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怒氣沖天地趕到昭武山。
此刻已經是深夜,昭武江南好象知道李丹一定會來,一直坐在前堂等他。何林陪著李丹走進來,悄悄給江南使了個眼色,江南宛然輕笑,沖著何林揮揮手,“開膳吧。”
李丹本來一肚子火氣,但看到江南的笑臉,聽到她溫柔的聲音,火氣忽然沒了,只剩下滿身的疲憊和怨懣,“王上,你是不是嫌我死得太快了,心有不甘,要把我放進油鍋裡炸一炸。”
江南抿嘴嬌笑,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對面,然後拿起兩個大軟墊放在他身後,關切地說道:“如果太累,堅持不下來,就在這睡一下。”
李丹看到她從容自若的樣子,火氣再起,猛地一揮手,把兩個軟墊全部打飛了出去,“你為什麼提出那種要求?難道你一定敗亡大周?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江南笑而不語,撿起兩個軟墊再度放到李丹的身後,“不要惹我生氣,快躺下。”
“你生氣?”李丹沒好氣地說道,“你把大周玩弄於股掌之間,有什麼好生氣的?”
“躺下。”江南用力推了他一把,嬌嗔笑道,“你發過誓,說一輩子都要聽我的,忘記了?還有,你說你要娶我,我正眼巴巴地等著呢,怎會害你?”
“我什麼時候說過?”李丹怒目而視,恨恨地說道,“這天下誰敢娶你?誰又娶得起你?我頭腦還清醒,還沒有白癡到那種無可救藥的地步。”
“躺下……”江南臉色一整,神情突然嚴肅起來。
李丹本想拒絕。但看到江南眼裡的怒氣。心裡有些膽怯,現在這個女人可是大周和自己地救命稻草,如果把她得罪了。那就真地無可救藥了。他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抱著腦袋躺了下去。江南跪坐在他的身邊,櫻唇微撇,嘴角掀起一絲得意,“你是怎麼做到的?我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
“兵變失敗了。”李丹想起當日情景,猶自感到後怕。“陛下被宇文護殺了。”
“然後呢?”江南吃驚地問道。她怎麼想也沒有想到兵變失敗了。
“我跑到同州威脅了宇文護幾句,他就自殺了。”
江南旋即明白了其中地關鍵,眼裡不由露出贊賞之色,“然後呢?”
“然後我回到雲陽宮,和幾個人合計了一下,這事就搞定了。”
“你們掩蓋了真相。”江南恍然大悟,“怪不得宇文憲底氣不足,原來如此。”
“怎麼說?”李丹好奇地問道。“底氣不足的是我,他應該理直氣壯啊。”
“你是宇文護的人,天下都知道,如果你在他背後來一刀。宇文氏分裂,他連太祖一脈的皇統都保不住。”江南笑道。“為了能把皇統留在自己家,他瞻前顧後,縮手縮腳,當然底氣不足了。”
“但是,這個大塚宰的確只有他能勝任……”
江南搖搖手,打斷了李丹的話,“此一時彼一時,形勢不一樣了。當年宇文護之所以能崛起,是因為宇文泰利用侯景背叛山東大齊、禍亂江左地機會,接連攻克了巴蜀和荊襄,確立了關隴霸業,宇文氏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現在呢?現在大周朝堂上的矛盾因為宇文護禁絕佛道兩教推行新政而全面爆發,宇文憲又沒有足夠的威望和戰績,恰好大周又陷入生存危機,這時除了宇文氏和武川人外,其他人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和家族利益,對他們來說,投降大齊的收益要遠遠大於幫助宇文氏對抗大齊的收益,尤其在大周根本沒有勝算的情況下,這種收益懸殊更是驚人,完全可以決定關隴權貴們地選擇。”
李丹連連點頭,同意江南的分析。在朝堂上的爭論中,自己已經感覺到了這種投降傾向,很多大臣關注的不是即將到來地決戰,而是如何最大程度地保護自己的權勢和利益,真正想誓死決戰地只有宇文氏和武川人。
“大周要想挽救劣勢,只有一個辦法,滿足關隴權貴的要求,讓他們感受到守住大周江山的收益,要遠遠大於投降山東的收益。”江南笑道,“但這樣一來,宇文氏就要受到巨大損失,不論是權柄還是財富,都要蒙受驚人的損失,這種損失會影響他們的實力,繼而危害到他們的國祚,所以宇文氏不會答應,即使國亡族滅也不會答應。歷史上亡國者往往都是這樣,至死都抱著自己的權柄,他們就不想想,你不給別人好處,別人怎會賣力?別人不賣力江山就沒了,江山都沒了,那權柄還有嗎?”
