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夏初,天氣已然帶上炎熱的徵兆。女孩們都用輕盈的哀衫替掉只能掩住身材的厚裝,在山上山下盡情展現自己的美麗。
儘管如此,走在上山路上的時候,我們的回頭率仍達到驚人的百分之百——自然不是因為我。
真如一身輕巧緊身的粉紅裝扮,既顯出本身動人的曲線,又和桃花相映成輝,加上靚麗的容顏和精心打理過、直可映出人影的披肩秀髮,還有溫柔的氣韻,將她的美麗發揮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以我對她的熟悉,也不由得在見面的時候生出驚艷的感覺,幾乎有初見洛明曦的錯覺。
尤其她今天特別充滿活力的神情,令美麗倍增。
無論什麼物事,一旦脫離生命力,本身的美麗便會逐漸隕落。
想到這處,我忍不住暗暗自責。這些時間一直思緒紛亂,未注意到她的變化,還以為她什麼都沒發覺,其實很容易就可看出其不妥處。過去的真如雖然仍是溫婉恬靜,但總如今日般充滿生命力,而最近的時間裡卻非如此。
忽然之間心上害怕起來。
我很怕若離開她,她的美麗會逐漸隕落。真如這樣的女孩,需要有強力的「外援」來滋潤,正如籐蔓需要依附大樹一般。
上山後情況有所改善——或曰改惡,注目率呈曲線下降十多個百分點,皆因路變狹窄陡峭,人人忙著專心看路。將近目的地時,我忽發現旁邊有人趁著路上擁擠,過來想和真如挨挨擠擠揩油,正心情不佳的我沉著臉瞪了一眼過去,作個欲踹他滾落山底的架勢,立時嚇得對方縮回身去。
險被騷擾的真如不嗔反笑,挽住我手臂,生似我做了什麼令人高興的事般。
一路上她始終帶著微笑,不時主動和我說話,異常主動,激起我的情緒,漸漸拋開煩心事,和她指點江山。
漸近山巔,輕風徐來,將陣陣桃花香氣帶至身側,怡人心神之極。
我正暗覺今天遊玩的決定是正確的,雖然人多了些,忽然餘光中有所感覺覺,轉目看去,恰與笑得酒渦都深達寸餘的歐陽竹若對眼。
我急忙回過頭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儘管明知真如對我們的關係有所覺察,我仍忍不住要在她面前掩飾,那種微妙的心理,我亦抗之不住。
趁著真如看從旁飛過的粉蝶時,我再看了歐陽那邊一眼,才發覺她正和好友江芋南在一起,在我們身後相隔三四十人的間距,不見那個金錢至上論者,心下稍感放心。
旋又心內苦笑。
若稍後近遇,該以什麼態度對她呢?繼續掩耳盜鈴式地做作掩飾嗎?還是趁勢一口氣撥開微弱的隔離罩,將彼此都拉入現實中來?
只看她深得離譜的酒渦,便知歐陽的笑容異常——認識這麼久,從未見過她笑得這麼誇張。
她很執著,很堅強,但不代表不介意心儀的人拋下自己和另外的「競爭對手」——她的原辭——在一起。
真如一無所覺。
上山後我偷眼看見歐陽竹若拉著好友走向和我們不同的方向,不知為何心下一鬆。
今天不宜破壞氣氛。
思索間一隻手輕按上我胸口,真如玉容現身眼前,展開甜甜的笑容,輕呼道:「太好了!還在!」
我莫名其妙地感覺著她掌心的溫度,看她從衣襟口取出掛在頸上的玉石,才明白過來。
她指掛在我心口的另一半玉石。
那等於定情的象徵,被我答應除非老死掉,否則絕不取下。
心口處針刺般炙痛起來。
我伸手輕握住她纖手,勉強笑道:「走吧。」
這一天過了平靜無事的快樂上午,情緒高漲的真如精力出奇地好,遊遍大半景區,到下午才稍露疲態,找了處農家樂休息。剛走入門的剎那,我立刻就感覺到兩道目光直射而來,正眼看去,不禁瞠目。
正眼處赫然是上山後背道而馳的歐陽竹若,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她正坐在不遠處,狀甚悠閒。
另一人卻更出我意外,竟是始終活在雲上的仙女,洛明曦。
我倒吸口冷氣。之前逛了半晌,之所以選中這處休息,就是因為這地方安靜些,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這麼安靜。
皆因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獨坐一角的洛明曦身上,這直接導致我們一進門,眾人的眼中除了對她會向我注視而感到驚訝之外,並沒多少對真如美麗的讚歎。
不施粉妝的洛明曦秀髮輕挽,隨意紮在後面,一身淡雅家居服,只是那麼一坐,已顯出驚人的美麗。此時她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我臉上,靜靜地不動。
我暗暗叫苦,這樣還怎能休息呢?
身旁真如忽道:「竹若在那邊呢,咱們去那兒坐吧?」我察覺到她聲音中的古怪,看去時不覺愕然,她的目光停在洛明曦處,表情相當不自然。
我來回看著歐陽竹若和真如,兩人非常有默契地帶上同樣的古怪神色,注意力同大家一般都放在洛明曦處。心下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覺,這算什麼?
