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課後,我給方妍寢室去了電話,接的人聲音有點兒尖細,有著和我所較熟悉的方妍、林芳以及張蕊芳都不似的柔甜,頓時猜到對方是那一度又一度地引起男生注意的廖真如。待聽清我是誰人之後,那女孩的話語中帶上微嗔的語氣,不過大概是顧忌到我畢竟是幫過她的人,並未直接責來,只說方妍不想聽電話。
我平靜地道:「請告訴她,如果錯掉這個電話,她會後悔。如果你願意看到她以後後悔的樣子,也可以不告訴她。」那頭半晌無語,許久後才有換手的雜音,接著方妍微啞的嗓音傳來:「喂。」
「你真的明白昨天我的話了嗎?」我冷靜道,「如果你現在是消極頹廢的狀態,說明你沒有明白。」
那頭欲辯又休:「我……」
我放軟聲音,輕歎道:「你怎麼這樣呢?林芳告訴我你哭了很久,是要我說你笨嗎?」
方妍明顯地驚愕起來:「我……你……」
「吃飯了嗎?」我柔聲道,「如果沒有我們一起去。」頓了頓又道:「就算你吃了,我們也一起去。」話音裡略加重語氣,以示不可違逆。
方妍慌張地回應:「吃……啊,沒吃。」
見到方妍時我駭了一跳,因雖僅隔了一天,對方的臉色卻出奇地差,竟像瘦了整整一圈。我探手握住她的柔掌,心裡湧出無可言喻的感情。
鄭歸元是我的兄弟,那麼她就等於是我親妹妹。
方妍不知所措地帶著滿臉紅暈垂下頭,微顯凌亂的長髮遮住了半邊臉頰,倍惹人憐。
「笨蛋。」我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翻開拿在手中的日記本到某一頁,「再把我的愛情準則看一遍。不准不看,也不准假裝看而不看,更不准不仔細看!」
方妍見到日記本,露出驚訝的表情,想要發問,卻被我柔和的目光引回紙上。待確定她看完並且已回味過好幾遍後我才托起她的手掌,把合上的日記本放回到她手中,輕聲道:「知道什麼叫『值得付出和收穫』的感情嗎?」她茫然接過,神色又驚又喜,神經質地猛點頭,旋即赧然改為猛搖頭。
我用力在她手背上一握:「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任何一段感情都需要有時間來證明價值,明白我的意思嗎?」方妍仍是搖頭,但臉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任何一個異性,只要擁有值得我為之付出並且接受的東西,都可以得到我的感情。」我換過角度說,「現在你明白了嗎?昨天我的話是什麼意思?」
方妍遲疑道:「你是說……現在我還沒有值得你付出接受的東西……就是還沒有值得你喜歡的地方……對嗎?」我放下她的小手,欣然道:「早知道能做鄭歸元的妹妹,肯定不是個真笨蛋——那麼你現在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
方妍眸子中一亮,欣喜道:「那就是說如果我有了值得你喜歡的地方,你就……就……」卻不好意思說下去。
我給她接完:「就會喜歡你——感情是很正常的東西,在我面前不用害羞。」
方妍又羞又喜:「那我該……該怎麼做呢?」
「我喜歡的不是幼稚的小朋友——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給出意思含混的暗示,為免誤會再加一句,「尤其是在思想上。」待見到她愕然又似有所悟的表情時洒然轉身道:「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在思想上絕不會不在同一水平上,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就像人必須吃飯一樣,走罷。」