“宇文憲不是皇帝,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即使他願意讓出一部分權柄和財富,將來皇帝也會以此為理由,把他殺了,所以他必須找一個人出來,讓這個人代替他和關隴權貴妥協,然後利用關隴權貴的力量抵御大齊的攻擊。大周江山保住了,他再出面,讓皇帝收回讓出去的權柄和財富。關隴權貴當然不答應,他們要群起而攻之,而替罪羊就是那個頂替者。關隴人自相殘殺,宇文憲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回了權柄和財富,保住了江山國祚。”
李丹歎了口氣,“所以說,這個大塚宰不能干,誰干誰就要掉腦袋。”
女侍翩翩而進,擺上一道道鮮美的膳食,美酒的香味更是讓人垂涎欲滴。
李丹最近吃不好睡不穩,但在江南身邊卻一身輕松,凡事都由江南籌劃,自己根本不用動腦子,所以胃口大開,狼吞虎咽。何林陪他喝了幾杯酒,隨即借故告辭了。江南淺嘗即止,然後靜靜地看著李丹,笑容恬淡而溫馨。
“鴻烈,你現在想在大周得到什麼官職?”
“大司馬。”李丹放下酒杯,目光投向江南的食案。那上面的菜餚還是原封未動。江南微微一笑。移身坐到了食案一側。李丹也不客氣,跑到江南地食案前坐下,邊吃邊說道。“我在成為刺客之前,我師父曾說,若想成為最好地刺客,首先要克服兩種本性,貪婪和恐懼,貪婪會讓人失去理智。恐懼則會讓人一事無成。恐懼容易克服,越是危險的時候,我越是能冷靜下來,但貪婪太難克服了。”李丹指指面前的菜餚,“我吃了自己地一份,還要搶王上的這一份,這就是貪婪。我也很想成為大周的宰輔,但我曾是白馬堂最好的刺客。我可以最大程度地克制自己的貪婪。飯要一口一口吃,樹要一年一年長,殺人也要一步一步緊密籌劃,到了廟堂之上。則更要小心謹慎,不要讓貪婪毀了自己。所以,我不想成為大周宰輔,我只想做一個大司馬,打贏這一仗。”
“打贏了這一仗,我有了功績,在廟堂上站住了腳,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李丹放下酒杯,冷眼看著江南,十分不滿地說道,
上太貪婪,不但要攫取絲路利益,還想控制大周,太為你地貪婪,我掉進了油鍋,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江南垂首輕笑,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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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憲匆匆返回長安,就是想代替宇文護主掌大周權柄,這有什麼不好?一切都按部就班,很好的一件事,你為什麼蓄意挑起事端?”
“宇文憲不可能代替宇文護。”江南說道,“我剛才已經說了,宇文憲最初也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今天的關隴門閥已經不是宇文泰時期的關隴門閥了。宇文泰時期,義軍迭起,戰火連綿,關隴幾乎成了廢墟,關隴人需要宇文泰的武力保護他們,但到了今天,關隴興旺了,關隴門閥需要更多的東西,宇文氏不能滿足他們,那麼自然就要分裂,假如山東高齊可以滿足他們的需要,他們倒戈一擊,宇文氏馬上便會敗亡。”
“宇文憲本以為自己還有一搏之力,他還有最後一個指望那就是突厥人的幫助,誰知我給了他重重一擊,他地頭腦立時清醒了。”江南笑道,“他現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打贏這一仗,即使打不贏,也要守住目前的疆土,這樣等到大周危機度過了,他就可以從容下手。退一步,海闊天空,他很有幾分氣魄。”
“那我呢?我如果和關隴權貴妥協,如果答應了你地條件,我就要損害宇文氏的利益,要得罪皇帝,得罪宇文氏和六鎮武川人,甚至還有很多代北人,將來危機過去了,皇帝一翻臉,應該收益地人沒有收益,大家全體倒戈,我豈不死定了?”李丹憤然說道,“你想利用我控制大周,是嗎?你以為大周人都是白癡?他們將計就計,正在利用我得到你的幫助,事成之後,他們把悔約的責任推給我,殺了我,然後再和你重新商談盟約,這麼簡單的事你也看不出來?”
