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有時正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我、竹若、真如,都是善良的人,儘管處事方法不同。我們誰都不願用極端和醜惡的方式去傷害另一個人,這直接讓我猶豫不決,讓真如既和竹若競爭又情不自禁地想幫助她,讓竹若儘管被事實傷害也沒有譴責我和真如。
如果能摒卻一時的善良,暫充惡人,問題的解決便簡單得多。
我甚至想過,如果兩女中任何一人罵了另者,儘管是這麼細小的粗魯,也會立刻幫我決定下選擇的對象。我們間的關係已經到了這種「千鈞一髮」的緊張程度。
然而發生了我和真如的這件事後,我卻退縮下來,寧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願意靠它來做什麼。我的懦弱在此顯露無遺,這一點我早已思考清楚,卻不知道有什麼有效和柔和的方法可以彌補這個缺點。
現在更體現出我懦弱的事情發生了。我對真如說如果竹若不能明理地想通這件事,我就和她分手,正是因為潛意識不敢主動藉這事結束複雜的三角關係、只想靜待事情發展,讓一切自然而然地結束。這樣我要付出的努力便大大減少,心理上會有多多少少的安慰。
離開竹若不是我的錯,是別人的錯——這種想法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力,那可減輕我的失責感。
但轉念想時,我開始恨不得把心剜出來,徹底地清洗一遍。
我真***卑鄙!
深夜,我獨坐窗前,交握的雙手用力得指節都發白,渾身的力氣都似要用盡般。
黯淡的燈光下,窗前桌上的鏡子內反映出我的臉,眼神平靜得驚人,面部肌肉甚至連動也沒動過,和手上的用力形成鮮明的對比。
手機鈴聲響起。
我長吐出口氣,看看桌上的手機,液晶屏上顯示出來電者的名字,頓時一震。
竹若。
「竹若?」接通後我輕聲發問。
那頭半晌不語,良久方說道:「我要回家了。」
我一愣,問:「為什麼?」
她的聲音有著明顯是做作出來的平板:「你知道的。」
我不由一滯,片刻後才道:「快開學了,你早點兒回來。」
竹若輕輕道:「我不回來了。」
體內一股熱血猛地爆發起來,我跳起身道:「為什麼!」
那頭仍是語聲細微:「你知道的。」
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她所受的傷痛盡顯無遺。熱血直衝上頭,我大掌一動,手機已然合上掛斷。
下刻我已越窗而出,攀著屋簷翻出別墅,箭矢般猛奔而出。
只有點點星光的夜空下,我盡力奔跑,循著記憶中的路途奔馳。體力在劇烈在消耗,但發熱的頭顱內已沒有注意這一點的精神。
這刻我只知道,我絕不能任竹若是因為傷心而離開。
汗水溪流般流下,喘息已完全抑制不住地現身出來。
這不是我第一次做這種瘋狂的舉動,那次為了真如,我一口氣高速奔跑了數十里路,人生第一次因為體力消耗過大而累倒。
這一次則是為了竹若。她們無論誰都不是我可以輕易放下的女孩兒。
由二環路近一環路的位置奔跑到達學校時,我感覺連牙齒都在打顫。渾身不可抑制地肌肉抽搐著,甚至連眼角的腺體都似要不受我控制,釋放淚水出來。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若不立刻對竹若當面說清一切,生不如死。
從圍欄翻入學校,再到竹若所在公寓樓下,我完全不顧體力殆盡,顫著手攀上二樓,剛翻到陽台上,整個人已不受控制地向內落下,「撲」地摔在地上。喉間既干又辣,迫我忍不住連咳出聲。
「哪個?」屋內傳出受驚的女聲。我強拖著疲累欲死的身體毫無顧忌地推開門踉踉蹌蹌地跌入室內,驚起內裡一片尖叫聲時,我已打開正門到走廊上。
動靜由近及遠地響起。