心中同時明白已暫時解除了她的心結,甚至可以促使她重新擁有積極向上的樂觀生命態度。
回到寢室時腦中仍在想著適才飯桌上對她說「在我喜歡上你之前,先讓我們通過鄭歸元來互相稱呼」那話時她又驚又澀的可愛表情。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兒,尤其是帶著傻傻的神態時,讓人無法不把她當作小妹妹來對待。細細想時,又覺得有些悲哀,因為她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最可愛的神情才讓人難以把她當作戀人對待。
即或世上沒有茵茵在,沒有柳落在,沒有任何美女在,情況亦不會變。
「柳落……」我心內自語,「你又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你嗎?」
是日偉人仍未回來。我想起他從班會上離去時的眼神,愈來愈覺得他古怪,卻並不十分擔心,因知他已不是小孩子,定懂得照顧自己。
第二天早上天還未亮電話鈴便響了起來,王壯咒罵著爬起來一接,轉頭怒吼:「老植!」
「喂——」我拖出一個長長的呵欠。
「老植嗎?我是林強。」那頭聲音熟悉已極。
我精神一振,靠到書桌處坐了下來:「再不回來老師的黑名單都要被你的名字佔滿了——居然開學就不上課!昨天還聽裴翎說輔導員兒都知道你曠課的事了。」
偉人打斷我的話:「現在我在星星旅館,你馬上來一趟,有事跟你說。」
我聽他語氣不像開玩笑,想了想應道:「嗯,現在六點十分,我六點四十前到,你在哪個房間?」
到達目的地入房後大吃一驚,非因偉人房內不只他一人,而是因為他赤裸的上身右肩處纏了大片的繃帶,隱隱可見有血滲出,旁邊有人在整理一個大藥箱,身前扔著大圈爛蛇般的舊繃帶,似是剛替偉人換完藥。
我立在門口,靜靜地掃過分坐各處、身著黑衣的多餘四人,加上身後為我開門這個便是五個。彼此來回打量後,偉人突然道:「老植,在場這幾位都是我兄弟,我給你介紹一下……」
坐得離他最近的一個約摸三十來歲的瘦子打斷道:「不,先試一下他。」手一揮,身後傳來風聲。我早有戒備,反手豎臂格住後面那人捶來的拳頭,順勢抓住他手腕扯到身前,恰好擋在左右飛身撲來的兩人前面,後者慌忙收勢,動靜迅捷,顯然亦是練家子。
偉人側頭對那瘦子道:「怎樣?早說過他不是你手下兄弟能應付的了。」
我從身前人肉盾牌肩頭探出頭來,奇道:「偉人你哪裡交這麼多莫名其妙的朋友?」
那瘦子皺眉,顯然不大服氣,對著呆立的兩人一擺頭,兩人悶聲不響地四手齊出按正我的肉盾雙肩,兩隻大腳如風踹來,卻一起踹了個空,因我早一刻鬆手退出一步避了開來。
「好了!讓我來。」那瘦子一聲斷喝,立起身來,露出精悍的體形。
三人應聲退開,瘦子兩步跨近,擺個花勢左拳右啄地攻至。我不禁「咦」了一聲,再退一步貼在門上,待他勢頭將盡時右腳在門上後踹借力身體猛力前衝,近身一掌按他小腹。本想以拳痛擊,但他既是偉人兄弟,我自然要留點兒情面。
瘦子應手飛退出三四步,拿樁立穩,目露驚色地失聲道:「這麼快!」
我看著自己手掌,卻奇:「你反應也夠快啊,竟然擋得住。」適才這一按本以為萬無一失,卻竟被他及時收手回防於小腹處擋住,這時才知他也不是吃乾飯的。
偉人黑著臉沉聲道:「七指我勸你不要妄來,免得丟了一堂之主的臉面!」
那瘦子本有止勢,卻被這一聲激得咬牙斥道:「老子混了這麼多年指頭都丟了,再丟個面子算啥!」附身直衝,又是一手拳一手啄,下面還先加一腳內勾。
我不由納悶,因覺到偉人似是故意激他來攻,亦對偉人的身份生出好奇心,但手上絲毫不慢,前俯時一按按回對方勾來的腳,同時避過拳啄,後背一挺挺正對手胸腹交接處,力道由腿至腰再傳至背。那瘦子只來得及在我背上啄得半下,便被撞得踉蹌後退,「撲」地坐到床上。