“這一仗假如打贏了,大周的形勢就完全變了。”江南神態悠閒地靠在軟墊上,慢條斯理地說道,“爾朱榮敗亡後,得到六鎮鮮卑大軍的人是高歡,而宇文泰得到的不過是一小撮六鎮鮮卑將領,這是宇文泰在關隴不得不求助漢族門閥的根本原因。漢人看到契機,全力以赴,幫助宇文泰建立了霸業,也順利進入了大周的權力中樞,雖然距離他們執掌權柄還有一段路,但和拓跋大魏、山東大齊的漢人比起來,這已經有了很大進步。”
“今天是關隴漢人攫取大周權柄的最好機會,雖然短期內你這個大塚宰被完全架空,但只要你打贏這一仗,關隴漢人將傾盡全力幫助你擊敗宇文氏,會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你篡奪國祚,重建漢人江山。”江南喜笑顏開,仿佛在述說一個美麗的故事,“鴻烈,你只要打贏這一仗,將來你就是中土霸主,你就能縱橫天下,就能像阿史那室點密、像高歡、宇文泰一樣,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
“撲哧……”李丹把嘴裡的酒全部噴了出來,瞪大眼睛望著江南,停了一會兒,他突然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不會做夢……原來你比西海還會做夢。哈哈,你這個夢未免太荒誕了,哈哈……”
“怎麼?你不相信?”江南面色一整。不高興地問道,“你沒有這樣的雄心壯志?”
“算了,算了……”李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和斛律光打過不少仗,好幾次被他殺得叫苦不迭,逃跑的時候我連頭都不敢回。我打不過他,我連贏他地念頭都沒動過。說實話,不要說我,就是韋孝寬,你給他二十萬大軍,他也沒自信擊敗斛律光。這一仗我們人少,絕對劣勢,能守住潼關一線就僥天之幸了。”
“你這樣沒有自信?”江南詫異地看著他。“突厥人會幫忙,大陳人也會鼎力相助,我還有其它辦法,你可以集結大周所有地軍隊和斛律光決戰。難道這樣你還打不贏他?”
“你的條件我不會答應。”李丹一邊笑一邊連連搖手,“你要中土絲路貿易權。要把江陵送給大陳,我如果答應了,不要等到大戰結束,我的腦袋就已經沒了。另外,實話對你說,我地確沒有擊敗斛律光的自信。”
“鴻烈……”江南坐直身軀,正色望著他,鄭重說道,“你曾經跟隨梁山公學過兵法,也曾在戰場上拚殺了十幾年,如果不是你的身份限制,你現在至少也是個儀同大將軍,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自己瞧不起自己。雖然你從沒統率過大軍,也沒親自指揮過幾萬人馬攻城拔寨,但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是一位天生的將才?你怎麼知道自己就一定打不過他?”
李丹笑容漸斂,沒有說話。
“我雖然沒有學過兵法,但我知道一件事,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不是軍隊的數量,也不是財賦多少,更不是統帥地才能,而是交戰雙方的朝堂博弈,任何一方的國政出了問題,都將直接影響到戰爭勝負。”江南淡然輕笑,“我會竭盡全力幫你,你肯定能擊敗斛律光,打贏這一仗。”
“你有什麼退敵之策?”李丹驚喜地問道。
“我說過,我不懂兵法,我不知道如何退敵,但我知道如何讓大齊朝堂陷入混亂,然後給你創造擊敗斛律光的機會。”在,你可以答應我的條件嗎?”
