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會在一個過程中忘記另一個過程。
我始終記著自己並非因愛情和真如走到一起,我卻沒有注意到,兩個人的愛情,是可以通過時間來培養的。
其實並不是毫無徵兆。真如最初是因父命,後來則是因為同情,然而現在發展成了這樣。她會如此,我自然亦會如此,只是自己始終用著當初的觀念看自己。
我確信自己對真如的感情內,有著愛情的成份,在看到她真正受到傷害的剎那,那股心疼不是假的。
對此我不想瞞著竹若。
竹若靜靜地看我。忽地走近,俏頰現出酒渦,柔聲道:「我好高興,因為你終於肯將自己的內心對我開放。」
我微微一怔。
「一直以來,我都感覺自己的執著像獨角戲一樣,得不到你的回應。但現在不同了,」發自真心的燦爛笑容溢滿她整張瓜子臉,「我終於真正地知道你是喜歡我的啦!」
我仍怔著。
這正是竹若式的處事態度,換了別個,很難會像她一樣從原本不利的角度中看到只屬積極範疇的東西。那與我的生命態度恰可相映,亦是她另外一個吸引我的地方。
微風拂過,兩人對立。此時此景,我正該擁過去,施以一個熱戀的擁抱,才配得上這景致。
我搖搖腦袋,暗忖和她在一起怎也不會心情壓抑,結果直接導致胡思亂想滿腦袋。竹若似不知我在做什麼,神情忽然毅然:「我不會再說自己怕傷害廖真如啦,你也對她有感覺,不是嗎?你自己說的——就算現在我們勢均力敵吧!我要向她宣戰,絕不會讓她搶走你的!」
我心情不受控制地輕鬆下來,駭然看著她捏著粉拳的「橫眉怒目」姿態:「你想做什麼?」
竹若「噗哧」失笑,恢復笑容白了我一眼:「看你緊張的——人家是在心理上宣戰,又不是要衝過去打她。對哦,不知道如果我和她打架,誰打得贏哩!」我按下她再度捏起來的粉拳,板著臉道:「在高手面前就不要亂提打架的話!」她皺起小巧的鼻子向我扮個鬼臉:「高手嗎?有多高——」伸手平在自己頭頂,然後橫行到我頭頂上,「還沒我高呢!」
「明天,」我靜下來,淡淡道,「去真如家吧。」
竹若毫不猶豫地脆聲答覆:「好啊。」
我奇道:「你不問問去做什麼嗎?說不定我是帶你去和她打架……」
她莞爾一笑,說道:「你做出的決定,是不會傷害我的。既然這樣,我幹嘛還要問呢?要是需要先知道去做什麼,你自己會告訴我,更不用我問了。」
我慢慢探手握住她纖掌,認真地道:「謝謝。」
謝謝你的信任。謝謝你的體貼。謝謝你的樂觀。
謝謝你的喜歡我。
次日早晨見面時,我看著眼前的竹若,一時說不出話來。
竹若輕輕點我額頭,佯嗔道:「真沒禮貌,有你這樣看人的嗎?」
我醒過神來,疑道:「你不是以為今天是要去赴宴吧?我記得告訴過你,是她老爸要見你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麼刻意打扮,還上了妝……」
她薄施粉底的臉上現出紅暈,愈加明麗,理直氣壯地道:「可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哦!在你告訴了真如我們的事後和她見面,人家當然不能被她比下去嘛。」
說實話施了淡妝的竹若確比平時的她更令人賞心悅目,尤其她髮質極佳,膚色本身又好,配合以特意用素黃淡雅的緊身連衣裙勒出的身材曲線,視覺震撼力差可與第一次見到洛明曦時相比。
我忍不住碰了碰她耳邊的小辮子:「這髮型與似曾相識……」她嗔道:「這是第一次見面時候的髮型,你肯定都忘乾淨了!」我啞然輕笑,轉換話題:「記著呆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插手。」竹若睜大眼睛:「你不是說只是見面嗎?這有什麼危險的?」我微微一笑,心說小姐你想得太單純了。
到廖寓時,廖父的車停在外面,司機明叔倚在門旁,冷冷道:「上車。」
竹若悄問我:「去哪兒?」我搖頭以示不知,打個「安心」的手勢。
車上竹若忍不住悄悄道:「廖家真的很有錢呢!那套別墅肯定不只百萬。」我若無其事地道:「誰知道呢?」被她橫來嗔喜交加的一眼,似在說「只有你這種傻瓜才不在意這種事」。我記起前次曾告訴過她自己買房的目標,不禁笑出來。
