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也會怕流氓。」直到跑離兩條街,我才半開玩笑地道,「否則幹嘛要告訴我有人跟蹤你?」
最近的鍛煉顯然頗有成效,洛明曦再不似過去般一跑即喘至要死掉的境界,鎮靜回應:「我只是想看看你打架。」
我愕然看她。她有揍人的癖好嗎?
「我見過你打架,以前,和他。」洛明曦簡短道,「只是想再看一次。」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非常清楚這個「他」是指誰,即對之關懷有加的高仁文——不知為什麼她始終未正面叫過一次他的名字——不由哭笑不得:「看我打架還不容易嗎?不必一定要找流氓試手吧?那說不定會弄出人命的。」
「只是恰好他們遇上罷了。」洛明曦淡淡道,「如果我之前告訴你目的,你會想方設法避過的。」
我兩眼放光:「你終於有人生目標了?!」旋覺口誤,忙改道:「至少會有目的地做某件事了,真是天大喜事……」
洛明曦一呆。
這還是她第一次為了某個目的做事,雖然內容稍嫌單調和離奇了些,不過終是未枉費近一個月的苦心。
「是嗎?」她忽然奇奇怪怪地問了一句,音調仍是平得不像問話,說罷再不理我,自顧走開。
送她回家後再趕回山上,途中特意到之前打人處逛了一圈,見沒人留意,才心安下來。這種事可大可小,不過由於人流量大,相信沒幾人看見打人者的相貌,該不易有後遺症。
時間已過了兩個多小時,天色都開始暗下來。
我進門的剎那,就聽見歐陽竹若「咯咯咯咯」的標誌性笑聲,不由大愕。枉我還一直擔心她們兩個湊在一起會出事,想不到會相處得這麼愉快,完全聽不出那笑聲裡有做作的情緒。
「軒!」剛一進門,真如甜美的呼喚聲傳來,可知她一直注意著我的蹤跡。一眼看去,江芋南抿唇淺笑,余二女坐位已近至險些貼在一起的程度。
我莫名其妙地走過去,十數道殺人的目光跟著我移動,想是洛明曦離開後眾人終於發覺了歐陽和真如的魅力值亦是出奇地高,以為我這混蛋前輩子修了多少陰德,才換來今生「艷福」。不過歐陽竹若和廖真如都是被人注目慣的人,並不在意,真如更毫不避嫌地拉住我的手,輕笑道:「你沒聽見呢!剛才竹若講了一個笑話,真的好好笑的。」
我察覺出情況了與眾不同,試探道:「什麼笑話讓你們這麼親近,都快粘成一個了?」
歐陽竹若酒渦加深少許,在旁插話:「有些傻瓜不知道人家多擔心,幸好本姑娘安慰有方,否則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個淚人兒……」
真如頰上一紅,忙輕搖她手掌:「竹若!別說!」
我聽出歐陽竹若話外有意,似乎跟我想的有所不同,知趣地轉換話題。
晚上八點過後,四人才一起回校。我先將歐陽竹若和江芋南送回公寓,正要送真如回另一棟樓,途經暗處時她忽然站住,柔軟的手堂輕拉著我手臂,卻什麼話也不說。
我強忍不安,柔聲問道:「怎麼了?」
她猶豫片刻,忽然撲近抱住我。我輕摟著她腰,低聲重複道:「怎麼了?」
她放開手來,語聲微亂:「沒……沒什麼。」
直至道別,她都沒多說什麼。
兩天後即週一晚上散步時,真如忽然遞來一封信。
我初時以為她幫人轉交信給我,半笑半奇怪地接過,問:「誰給的?」
她頰上一紅:「我……我的。」
我小吃一驚:「天天見面,寫信幹嘛?」
她扭捏片刻,忽地轉身就跑,直奔向公寓方向。
我徹底頭暈,不知所以地看看信封。精緻的素白自製信封,角上數朵手繪的梔子花瓣,湊在鼻端輕嗅,還可聞出真如的體香,可知她藏在身上不短時間。封面上寫著五個清秀的小字,不仔細看還看不見:「給我愛的軒。」
我點點頭。信封做得不錯。
「軒:有些事我不敢對你說,只好這樣寫,別生氣好嗎?」
躺回床上後我才躲在蚊帳裡折信,看見第一句,鬆了口氣。幸好不是「軒……看見這封信時我已經怎樣怎樣」的句型,不過這也夠嗆。從小受著傳統教育的真如有一手我十輩子也望塵莫及的好字,據廖父介紹是其從隸體和小楷中自己領悟來的,字如其人地美麗,字裡行間都散發出女子柔性的美。
「如果你看了信後真的生氣,那就罰我三天不准見你好了——那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我心神一顫,險些抓不住信。