“不可以。”李丹面色一冷,把手上的酒杯重重放到案幾上,“室點密要西征,他需要中土的穩定,需要中土給他提供源源不斷的戰爭物資,他會無條件地幫我,所以你地要求根本不合理。”
“沒有我的不合理要求,你能順利上位?”江南反問道。
“我順利上位,並不代表我一直待在那個位子上。”李丹冷笑道,“對於王上來說,最重要的是絲路利益,而我主掌大周權柄,則能保證王上的絲路利益,所以請王上不要太貪婪,更不要咄咄逼人。”
“你要想待在那個位置上,首先要打贏這一仗,然後才有資格和我重談盟約,而我因為得到了中土絲路貿易權,並要確保自己地利益,才會竭盡全力幫助你。”江南毫不退讓,“假如你一定要放棄這個機會,我也放棄,我即刻去山東,和大齊國主商談盟約,相信箭已出弦的大齊人為了早日一統中土北方,會答應我很多條件。”
李丹冷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告辭。
雅璇站在堂外,看到李丹走出來,急忙跪下,還沒開口說話,淚水就已經滾了出來。
李丹看著她楚楚可憐地樣子,心裡無名火氣,真想狠狠罵她一頓,但想起她孤苦無依地流浪在大漠上,想起她艱難的處境,實在罵不出口。
“如果在家裡,我會狠狠打你一頓。”李丹俯身把她拉了起來,輕輕抱進懷裡,“我曾經對你說過,我遲早
你父親對決沙場,如果真有哪一天,我會把你送到白
雅璇淚流滿面,偎在李丹的懷裡連聲道歉。
李丹歎了口氣,“我說過,你即使背叛了我,我也不會怨恨你。你是律光的女兒,女兒聽父親的話,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沒有理由責怪你。好了,你別哭了,我很累,想到我可能被你殺得片甲不留,我連睡覺都做噩夢。如果你要回到你父親身邊,我也不阻攔你。如果你要去白馬堂。我可以即刻把你送走,你盡快做個決定吧。”
“我想留在姨媽身邊。”雅璇哭道,“她就像我的親媽媽。我不想離開她。”
李丹堅決搖頭,“你不要胡鬧了,現在什麼時候?我們家兄弟在前線打仗,你在我家伺奉老母親,你的身份一旦洩漏,李家怎麼解釋?你是不是想讓李家身死族滅啊?”
“我本來就是這樣地命。留在那都會帶來噩運。”雅璇悲泣道,“父親說得對,我地命就是在大漠上流浪,我就是流浪的命。”
李丹疲憊不堪,口氣漸漸變得有些不耐煩,“去白馬堂,馬上跟我走。”
雅璇不敢辨駁,乖巧地連連點頭。
“她不能跟你走。”江南負手站在門口。神情冷峻,說話的語氣不容置疑。
“她是我地女人,我想帶她去哪,還要征求你的同意嗎?”李丹氣極。怒聲問道。
“你的女人?你能給她一輩子幸福嗎?”江南冷笑道,“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要害她。”
“姐姐……”雅璇感覺到兩人說話口氣不對,驚恐不安地勸阻道,“我願意去白馬堂,真的願意去。”
“你父親馬上要死了,你斛律家馬上就要滅族了,你還有閒心待在白馬堂?”
雅璇駭然心驚,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嬌軀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誰要殺我的父親?誰要滅我的家族?江南姐姐向來不說假話,她說父親要死了,家族要誅滅了,那就一定會發生。我已經多年沒有回家了,為什麼家族還會遭受這樣地噩運?
李丹嗤之以鼻,剛想出言怒斥,驀然想起江南說要讓大齊朝堂陷入混亂,難道她指的就是這件事?她要在此期間設法挑起大齊朝堂爭斗,然後讓大齊人自毀長城,把斛律光殺了?李丹不寒而栗,昏昏沉沉的大腦受到刺激,立時清醒了很多。
李丹一刻也不想待在昭武山了,他放開雅璇,轉身飛奔而去。
“鴻烈君……”雅璇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要叫他,他馬上就會回來。”江南抬頭看看夜色,嬌聲笑道,“他對你很不錯,你背叛了他,他竟然連一句重話都沒有。”
夜風徐徐吹來,帶著一股料峭寒意。
李丹坐在青海驄上,搖搖晃晃,心亂如麻。江南胃口太大,對於她來說,財富就是生命,想讓她放棄中土的絲路貿易權,根本不可能,但要想化解這場危機,又少不了她的幫助。
今日朝議上,大司馬宇文憲說得很清楚,府軍人數太少,很難在東線戰場上擋住斛律光前進的腳步,要想退敵,必須請北面的突厥人攻擊晉陽,南面的大陳人攻擊江淮。大齊國在南北邊境同時受擊地情況下,必然會撤兵。如今大齊人很快就要攻擊,大周已經沒有時間派使者來往於突厥、陳國之間,反復磋商談判了,只能求助於和兩國都有密切關系的昭武攝政王,因此,對於昭武山攝政王提出的苛刻條件,只有接受了,但誰都不願意接這份差事。攝政王如果要五十年、一百年的絲路貿易權,給不給?攝政王如果要在大周境內派駐軍隊,能不能同意?