「廖真如!」見我們走近,歐陽竹若主動打了個招呼,「這邊坐。」旁邊江芋南反而心態平和,毫無異容地飲茶,生似洛明曦的魅力完全沒有影響到她。
真如報以同樣的熱情回應,坐下後笑道:「你今天好漂亮啊。」我這才發覺歐陽換上了早裙,上衣連環式地長袖其內短袖其外搭配,髮型又有新變化,兩綹劉海斜逸,側邊配以數綹拇指粗的分支,烏黑發亮的達腰長髮被束了起來,顯出格外的清新脫俗。
我猛然醒覺,直到這刻被人提醒,原本觀察力敏銳的我才發覺她的衣著打扮,可知自己一直被心理陰影困擾。那絕非我所需要的狀態,只會壞事,而不會對困境有任何幫助。
正思索間眼角餘光發覺兩女臉色都不自然起來,還以為東窗事發還是怎的,高佻的身影漸行漸進。
我愕然抬眼看去,洛明曦已行至近前,同時帶動整團的目光。
她停在我面前,淡淡道:「我要回去。」
兩女的目光同時殺到我身上。
我暗暗叫苦,心說美人兒你要回去就回去,何須特意來此和我道別呢?忙起身道:「不和大家認識一下嗎?真如你認識的,這兩位都是同校同學……」
「中文系零四屆新生,在報名時引起報名處騷亂,導致長達四個小時不能正常運作,迫得學校不得不延長一天。」歐陽竹若大方地站了起來,酒渦微現,「這麼出名的人物,我早就認識了——不過你可能不認識我這樣的小人物。你好,我是歐陽竹若。啊,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南南,江芋南。」
曾給我留下深刻的「慢」印象的江芋南如常般慢慢站起,向洛明曦微微一笑,說道:「你好。」
四圍的目光全聚到我們這桌處,炙熱的似能將人燒化。
平生所遇最美的三人,竟有機會站在一起。
若仔細比較,三人各有千秋,難分伯仲,但洛明曦那種出塵離世的孤冷感,立時將她的美麗提升到高高在上的層次,予人將兩女壓過的錯覺。除非心有所屬者,又或睿智之人,世俗者確很難擺脫這種錯覺。
我心知不知多少人恨不得上來將我這「身在福中」的混蛋痛扁一頓再扔到山溝裡去,不由有種可笑感覺,一時沒有說話。
真如站了起來,臉色同樣回復正常,帶著淺淺的笑容說道:「你一個人嗎?怎麼這麼早就回去啊?」
一向冷漠的洛明曦顯然是初見見到歐陽竹若,在後者身上注目片刻,說道:「我見過你。」竟就這麼沒了,轉向我道:「我要回去。」卻未回答真如的問話。
我微生不快。儘管盡情複雜,但我卻不容許任何人對真如無禮,那已成為幾是本能的意識。
餘光瞥見真如面容微變,卻仍保持著微笑。
「那就回去吧。」我淡然道,「不送。」
洛明曦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半晌才道:「有人跟著我。」我皺起眉來:「誰?」她轉頭過去,竟真的一一指點:「他,他,還有他們兩個。還有四個人不在這裡。」
我順勢看去,被她指點的四個人兩個長髮流氓相,另兩個學生模樣,均露出愕然的神態。
「你不是在保護我嗎?」她忽然問。
我搖搖頭:「只限於非假日時間,這是約定。」
她再不多話,轉身離開。
「這樣會不會……」真如輕拉我手臂,擔心道:」會不會有危險?「她自是清楚我這份工作。我始終看著洛明曦遠去的背影,隨口道:「算了,大白天該沒事的。」轉臉時見歐陽竹若一臉茫然的樣子,稍向她解釋了下我應承高仁文的工作,她這才明白過來。
坐下沒一分鐘,之前那四人前後腳溜了出去。
我心下暗慮。
以洛明曦的性格,該是不會撒謊的類型,此時情景更印證了她的話,否則哪有那麼巧四個人一起離開。但若就此離開留下歐陽竹若和真如「單挑」,那……
猶豫片刻,我終起身道:「真如你留在這裡,我送洛同學回去後就來接你。」
直走到山下前,我都未追上去,故意吊尾在後,仔細觀察那四人。
到得平路上,我加速上前,拍拍中間一個長髮的肩:「喂,兄弟!」
洛明曦在前方停住,轉身過來。
被拍那人轉頭看我,一臉嫌惡:「幹嘛?」
我洒然一笑,湊近低聲:「誰再跟她一步,我就打斷誰的腿,明白嗎?」
四人似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一起打量著我放聲笑出來。
這時近午,來回的行人比早上略有減少,但仍是不少。
我毫不在意地笑道:「就這樣吧,再見。」從四人中間插過去。
一人脫口道:「你***什麼……」
「啪!」「砰!」
那人整個打橫「飛」了出去,撞倒旁邊兩人,落穩時已然人事不知,滿臉的鮮血。
另兩人失聲道:「飛哥!」旁邊路人紛紛閃躲,被撞倒的兩人爬起來想開罵,瞅見這情形,慌忙跑避。
我收回右拳,若有所思地看著拳頭。
好久未動過手,最近正因情事煩擾,心情鬱悶,這人不巧作了我的發洩點。這全力的一拳,見效甚著。
有少許脫力的感覺,那是用盡力道的徵兆。不過只深呼吸兩口,力氣已然回復過來。
我啞然一笑,探手抓著另一個長髮,低聲道:「試試多跟一步,這次就真的是腿斷了。」說罷扔開嚇得發抖的他,快步扯著洛明曦離開。
驚亂的人群中這時才有人爆發出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