短短一行,帶著無限的柔情融入我心臟,隨即陡化為尖刀,直刺入內。
三天嗎?我已經不知有多少天刻意避她了……
帶著淡黃色印花的信紙上的字接二連三地跳入我眼睛。
「我很怕,怕你會離開我。竹若說——原諒我把這事告訴她,我想我已經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了——有些人天生注定會吸引人,那是自己也沒辦法控制的事。如果要把握自己的愛情,就一定要主動爭取,否則……我很怕,所以寫了這封信。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想咱們認識的事。爸說你是值得依靠的男人,說我注定了必須靠著別人生活,所以才迫我和你在一起——他是為我好,現在想想,我才知道這一點,而且非常感激他當時那麼做。可是當時我卻那樣反對,平生唯一一次和爸爸倔,還傷了自己,要不是有你阻止,我說不定已經做下了讓大家都傷心的蠢事。
「遇到你,是我一輩子最大幸運。
「記得那次爸逼我和海晨(別生我這樣稱呼他的氣好嗎?我一直當他是好朋友……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和他做朋友好了)分開嗎?他提到過陸伯伯給我看的字相,說我是『妻憑夫貴』,以前我不以為然,現在才知道陸伯伯是對的。爸不明白,其實我和海晨根本沒有戀愛,不過那時我也不明白。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我以前以為這是個很普通的願望,可是竹若說這很奢侈,因為那會要你守一輩子的承諾,每一天都要守,非常累的。不過她又說女孩子都是任性的,注重感情的人都會這樣想,還說她也很想自己愛的人這樣對她,可是很多時候事情都不遂人意的,所以要學會隱忍,暫時把不快樂放在心底,等到快樂的時候,就一起釋放出來。所以我想改改自己的願望,只要你愛我,就夠了。
「你把玉石一直帶在身上,我很高興。昨天在山上我摸到你的玉石,心情忽然變得非常好。本來想讓你摸摸我的玉石,可是……可是……我也掛在胸口,有那麼多人,不好意思讓你摸,只好自己給你看,後來想想,差點羞死人家——怎麼會那麼想呢?媽說女孩子要保護自己,不管是身體還是心,只能把自己交給自己的丈夫。我還沒嫁給你呢!不過我的心已經嫁給你了。
「可是後來一見到洛明曦,心情忽然就不好了。我知道為什麼的,因為我怕她搶走你!」
看到這裡,我如受雷劈,愣住不動。
這是真如第一次在信中寫上感歎號,可知她情緒的激動,也說明這正是她最在意的事,為此特別寫信給我的原因。
但這是什麼意思?洛明曦搶走我?怎說得到那處去?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你自從開始保護她,就開始疏遠我,你知道那是多麼大的痛苦嗎?可是我不敢表現出來,怕你會生氣。那次你阻止我傷害自己,生氣的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不想你再那樣……洛明曦比我美麗,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為這個喜歡上她的嗎?我比不上她,心裡很害怕,可是我又想你不會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敢寫下我的要求——這可能是我一輩子唯一的要求,答應我好嗎?
「求求你,不要再做那份工作!不要再和洛明曦在一起,不要喜歡她,不要不喜歡我,不要為了她不見我,不要看著我時帶著傷心的表情,最最重要的是,不要因為這件事讓自己痛苦……我不想看見你的痛苦表情(雖然你一直在隱藏),因為那會讓我的心碎掉的。」
四頁的信紙止在這處,下面署名:「最愛你的真如。」
目光移離,我不由苦笑,頹然躺倒,信紙落在身邊,露出背面,竟還有字樣。
「p.s:這封信我譽了好幾遍,不知道寫得好不好,會不會惹你生氣……只是想說說自己的心事,如果你不愛看,那……那明天就假裝沒收到過我的信好了,我也會假裝沒給過你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