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天我離開你,你會傷心嗎?」
我整個兒呆住,不明所以。在現在的情況下,這句話換我說來差不多,但它卻是出自竹若。
她認真的神態,絕非說笑。
這時我們正在鎮上一處小公園內坐著休息,從外人眼中怎看我們都是一對情侶。
「不會。」我微笑著說,「你怎麼會捨得離開我呢?」
竹若微微側身,半靠我左臂上,輕聲道:「是啊,我怎麼捨得呢?」我奇道:「你怎麼了?」她搖搖頭,忽然咯咯笑起來:「知道嗎?有人威脅我哩!」
我不由坐直身子:「誰?」
她似是毫不在乎地說著:「你知道的啊,他說昨天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我不離開你,就把你趕出四川呢!」我明白過來。
廖父深知我倔脾氣,怕我寧死不屈,故從竹若處下手。事實上以竹若這樣的善良和對我的愛情,極有可能自動離開我,以免給我帶來麻煩。
「他說,如果沒有我出現,你會活得很好,前途光明,人生快樂。」竹若輕輕說著,「我對他說,植渝軒在哪兒,歐陽竹若就在哪兒。」
難以抑制的情緒湧上來,我不禁手掌一顫。
「我還這樣說:『在您的眼裡,廖真如的愛情難道和植渝軒的前途等價嗎?』」她的笑聲斂了個乾淨,「他老以為自己多厲害,可以左右你的前途呢!」
聽出她話語中毫無保留的信任,看著她不滿的表情,我啞然失笑道:「別人那麼說,當然有把握可以對付我這種無名小卒——我現在就正在考慮是不是答應他的要求,做個以事業為一切的男人,呵……」
她掐著我手掌:「我才不信!」
「竹若。」我突地喚道。
她停住動作:「嗯?」
「假如我離開這裡,你會等我嗎?」我慢慢說出從昨天就一直耿在心裡的話。
她露出個傻眼的表情:「你……不反抗嗎?」
我愛憐地輕輕握住她玉手,感覺著掌內的柔軟溫暖:「我不能也不想對真如的父親做任何事。」
另一句我未說出來。
我不想做任何會讓真如傷心痛苦的事。
若和廖父正面抗爭,最傷心的必然是她。
「那好吧。」她的「吧」字輕快得像溪間流水,「我明白的,不過……不過我得讀完書才能跟著你去——不想讓爸媽擔心。」
我起身笑道:「聽說蘇杭美女眾多,早就想去看看,這次正好是個機會——嘿!沒廖伯伯相逼的話,我還不能下決心去哩!看來真要謝謝他了。來,回去吧。」
竹若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嗔來一眼,靜了片刻,突道:「暑假……我到你家去,好嗎?」
我一呆。
「我以前跟你說過的,你也答應了。」竹若大概以為我想拒絕,微帶辯意地急著補上這一句。
我微微一笑,點點頭。
她歡喜得雙手一起拖住我手,左右搖晃,十足小女孩兒相。
那是在她第一次聽說我來自農村時的話,當時距她向我表白不到一個月,而我隨口應了下來,皆因以為她在開玩笑。但這次不同,她不是玩笑,我也想得很清楚。
儘管時至此刻,我仍未十分清楚自己的選擇,但確是知道,竹若比真如有著更多吸引和適合我的地方。為此,潛意識中我總會不自覺地將她代入「我的另一半」的角色。
尤其在發生廖父的事之後。我在主觀上將真如和乃父的事隔離,但客觀遲早會影響到我們的感情。
***
早在離開醫院時我就已想清楚,以我現在的關係網,要反抗廖父並非不可能。
首先是學業。陸祥瑞是關鍵,深悉他性格的我至少有七成把握那天他騰地方來幫廖父教訓我純是看在老交情份上,其實本心並不想那麼做。若我向陸祥瑞說明道理,他很可能不幫廖父的忙。
其次說到事業。在中國西南一塊,廖父的影響力足可切斷我大部分客源,讓我欲投無門,但那只對中小企業和一些大公司有效。若我將目標轉向此外的公司,他的影響力便可減弱,畢竟廖氏人力仍是一個商業型公司,商場之上有友則有敵,那是不可避免的。
