月……不,幾年,或者十多年以後,我還會重新找尋人生的希望。我是真的該離開你!」她失神地重複著這一句,「我是真的該離開——可是我發覺,我已經深陷其中,已經無法自拔……」說到這一句,竹若摀住臉,再次嚶嚶地哭出聲來。
我起身跨前,不能自抑地抱住她香肩。眼角酸得厲害,淚水直在眼眶內打轉。
竹若是個多麼聰明的女孩兒,我從來就不懷疑這一點。她能看到的事情有時候比我更清楚,但我仍沒想到她因此生出如此巨大的矛盾和痛苦。
真如的痛苦在於柔弱和遲頓,而竹若的痛苦就在於聰明和善解人意。
而她們都有著純潔和深刻的愛情。
「你……要離開我嗎?」良久之後,我才遲疑著說。
竹若在我懷內輕輕一掙,仰起帶著淚花的臉,眼睛卻清晰地看入我眼內,一字一字清楚地道:「這不好嗎?」
我脫口而出:「不!」雙手一緊,將她牢牢箍住,似這樣便能讓她撇卻離開的心。
「再等待下去,我不知道還會有什麼事情會發生……」竹若聲音輕而碎,「這次是你和廖真如發生關係,下次可能就是你拋棄我去娶她——既然這樣,不如我現在就離開,還能讓自己心裡有些安慰……」
我默然片刻,忽地鬆開手臂,認真地道:「我現在離開,可是我植渝軒在此發誓,無論你到哪裡,我也會把你找回來,永遠留在身邊!」
回到廖寓時真如一個人靜靜地立在房子外的小花園內,出神地看著地上的草葉。
我放慢腳步,走近到一臂之距地才輕聲喚道:「真如。」
真如側首看我,隨即微微垂首,低低地道:「竹若怎麼樣了?」
我無暇去猜她是怎麼知道我去找了竹若的,伸手扶著她雙肩,迫她抬首看我眼睛地才緩緩道:「我現在要說的你可能不想聽,但已經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了。」真如眼神中露出慌亂,用力掙了掙,發覺掙之不動時才咬唇垂頭道:「我……我能不聽嗎?」
我並不理睬她的話,深深看入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們分手吧!」
真如渾身明顯地一震,接著側向一軟。我急忙踏前扶住她,才發覺她已然暈了過去。
少時在廖寓內她的臥室裡,廖父和我一起看著躺在床上仍未醒來的真如,幾乎同時歎了口氣。
「放心吧,弈書正趕來,如兒的身體也沒那麼差,她不會有事的。」廖父先開口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收拾起所有異常情緒,向他嚴肅地道:「我決定了自己未來的妻子。」
廖父猛地轉頭看我一眼,隨即目光移回愛女處:「不是如兒?」
我平靜地道:「是。」
廖父靜了片刻,方道:「也好。」轉身走出房間,再無一言。
我走近床邊,輕輕替真如將遮住眼眸的秀髮捋了捋,俯身在她額頭深深一吻。
起身時已淚流滿面。
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卻結束了彼此的感情。
在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只有真如擁有我最深厚的感情,那是由時間和愛情聯合培養起來的感情,就算是竹若,現在也無法擁有。離開真如,對我來說無異於自殺一回。
可是這感情也只會在我心內、她心內澎湃,在客觀的世界裡,我們很快就會各自走上自己的軌道,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竹若與我有著與那截然不同的感情——愛情準則的實現,幸福將來的渴望,兩顆濃烈的心的融合。真如和我的感情是深厚的,但竹若和我的感情是深刻的。很多時候這兩種感情混淆在一起,難以分辨。但徘徊了這些日子後,我終於能痛下決心徹底將兩者分清。
在別墅小區外我抬頭望著晴朗的天空,心內似少了塊沉重的大石頭,心情卻複雜難明。
我該高興,因為終於解決了糾纏已久的感情問題;我應該痛苦,因為傷害了我最親密的人;我應該悔恨,因為耽擱了三個人的人生……
但事到這刻,心內反而什麼感覺都沒有。解脫只是個表面的現象,感情織就的網下沒有能全而退的人,無論是我、真如還是竹若,都會因此而受到傷害,只是程度的不同。
然而我不會後悔自己做下了這決定。
這是早該做、卻拖到現在的決定。它代表著新的人生和希望的開始,代表著愛情正向著我所憧憬的道路前行。我堅信數十年後我們在一起回憶今天時,彼此都會感到由衷的高興和快樂,至多帶上一點點不明的惆悵。
我要負擔起男人的職責,維護我們的愛情,建立我們的家庭,構造我們的幸福。
在那之外,我會永遠祝福真如——雖然像一個藉口,但確是我真心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