我勉強辯別方向,艱難地扒著牆壁爬上三樓,接著轉到竹若所在的四樓,摸到她的寢室門口時,再堅持不住,猛地摔到門上,接著萎倒下去。
耳旁勉強聽見樓下聲音越來越大,似是保安聽見動靜衝了上來。
同時身邊的門被打了開來,一束燈光映到我臉上,接著有驚叫響起,然後被強行嘎斷。
接著神志陷入迷糊,天地昏暗下來,我再看不見、聽不見任何東西。
我是被人輕拍著臉頰醒來的,耳畔首先聽到強抑著的哭泣聲和慌亂的低呼聲:「植渝軒……你快……快醒過來呀……」我勉強睜開眼,才發覺眼前仍是漆黑如墨,欲待抬手時,才知身體痛得連手指都動不了。
「若若……他好像醒了……你看,睜眼了呢……」另一個聲音響起,同樣壓得很低,似怕別人聽到。
手電的燈光亮起,射到我臉上,強烈的光線迫得我不得不閉上眼,呻吟出來。
「渝軒!」竹若熟悉的驚喜呼聲響起,我還沒能應一聲,已然被她抱住。旁邊的女聲慌忙道:「別這麼大聲,被保安聽到就糟了。」
只聽到這兒,另一股疲累襲上腦際,我放鬆神經,徹底陷入睡眠中去。
只要她沒有離開,我就放心了。
再醒來時已是青天白日,我發覺自己睡在床上,鼻內有熟悉而溫馨、卻說不出什麼類型的的香味。
這是竹若的床。
不消誰告訴我,只要聞到這香味,竹若的身影便躍然腦內。
周圍有輕細的悄語聲。
「……從沒見人累成這樣的,他做了什麼?」
一個輕慢的聲音道:「不知道,不過你可別問他,說不定是秘密呢。」
我聽出這輕慢的聲音是來自竹若的好友江芋南,勉強睜眼從學校那特製的、高達兩米左右的床上向下一望。只見三個女生圍著一張小圓桌坐著,其中一個垂首沉默的正是竹若,另一個是江芋南,還有一個則是竹若另一室友。
我辛苦地翻了翻身。身體像被抽乾了般沒有半點力氣,虛得似可飄上天去。翻動間床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下面三個女孩兒一起抬頭來看,四雙眼睛打個對眼。
下刻江芋南站起身來,拉著竹若另一個室友道:「快中午了,咱們去打飯吧。」那室友識趣地應聲,隨她拿了飯盒離開。
只剩下我和竹若的寢室內顯出異樣的氣氛。
我勉強笑笑:「你……把我抬上來的嗎?」床離地高近兩米,要把我這超過一百二十斤的身體抬上來,確有些難度。竹若只輕輕應了聲:身拿杯子倒了水,遞上來,卻不說話。
我心知要打破僵局,必要使非常手段,探手去接杯子時使出身體餘力,整個兒不露痕跡地橫移了十來厘米,詐作重心不穩,摔向床下。
果然竹若驚呼著撲到結結實實摔到床下的我身側,驚慌地道:「你……你怎麼樣了?!」
我心內好笑,這點高度對於身體飽受錘煉的我來說,就算不用任何巧勁摔下,也是毫無損傷,何況在接觸地面的剎那我還使了點巧力卸去身體承受的衝力。表面上當然痛苦地捂著腰呻吟:「腰……腰斷了……」信以為真的竹若慌著要撥打急救電話,頓時輪到我嚇一跳,忙奮起恢復不多的力氣接住她:「沒事沒……事!」竹若定眼看我片刻,醒悟過來:「原來你騙我的!」小嘴已嘟了起來,甩脫我的手後退開來。
就算我是騙她這時也不能承認,我苦笑道:「歐陽小姐認為一個連續狂奔了幾十公里,一心只為來見你一面的可憐小子在現在的情況下,還有精神騙人嗎?」
竹若嘟起的嘴唇緩和下來,一時沒有言語,半晌始幽幽道:「你幹嘛要這樣呢?」
我沉默片刻,方道:「因為你想見我,我更想見你。」
如果不是想要見我,她完全沒有必要在離開前給我電話,而且留下了半個夜晚那麼長的時間來讓我找她。
竹若再不說話,近前來扶我起身,坐到椅子上,轉身似欲走開,突地扭轉纖腰,撲到我肩頭,嚶嚶地哭出聲來。
一時心內無數情緒湧動,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探手將她抱個結實。
哭聲頓時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