半個小時後車子駛進陸祥瑞的宅邸,大門許許關於身後,我發覺整個宅內竟全無聲息。
下車後明叔面無表情地領著我們穿過走廊,走到後院,剛入門的剎那,竹若「啊」地一聲驚呼,抱住我胳膊。
陸祥瑞原本用來修身養息和繪畫專用、面積闊達五畝餘的地盤,此時中心部位的物事全被搬了個空,整齊地立著數以十計的壯漢,清一色的青色練功裝打扮,赤裸上半身,肌肉虯結,面目冷漠如明叔,似雕像般抱拳於胸毫無動作。
我亦是吃驚不小,這是幹什麼?若只要其中有兩三個水準接近明叔,我連自己逃離的機會都沒有,何況還帶著竹若。
旋即又覺想岔。廖父若真的因怒要收拾我們,大可暗地下手,不用這麼明目張膽地動作。
「二十分鐘。」上方忽然傳來聲音,我看向陸祥瑞那棟畫樓,只見一字橫排地依次立著陸祥瑞、廖父和真如三人。此時廖父正冷冷說道:「只要你能在其中撐過二十分鐘,我就不再追究這件事!」
目光掃過陸祥瑞無奈的表情和真如失神的眼眸,我輕輕拍拍竹若的手,示意她鬆開,才道:「廖伯伯說笑了,沒有人比您更瞭解我,您既定下二十分鐘的期限,那就說明我肯定捱不過這麼久,根本不用再試。」
明叔走下台階,站到那群大漢前面面向我:「這是從我親手訓練出來的人中挑選出來的四十個,是廖家青衣軍中最上不得檯面的外屬人員,但已足可令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逼至只能逃跑的結局。你如果不想死,就在這裡當眾向小如賠禮道歉,然後發下重誓,這輩子再不做出背叛她的事!」
青衣大漢應他所言般鬆開抱胸的手,垂手肅立,一時蕭殺之氣大境。
身旁一聲輕響,我急看去時,竹若已然癱坐下去,來前精心打扮的美麗一時消去大半。我輕扶住她肩頭,才發覺她整個人都在輕顫,顯然被眼前駭人的情景嚇著。
我心生憐惜之意。
來此之前,她只是完全未接觸過社會黑暗一面的學生,哪會想到進門後是截然不同的天地?再堅強的個性,她也只是個女孩,不是能應付這種場面的人。
我柔聲道:「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會傷害你的。」竹若慢慢將臉撲到我懷內,顫著聲兒說:「這些人……好……好可怕!」我當然清楚。這是廖父手下連我亦從未聽說過的地下實力,不問可知平時做的事就正如蓉城商會的「寧部」。
今次他是動了真怒。
連明叔在這種情形下都只能逃跑,那我更沒硬撐過去的希望。
想到這處,胸中一股氣血沸騰起來。
換過場景,我肯定不會做寧死不屈的傻子,那不符合我的生存觀;但絕非涉及人性根本的情況下。
我輕抱起她,將她放到走廊內看不到院內情景的角落,輕聲道:「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出來。」
重邁進院內時,我已將上衣脫出,露出絕不遜色於場中任何一人的強壯肌肉。樓上語聲如冰:「你是絕不肯向如兒認錯了?!」我抬首平靜地道:「一輩子陪著自己的人心裡最掛念的人不是自己,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您不覺得這樣做,才是對真如最大的不公平嗎?」
自始至終似什麼都沒看見的真如終於眼神終於聚焦,目光移到樓下場中,突地一聲驚呼,軟軟倒下去,幸好被廖父及時扶住,卻拚命偏過臉去。
我明白過來,聲音逐漸變冷:「您沒有徵求過她的意見,就帶她看這種場景,是嗎?」
廖父連看亦不再看我一眼,扶著真如向樓內避去。陸祥瑞搖搖頭,跟著去了。
一股怒氣湧上頭頂。
我可以忍受他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干涉我和真如間的感情,因為那是因為父愛;但絕不可忍受他這樣隨便傷害她。
旋即頹然。
我更沒資格這樣看廖父,因為我做的比他更嚴重。
明叔抬腕看表:「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