李丹也不願來,但皇後強行下旨了,他沒辦法,不來也得來。本來自己還存著一絲僥幸,如果江南主動放棄不合理地要求,自己或許可以在她的幫助下主掌大周權柄,誰知江南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門都沒有。
“鴻烈公,突厥公主地車駕。”走在最前面的李征忽然喊了一句,“要不要迎上去?”
李丹聞言抬頭看了看,心裡驀然一喜,忙不迭的地揮了揮手,“快,快……”
散朝之後李丹就想去突厥寺,和西海好好商量一下,但聽說她要留在宮裡陪伴皇後,很失望,無奈之下先去了昭武山,果然碰了一鼻子灰。
李丹跳上馬車,還沒等站穩,西海就撲進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狠狠親了一下,“我太喜歡你了,你真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我的男人真得太厲害了,哎。快告訴我。宇文護是怎麼死的?皇帝怎麼駕崩地?這中間有什麼秘密?快啊,快告訴我……”
李丹抱著她坐下,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
“你怎麼了?怎麼無精打采地?是不是太累了?”西海偎在他懷裡。歪著腦袋看了又看,喜笑顏開,“哎,恭喜你了,你馬上就要成為大周國的大塚宰了……呀,就象做夢一樣。你是怎麼做到的?”說著抱著李丹地臉又親了幾下,“快啊,說話啊。”
李丹把過去幾天發生的事簡要說了一下,把大周危機、朝堂之爭還有求援受阻的事也大概介紹了一下。
“西海,我都要死了,你還高興什麼?”李丹苦笑道,“我只想要那個大司馬,這個大塚宰現在就是個替死鬼。誰坐上這個位子誰就等死吧。”
“怎麼可能?你想到哪去了?”西海拽拽他的胡子,笑盈盈地說道,“這個世上,成王敗寇。你成功了,就算你賣國。那也會變成愛國,相反,如果你失敗了,就算你做的事都是為了天下百姓,也會變成遺臭萬年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這麼簡單地事你都不知道?不會吧?你是不是高興瘋了,變成大白癡了?”
李丹腦際靈光一閃,思緒突然從混沌中擺脫出來,諸般難題霎時迎刃而解。
現在關鍵是要打贏這一仗,戰場上打不贏,那就在戰場外博弈,如果江南的計策成功,大齊朝堂之爭再度爆發,斛律光必然首當其沖,只要他倒下了,大齊軍隊士氣低迷,這一仗就算不能大獲全勝,也能固守疆土,我依舊可以獲得顯赫功勳。成王敗寇,我成功了,有威望了,有自己的實力了,我還等別人來殺我?我當然不會蠢到那個地步,首先我就把宇文氏給滅了。當年你們殺進江陵,滅了我梁國,今天我入主長安,奪你大周國祚,也算報仇雪恨。
“我這麼想,別人也會這麼想。”李丹心情輕松了一些,說話也有精神了,“他們拱手讓出大周權柄,這裡面有名堂,我不能不防啊。”
“當然了,誰願意把大周權柄讓給你?”西海笑道,“宇文護屠刀一舉,先殺佛道兩教僧官信徒,後殺關隴
幾乎把大周的漢人得罪光了,這個時候誰還願意給宇宇文憲還算聰明,及時想明白了,如果他獨攬權柄,帶著大軍去打仗,我可以斷定,必定兵敗如山倒,不出兩個月,長安城就是大齊人的,大周皇帝只能逃到巴蜀躲一躲芶延殘喘了。”
“這都是你干的好事。”西海用力拍拍李丹的臉,“宇文護不想讓自己的新政半途而廢,結果被你利用,幫你殺了一大批人。這批人一殺,關隴漢人群情激憤,宇文氏地江山岌岌可危,正好江南姐姐又借機威逼,幾件事湊到一起,宇文氏和代北人為了守住這片江山,只好暫時便宜你了。誰知他們看錯了人,你既不是耿直粗莽的武人,也不是老於世故的士人,而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刺客,對於刺客來說,為了達到目地,無所不用其極,心裡根本沒有什麼忠誠禮儀,這是他們最大的也是最致命地錯誤。”西海伸直雙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宇文氏完了,李氏很快就要崛起於中土了。”
