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明叔倏地換拳為掌,手腕輕抖,扇在我臉上。儘管只是在相隔不到五厘米的距離發力,我仍不由腦袋一暈,然後才感覺到嘴角的疼痛和濕潤。
鮮血從破了的嘴角流出來。
「您將這事告訴真如,其實就是想讓我拿她作藉口,來抑制您的決定,是嗎?」我恢復平靜,「因為您也很矛盾,明知威脅我沒用,又想為她盡點力。」
廖父一揚手,明叔後退兩步,立到一旁,又回復平庸的樣子,再看不出片刻前的兇猛和威武。
「您愛真如,很想幫她,但您更知道這麼做並不能產生對大家都有利的效果。」唇角鮮血浸入嘴裡,鹹得過份,「她沒有對我說,可是我看得出來,決定跟我離開,讓她承受了多麼大的痛若!」
廖父打個手勢,明叔退出後他才離開辦公桌後走到我面前,以近在咫尺之距盯著我,忽然歎了口氣。
我眼睛不由瞪大。
要他這樣的人出現歎氣這種表現,絕對是難度係數高出常人想像的事。
不過由亦可知他心中的感受是怎樣的。
「二十年後,當你的女兒長到這麼大時,」他不無感傷地說道,「你才會明白我的心情。」
我苦笑:「倒回二十年前,您也未必明白我現在的心情。」
廖父遞來紙巾,聲音溫和下來:「擦擦。」我接過拭去嘴角血跡時,他輕按著我肩膀喟然道:「我明白的。誰都以為你同時被兩個女孩兒愛是撞了天大的桃花運,只有真正專情的男人才知道,三個人裡面,最痛苦的是你。無論是如兒還是那個女孩兒,都只需要專心去愛,而你要做的遠遠超過那些。」
我呆道:「您……」
廖父忽然恢復平常面容,溫厚一笑,道:「你以為我真的老糊塗了嗎?」
***
離開時廖父的話仍在腦中重複:「恐怕你自己都不明白,最痛苦和為難的是你,壓力最大的也是你。你心裡可能還在想自己欠人太多,愧對他人——連你都這樣想,何況是她們呢?如果不旁側敲擊,她們是不會明白誰的付出最多、承擔最重的。」
聽到那處時,我的反應是脫口而出:「您是在幫我?!」
他微笑道:「只有你們都明白了彼此需要承擔什麼,才能將責任和感情正確地結合在一起,做出正確的決定。現在看來,我所做的效果非常好,不是嗎?」
我恍然大悟。難怪他會告訴真如,整件事原來都是個「圈套」。事實確如他所說,無論是竹若還是真如都對自己的感情和行為作了思考。
「當然,這裡有我的私心。」他忽然說,「一直以來,如兒都太柔弱和沒有主見了,我很怕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嗎?她曾親口對我說過,和你在一起是出於同情,那是一年前你還在感情低潮時的事。我不想她只是為此而執著,像小孩拿到心愛的玩具一樣不肯鬆手,卻不知道為什麼不松。幸好現在看來,她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雖然還很薄弱,但確實是她自己的。不過這對你可未必是好事,因為她對你的感情,已經是真正的愛情,而不是出於同情。」
我差點要舉雙手表示同意。這是我早明白的事,正因為她對我是真正的愛情,才更讓人難以抉擇。
「你是男人,要承擔的必然多些。」他拍著我肩膀說,「我不會干涉你們的決定,但我希望你們都明白,自己的決定是否真的出自自己的意願,還是只是意氣用事。」
我歎道:「但那頓揍確是太重了些,到現在我肋骨上都還隱隱作痛哩。」
他啞然一笑:「不做得真一點,誰會相信呢?男人受這點傷算什麼,尤其你是從鬼門關走過的人,哪會怕這種程序的傷害?就算你真的傷得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我還有個傻女兒會心甘情願地服侍你一輩子,知足吧小子!」
走到一處路燈下,我不由停步搖頭。廖父有自己一套行事方法,雖然異於常人,卻確實很有效。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並不怕你的決定傷害到如兒,傷害會讓人成長;我怕的是你的決定是將來後悔的原因。」
車輛穿梭眼前,車影不斷閃過。
我靜立燈下,看著不斷移動的車輛人,感覺自己抽離了世界般將一切動靜都掌握在神經器官中。
很多時候人就像這些車一樣,將要去往某個目的地,卻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該走左還是走右,又或直走,生怕選擇了某條道後卻發現自己南轅北轍。更嚴重的是這時候連地圖都沒有,因為繪製自己人生地圖的就是自己。
我曾面對人生目標的十字路口,那時只要選錯方向,發生的不只是背道而馳,而是和迎面而來的車輛撞個頭破血流,幸好有廖父、真如和諸多朋友的幫助,才選擇了屬於自己的方向。現在踏到感情的十字路口上,卻再沒有人能幫得上忙。
默立許久後,我才取出手機給莫風逸打去電話:「公司的事,解決了。」
為了讓一切更真實,廖父使用了「假手腳」——將與我們正合作的公司一一收買來偽造出茵如工作室已臨絕境的情景。事情揭開後所有事恢復正常,之前合作的公司均向我們致歉,恢復了正常的關係。
數日後我告訴竹若整件事真相後,她問我:「那你還走嗎?」我笑著點點頭她鼻尖:「哪裡會比家鄉更舒服呢?能不走,我當然不會走。」
她蹙起細眉,歎了口氣。
我問:「怎麼了?」
「我好可憐……你倒好,可以留在家鄉,人家卻要背井離鄉跟著你,還是一輩子那種!」她嘟著嘴說,指尖繞著我衣襟玩兒,「不行,以後咱們得買兩處房子,得回烏市去買一套,一年中在四川住半年,在新疆住半年。」
我莞爾一笑,點點頭:「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不如歐陽同學畢業後直接回家,我則還是留在我這邊,和真如結婚生子到老死,這樣大家方便,你也不用『背井離鄉』那麼可憐……」
「才不!」她嘴厥得幾可掛油瓶,捏起粉拳在我胸口上捶得「咚咚」作響,「不行!我要更改誓言:我歐陽竹若,一定要做植渝軒的妻子,不但這一輩子,而且下一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做,永遠都要做!」
我呆了片刻。
然後點點頭說:「好感動。」
竹若也是一呆:「就這樣?」旋不依地道:「你根本沒有感動的表情……」
我攤手做個誇張的表情:「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動……」
「不行——沒誠意你!」她再次嘟起了小嘴,雙手捏住我臉頰。
我失笑道:「哪來這麼多名堂?難道我非得淚流滿面地抱住你,才算有誠意嗎?」
柔軟的手指按摩般在我臉上輕捏,她一本正經地點頭:「流眼淚是必須的,擁抱嘛……呀,幹嘛要便宜你?」
看著她宜喜宜嗔的神態和動人眼波,我由衷地感到輕鬆和快樂。
這一點是和真如在一起時做不到的。後者會讓人愛惜,給人體貼和溫馨,但卻給不了竹若給我的那些。
她是少年時夢中才會出現的天賜之物,現在夢已成真。
但我卻猶豫不決。
因為上天同時賜下了另一個恩物。
真如。
很多時候,困擾人的不是「不足」,而是「過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