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文尚正的身影掠過腦海,我記起他曾說過,文家所謂的「神拳」意在修身,那麼養身斂氣方面必有所長。
明叔這人原來竟也是神拳的人!
時隔近年,那次曾欲和文尚正一試身手,想不到今天才得以實現,唯一的不同便是眼前這人對勁道的收發,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絕非當日的文尚正可比。
想不到廖父深藏不露至斯,連我這當時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原來只是一個司機其實卻是保鏢。
想到這處,我輕按欄杆騰身翻回去,肅容道:「請指教!」
年近中年的人,常有自己一套判斷準則,此時無論我說什麼他都難以聽進去,唯一的方法只有應戰。
明叔銳目盯著我,哼道:「不怕死嗎?!傷害小如,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我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身心俱晉入古井不波的境界。
原本愧疚的心這刻被外界一激反而堅定起來。我沒有理由退縮,因為我沒有做錯,說出真實才是對彼此最好的處置。
「我未必會輸。」我冷靜地道,「明叔雖然身手了得,我卻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水準的高手。」
對面男子眼中精光大放:「試試才知道!」話猶未落,一拳已至眼前。
我早一刻已將精神放入眼、耳和皮膚觸覺的感官內,以求以盡量精準地獲知他的動作,孰料他一動作,大不同於文尚正的淳厚中正,反有莫劍舞以快打快的架勢。不同的是莫劍舞的快,絕沒有他這種驚人的殺傷力。
但若說比快,我不會差他多少。
想到這處,強大的信心湧上心頭。我捨身前撲時左手疾探側引,引開他右拳的同時橫右肘頂出。
未必會輸四字,絕非只為穩固信心的說法。
初次見到莫令柳,我被他驚人的身手一擊即傷,但那時的我連在莫劍舞手下都只是吃敗仗的結局;後來接二連三從她、郭奉輝、文尚正處領悟提升,我已今非昔比。儘管已有年多沒有真正和人動過手,日常的練習卻仍在進行,前次和高仁文見面時發覺自己久疏拳腳後,我更重新拾起當年在家時的鍛煉方式,再煩惱和繁忙的日子都要抽出時間加強體力恢復,現在正見其效。
明叔剎那間完成縮腹、收拳、頂膝的動作,在我穩穩擋住其頂擊的動作後彈身而起,凌空彈踢我面門,展現出驚人的靈活和輕巧。奈何這一招在莫劍舞那喜歡跳來跳去的小丫頭處已見識過不下十次,我微一後仰,精確無誤地避過他蓄滿力量的腳尖,整個人後彎成弓形,再驀一旋身,右腿有如閃電霹靂般直迎向仍未落下的對手。
「噗!」
我駭覺明叔竟以硬碰硬地探手準確抓正我右腿踵,他整個人被帶往側向的同刻其另一手豎掌劈下。
「咯」地一聲輕響,明叔側滾而出,在三步之外穩穩定身,站起身來。
我強忍住腳踵處的劇痛立穩,暗叫失誤。
這一招對付莫劍舞可以,因為她絕無硬抓得住我旋踢而上之腿的手力。但明叔卻非如此。
幸好他將劈正我關節的剎那被我施以悟自郭奉輝處的「抖勁」,用瞬時的連續抖動卸去他大部分力量,否則只怕這隻腳就這麼斷了。
強大的信心出現一道裂縫。我仍低估了明叔,他的實力已非純靠技巧或力量能勝,即管能將二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也要差他二十年的老練經驗。若明叔肯似莫令柳長兄那般任我攻擊,我可保證讓他遭受莫老者同樣的命運;但眼下是真拳實腳的格半,情形便再不同。
「過來!」
淳厚的嗓音陡地響起。
明叔一語不發地回身走到車前,從車前蓋上拿起衣服穿好,坐回司機上,驚人的氣勢一斂無餘。
神經緊繃的我這時看到車內廖父,才醒悟到他這一句「結束」的暗示,明裡的意思是在叫我過去,忙奔到車邊,只見車內真如俯在父親肩上,看不見她玉容。
「我曾經說過,希望你付出和真如相當的感情。」他冷冷道,「我希望你一直記得。」
我笑出來。
經歷明叔第一激之後,我的心終於在第二激面前真正地穩固起來。
這刻我明白過來,因著深深的父愛,一向明智的廖父已然動了真火,肯為愛女做出任何事,包括用不同程度的手段教訓我在內。我若仍用婦人之仁的眼光看他,結果不堪設想。
他重複過去對我說過的話,正是在下最強的威脅。
尤其他做的雖是正當生意,卻從未排斥過用其它手段對付敵人。
「您——後悔過當年沒有查明真相,就離開自己的愛人嗎?」我毫不閃避地回視他目光,「我不想將來後悔。」
廖父一怔,良久才道:「你另有了人?」
我鄭重地道:「我很愛她!」
什麼話都沒這一句有份量,曾歷經感情挫折的廖父最明白這一點。他轉目看向前方,靠坐到皮椅上,忽道:「明天上午,你帶上那個女孩兒過來,我要看看什麼樣的人,能把如兒比下去。」
車子絕塵而去,只留下我一個獨站街邊。
廖父對我來說,是值得尊敬的長者;但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他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否則亦不能縱橫商場多年不敗。若他生氣,我不敢保證能看出來,更不知若真的帶竹若背著真如去廖家,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最好的結果是他憑著睿智諒解了我,不過看眼下情形,那種結局不大可能。
最壞的結果是他一心為愛女教訓「負心漢」——有真如在,他想必也不會對我下殺手——身體上的教訓還算輕的,真有心的話,他還可發揮出自己在商界的強大影響力,那麼今後我也不用再想在這邊找到半份工作。
這種情況是我一直避免遇到的,平平和和地過完一生的目標就此毀於一旦。
但這仍非最影響我心情的問題,關鍵處在另一邊。
之前因為明叔和廖父連續的刺激,激起了體內熱血,我毫不猶豫地牢牢將自己立場束在「背叛」上,此時冷靜下來,那心情蕩然無存。
我歎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被路燈映在地上的影子。
就在他們來之前,我發覺了另一件事,而那成了我自己心理的障礙。
從前我一直沒有思考過這問題,因為潛意識非常清楚我和真如的開始並非由於愛情。然而見到真如失常的瞬間,心神不受控制地劇顫——那是一種不同於一般難受的感覺。
過去始終堅持不想讓她受到傷害純是由意識控制的念頭,但那刻我清楚感覺到一些不同的東西。
回到學校後我直接將竹若叫了出來,一見到我,她立時露出吃了一驚的神情,睜大眼睛:「你怎麼了?臉上……臉上這種表情……」
我訝於她的感覺敏銳,靜看她片刻,才道:「我說了。」
竹若一怔。
我淡淡道:「我發覺……我以前犯了一個錯誤。」
竹若近前來,以近至呼吸可聞的距離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我突地一笑:「沒事。只是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覺得很傷心。」
竹若的大眼睛裡透出擔心。
「我忘了『感情是可以用時間來培養的』這句話,」我慢慢說著,「然後剛才發現了它的正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