“我不喜歡殺人。”李丹哭喪著說道,“可這世道偏偏逼著我殺人。”
“你不要太無恥哦。”西海的小手在李丹眼前連連搖晃,“你很幸運,你知道嗎?皇宮裡有皇後姐姐和弘德夫人幫你,皇宮外面有我和江南姐姐幫你,否則你不可能坐上大塚宰的位置,但你這個大塚宰沒有總五府,也沒有都督中外諸軍事,並沒有獨攬權柄,就象你說的,只是一個替死鬼而已,所以你現在要乘著這個機會即刻解決所有棘手的事,先把朝堂穩下來,把長安穩下來,讓大周以最快的速度進入臨戰狀態,這就是功勞,然後你就可以向皇帝請纓,要統軍迎戰。”
“皇帝年紀小,肯定聽他母親弘德夫人和皇後的話,這樣你就能都督中外諸軍事,總攬兵權,如此一來,距離獨攬權柄只差一步了,那就是總五府。大塚宰只有總五府才能獨攬大權,但宇文氏不會給你,弘德夫人也要給自己留一手。她不能把大周國交給你一個人。所以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打贏這一仗,獲得顯赫功勳,得到一群忠誠你的部下。殺掉幾個朝堂上地對手,然後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這麼說,我要再去一趟昭武山?”
“昭武山已經到了。”西海笑道,“我知道你今夜肯定要到昭武山,果然給我抓到了。你老實交待,那個災星看到你後是不是很激動?”
李丹心頭火氣。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她有什麼好激動的?對於她來說,我就是賺錢的工具,她只要把我牢牢抓住,她就能從中土獲得巨大地財富,哼……總要一天,我要把她……”
“怎麼樣?”西海看到李丹不說話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胡子。“快說,你要把她怎麼樣?”
“我要擺脫她的控制。”李丹恨聲說道,“像這樣給她攥在手心裡,我遲早會被她撕成碎片。”
“哦。我知道你為什麼沒精打采的了?”西海笑了起來,“原來你的自尊心嚴重受挫了。你每次見到她之後都很沮喪,覺得她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高高在上,僅有的一點自尊也常常被她踐踏得一無是處,是不是?”
李丹眼神有些慌亂,不敢和西海對視,顯然被她說中了。
“那你和我在一起地時候,為什麼沒有這種感覺?”西海突然噘起櫻唇,不高興地問道,“我也要踐踏你的自尊,讓你在我面前抬不起頭來。”
“你作死哦。”李丹一手摟緊西海的纖腰,一手撫上她的酥胸,作勢就要把她放倒。
“不要啦,快到啦……”西海連忙求饒,“好了啦,晚上到我哪裡去,不要鬧了啦。”
李丹突然停下了手,好象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
“明白了吧?”西海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你只要把她征服了,讓她在你懷裡婉轉嬌吟,到時就不是她控制你,而是你控制她了。”西海撫摸著李丹的臉頰,一臉得意,“你要努力哦。”接著捂嘴偷笑,哼,在我面前裝高貴,看我怎麼整死你。
“哎……”李丹臉色一寒,不滿地叫了起來,“她是你阿爸的女人,你怎能這樣?”
“怎麼啦,好玩嘛……”西海放聲大笑,“我阿爸的女人又怎麼了?她又沒和我阿爸睡覺,又沒給我阿爸生孩子,算什麼我阿爸的女人,胡扯八道,她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狐假虎威,拿我阿爸地名頭嚇唬人罷了,你還當真啊?”西海用力捶到了他幾下,“哎,你要快點啊,我想看看那時候她見到我後,臉上是什麼表情,一定非常非常精彩……”
“你胡說什麼?”李丹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今天是不是高興過頭了?瘋了嗎?你不是一再警告我嗎?”