背上被啄處傳來微炙的痛覺,我反手一摸,痛楚陡增,不禁皺眉問道:「這是什麼功夫?」偉人淡淡答道:「義字門裡頭最正宗的五形鶴啄,出自名門。」說到「正宗」和「名門」時卻帶上了譏諷之氣。
那瘦子怒道:「你媽的!」翻身如豹般騰起,狂風掃落葉般連啄而至,出手迅捷,確是高手風範。我剛想到這人真的運氣了時,攻勢已覆至全身,迫得我只好左閃右避,屢次想反攻均覺無法全身而退,加上嘗過他適才一啄之威,真不願再試一次。
不覺間退至狹窄處,那瘦子一啄當面啄來,我側頭一避,「咄」地一聲那手已啄正身後的木質衣櫃。我匆忙一瞥間,駭然見到中啄處竟生出厘米許深的凹痕,大驚道:「好硬的手指!」同時身形毫不猶豫地撞向他懷內,雙手閃電般分抓住他雙腕,肩頭微微使力一撞,後者整個兒地一震震退半步,提膝便頂,端的凶悍已極。
這時偉人悠然自得地道:「金七指任意兩隻指頭都可以平抓起一頭養了兩個月的豬仔,或者單指戳碎核桃,你說他指頭不硬咋行?」話猶未必,那瘦子已被我抖手推了出去,重跌坐回床上,那一頂自然落空。
我歎道:「我是核桃嗎?幹嘛老對我啄來啄去呢?」那叫金七指的瘦子本憤然便要再次攻來,卻又停住勢子,狠狠看我半晌,忽然大笑:「好,老子信了,林子你這回算是又立了一功!」
偉人慢慢站起來,微笑道:「沒把握怎敢在金七指面前獻醜呢?」向我一笑,「老植來認識一下,這位金七指是我一位好兄弟,其他的不敢說,但是練的五形鶴啄的確是出自名門。七哥,剛才使了激將法,你不要放來心上,兄弟我在這兒給你說對不起了。」那瘦子哼道:「老子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要跟你娃計較還會呆在這兒聽你說廢話嗎?」偉人一笑:「早知道七哥不是這麼小氣的人。」
我來回打量兩人,疑道:「五形鶴啄?」同時想起之前他說過什麼「義字門」,再想到以前他對我說過的話,心中一懍。
偉人釋道:「五形拳你聽過沒有?鶴啄是其中一形的分支——這個不忙說,以後有機會你多跟金七哥親近一下就知道了。這位是我另一位好兄弟,有我們那邊有『死人』之稱的單恆遠,『單』字你知道罷?」一指旁邊一直安安靜靜地收拾藥箱的那黑衣人。
我見那人不過二十五六歲上下,眉清目秀,頗為俊秀,神態溫和而不張揚,不由生出好感,向他點頭示意問好。單恆遠微笑著摘下白手套,伸手過來:「你好。」我以笑相應,回手相握:「你好。」
偉人在旁解釋道:「單死人是我們那邊最好的醫生,只要你沒有死他都有辦法治好你。」單恆遠忙道:「強哥說笑了,我只是略懂一點歧黃之術,盡力為大家做事罷了。」
我心內又是一懍。偉人顯然比這單恆遠年輕許多,但卻被後者稱為「強哥」,委實令人不解。
餘下三人他卻不再介紹,只叫我坐,旁邊一人斟上茶來。我揣著疑問依言坐下,先發制人道:「偉人你的肩膀是……」
偉人無所謂地道:「一點小傷,正常得很。不信你可以問金七哥,以前受的傷比這重的多得是。」
我仍不放心:「不用上醫院?」又向單恆遠道:「我不是說看不起單哥啊,只是覺得醫院裡頭藥比較齊,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你別介意。」後者笑道:「老植你不用這麼客氣,這一點輕重我還是分得出來的。」
卻聽偉人哂然道:「要是上醫院被那批醫生看到我肩膀上的槍傷,還不馬上報警?」
「槍——傷?!」我渾身一緊,失聲道:「什麼槍傷?」腦中忽然閃過曾見過的一幕,不禁再次心中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