第三則是最關鍵的親情。傷我如傷真如,這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誠實,以真如的個性,很難為我和乃父相抗,但廖父本身智慧過人,自知愛女心中我的地位,這多少會影響他的決斷。
此外在我熟悉的環境內還有不少隱型因素,諸如遠天電藝與廖父的糾葛、曾在廖氏呆過一段時間的我瞭解其運營架構、國際人力資源公司長期對這一塊市場的虎視耽耽等,只要利用得當,都可以成為與廖父抗衡的工具。按我初步的估計,最壞情況也不過在短時間內事業失敗,最好的情況則是數年內我脫穎而出,擁有足夠抗衡廖氏人力的實力。
但那要我能用對敵的心態來對廖父,同時還要有吃足半輩子苦的準備——這兩樣偏偏都是我不願做的。
那麼就只有退避。
父親曾說過,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需要有自己的判斷力和行為力。他會尊重我的決定,故捨棄現在的學業並不會給我帶來家庭影響。去異地我更可拋開所有舊有糾纏,將能力已經得到大幅度提升的自己全心放到工作和事業上,為自己未來的生活努力。
***
第二天傍晚出外散步時,我問了真如幾乎同樣的問題。
「假如我離開這裡,你會怎麼辦?」
她出乎意料地沒有驚訝的反應,反而像是早已思考過這問題般垂首輕輕說道:「你到哪兒去,我就去哪兒。」
我心神一震,聽出她語意中的堅定。
這是和竹若幾乎一模一樣的回答,但她要付出的,絕對比竹若更多。離開父母、甚至是斷絕家庭關係,對於性格柔弱的她來說,那要何等巨大的犧牲!
「爸說他警告了你……如果你不離開竹若,就把你趕回家去……」她慢慢接下去,「我急了,就跟他說,要是你走了,我也不留在這裡。」
驚訝湧上心頭。
廖父對竹若說了這事,我還覺得情有可緣,但竟對愛女也說明,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爸說,如果那樣我還跟著你走,就跟我斷絕父女關係……」她的聲音漸漸黯下去,「我明知道你不會答應他的,你不是那樣的人,不會因為這個離開竹若,可是……可是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知該說什麼。
若是竹若這麼表達,我大可用玩笑岔開話去,改變一下氣氛;但對真如不同,她不是愛開玩笑的人。
猛地清醒過來時,我發覺自己正緊緊擁著她,經過的路人無不投來異樣眼神。但我仍不想鬆手。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永遠不要和廖伯伯——你的父親不和,好嗎?」
真如伏在我肩上,長長的秀髮散在眼前,一語不發。
時間逐秒過去。
「我不要和你分開。」
低語聲忽起。
我喉間不禁升起澀意,艱難地道:「傻瓜。」
她固執地在我肩上說:
「我不要和你分開!」
***
本來堅定的決心忽然之間動搖起來,廖父異常的行為和真如難得一見的執拗均是其因素。
現在的情形下,離開必將導致他們父女關係的決裂;廖父會將這事主動告訴乃女,則讓我看到一絲契機。
按常理論,這種事怎也要避開真如,尤其十分瞭解愛女的他。他甚至該設法避免我對真如說這事,因那會讓善良的後者為難和痛苦。
似有某些事在我所知之外。
但明著問廖父不可行,他若要告訴我,是不會等我問的。
我決定坐觀其變,在接著的時間裡和以前一樣生活、工作,並不按他的警告來做。
隔他發出威脅剛好一個星期的那天上午,莫風逸神色凝重地找到我,劈頭第一句便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