“此一時彼一時,你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敦煌戍卒了,以你現在的地位和實力,完全可以在中土成就一番霸業,假如你能得到昭武江南不遺余力的錢財,你會發現,原來霸業距離自己竟然這樣近,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霸業?”李丹苦笑道,“還是先把小命保住吧。我看你是在天山待久了,聽你阿爸地傳說聽多了,以為霸業就象做夢一樣,一睜眼就有了。”
西海不屑地撇撇嘴,“不相信我就算了,隨你了,像你這樣胸無大志的人,還是最合適做個敦煌戍卒,或者在白馬堂做個刺客……”
李丹笑笑,心裡卻波瀾起伏,第一次有了開創霸業地念頭。
江南要三十年的中土絲路貿易權。李丹答應了,他現在想法完全變了,你要什麼我給什麼,等我打贏了這一仗,將來的主動權就操控在我手上,就算我毀約你又能怎樣?大不了我們打一仗。
雅璇覺得這太過分了,怯生生地勸了一句,姐姐能不能少要一點?
江南堅決搖頭。讓吐谷渾撤軍,讓突厥人越過長城打晉陽,讓大陳人渡江打江淮,挑起大齊朝堂之爭,這需要動用多少人力財力,難道我寫封信,派個人,人家就會給面子,馬上就會言聽計從嗎?這筆錢都由我出,如果大周打敗了,我到哪一年才能收回這筆錢?假如大周亡國了。我找誰要去?如果大齊人占據了關隴。一統中土北方,對我幫助大周對抗他們一事會非常痛恨,勢必要在絲路上予以限制。我的損失有多大?誰補償我?
西海看到江南頤氣指使的樣子,很是不滿,“你這樣咄咄逼人,他這個大塚宰怎麼做?”
“那是他地事。”江南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現在是在和大周談判,不是在和李丹閒聊。你如果無聊。可以睡覺去。”
西海馬上換上一副笑臉,轉過頭就咬著櫻唇暗自偷罵。
“你馬上回天山?”
“我嗎?”西海詫異地睜大眼睛問道,“你是叫我回天山嗎?”
江南不理她,顧自說道,“明天我以你室點密可汗特使地身份,和大周簽訂盟約。後天上午,你帶著這份盟約,和大周使者日夜兼程趕往天山。可汗看到這份盟約後。自然會知道怎麼做。”
“哎,昭武江南,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憑什麼命令我?”西海黛眉高挑,很是生氣地說道。“阿爸說過,叫我留在這裡……”
“取道河南道。先到吐谷渾。”江南頭都不抬,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西海的話,“到了吐谷渾,立即恢復你薩滿聖母的身份,叫誇呂按兵不動。”
西海一聽事情很重要,不敢撒嬌了,噘著嘴很委屈地望著李丹,悄悄做了個“把她吃下去”動作。李丹佯裝沒看見,抬頭望著屋頂。西海大怒,抬腳就踹了他一下。
“雅璇,你帶人即刻返回山東,和何永康取得聯系,住在他安排地地方。”江南繼續說道,“你切記,不要回家,無論如何不要回家,這很重要,關系到你全家人的性命。”
“白馬堂的人還在嗎?”
李丹點點頭,“你要用嗎?”
“對,調用白馬堂所有人手在城待命,一旦事情有變,即刻把斛律光的家眷全部送出城。”江南說道,“白馬堂的人和佛教很熟,利用這條通道最安全。你們把人接出來交給雅璇,然後何永康會從水路把你們送到大陳國。”
李丹有些疑問,剛想說話,江南把那塊鳳凰璧拿了出來,“找個時間,和天驕使者見個面。宇文護死了,大周形勢劇變,她肯定會聯系你。你和她仔細談談,看看能不能利用他們的力量,給你以幫助。”
李丹拿起那塊鳳凰璧看了看,心裡不禁想起了哥哥。如果哥哥還活著,他現在會在長安干什麼?
二月二十八,皇子魯國公宇文贇承先帝遺命,冊封為太子。
同日,皇後下旨,拜李丹為大塚宰。因其護駕有功,賜爵秦國公。
李丹即刻下令,原大塚宰府所有官員掾屬全部留任,各司其職,繼續處理國事。
同日,李丹奏請皇後,拜鄧國公竇熾為太傅,蜀國公尉遲迥為太師,申國公李穆為太保,負責操辦新皇登基大典和先帝大喪之禮。
李丹和宇文憲等人則召集中樞大臣商議與西突厥地盟約。這份盟約有賣國之嫌疑,但李丹願意一力承擔所有罪責,隨即得以通過。
同日下去,李丹、宇文憲和昭武江南正是簽訂盟約。
晚上,宇文憲、李暉約見大陳國皇子長沙王陳叔堅,昭武江南應邀參加,三方展開會談。
與此同時,李丹則在大德殿和大臣們商討是否廢除新政的事。
宇文盛、竇毅、王軌、宇文神舉、高熲、蘇威、韋世康、楊薦、鄭詡等三十多名大臣雲集殿內,爭論非常激烈。
大臣們眾口一詞,強烈要求廢除新政,只有李丹、高熲、王軌、蘇威、韋世康等五位大臣堅持繼續實施。爭論到半夜,蘇威提出了一個建議,加大限制佛道兩教之策的力度,寺院道觀控制在一千所,沙門道士控制在十萬,其余所有寺院的房屋、土地、財產、雜戶、奴婢一分為二,一部收歸朝廷,一部賞賜給朝中大臣,按品級高低人人有份。
這是明目張膽地瓜分朝廷財富,但得到了大臣們的一致贊同。
此策一定程度上平息了門閥權貴對新政的憤怒和抵制。新政讓他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失,現在朝廷加倍補償了,憤怒自然也就消失了,抵制也就成了笑談。
這時,又有大臣說話了,朝廷賞賜了雜戶和奴婢,家裡人口多了,吃飯有困難,你得修改田制。
大周朝廷為了和門閥權貴爭奪人口,在實施均田制的時候,門閥權貴家裡地雜戶和奴婢不能授田,這為朝廷下旨釋放雜戶和奴婢創造了條件。過去大周每釋放一次雜戶和奴婢,都能增加一定數量的均田戶人口,這有利於朝廷財賦的增加。現在這些門閥權貴看到時機來了,馬上提出來修改田制。
李丹大致問了一下情況,高熲和蘇威認為朝廷土地增加了不少,可以擴大授田對象。李丹大手一揮,准了。
這時,蘇威提出來修改官制。
官制修改本來就是新政的主要內容,宇文護早有詳細地計策,但他死了,這個事也就擱置了。李丹那日曾聽到宇文護的遺言,並做出了承諾,所以他毫不猶豫地也答應了
三省分立這種官制從曹魏開始,到兩晉已經很成熟了,但因為大周實施六官制,這兩種官制差別很大,修改、准備和實施都要一段時間地准備。李丹讓蘇威、韋世康負責此事,只待大戰結束,時機合適,則下旨頒行。
蘇威擔心李丹這個大塚宰做不長,要求一個月內實施。像李丹這種大塚宰很罕見,朝堂上下都知道他是個過渡人物,而他自己似乎也認命了,甘心做個過渡人物,各方要求統統滿足,一句廢話都沒有,這種宰輔到哪找去?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有要求趕緊提,有些政策頒布也就頒布了,有好處誰不撈?
李丹問蘇威,你有把握一個月可以實施,而且實施起來不會造成混亂?你要知道,一個月後,前方的仗已經打得熱火朝天了。
蘇威說,宇文護已經做了一段時間的准備,其實就等著實施了。拓跋大魏(西魏)過去實施的也是三省分立制,直到宇文泰主政後期才實施六官制,距離現在不過十幾年,朝中大臣們對三省制的官職、職權都很熟悉,他保證不會造成混亂,而且新官署馬上就能發揮作用。他特別提醒李丹,這個新官制可以鞏固和增加李丹的權力,有利於他在戰後控制權柄。
李丹猶豫不決。官制修改,官職、職權就有變化,大臣們的權勢和利益就有變化,假如因為利益受損,前線將領們心懷不滿,那就麻煩了。自永嘉之亂五胡南下後,中土北方王國交替更迭,大臣們都是出則為將,入則為相,文武界限很模糊,打仗的時候朝廷很多官員都在前方戰場上。李丹不打算冒這個險。
蘇威竭力勸說。高熲、韋世康、王軌也都認為可行,影響不了打仗。李丹知道他們的心思,就怕自己倒台了,新政又徹底完蛋。
“好吧,你們做好准備,我去說服皇後和六官大臣。”李丹大手一揮,答應了,“如果他們都同意,那皇帝登基之日,即詔准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