塚宰、都督中外諸軍事宇文護病逝的消息傳到了長安先是極度震驚,接著馬上陷入了一片死寂。這事太突然,誰也沒料到宇文護會突然死去,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長安將掀起怎樣的狂風暴雨?想起宇文護臨死前的血腥殺戮,長安城中人人自危,驚惶不安。
同日夜間,皇帝駕崩的噩耗緊接著傳到長安。長安震怖。
宇文護死了,大周國主駕崩了,同一天的消息,這中間必然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大周的天要變了。
子夜,宇文憲、尉遲迥、李暉、宇文盛、王軌等大臣齊聚含仁殿。幾位大臣剛剛從雲陽宮飛馳而回,一個個疲憊不堪,但國事緊急,很多事天亮之前必須做出決定,為此他們連連勸諫阿史那皇后暫忍悲痛,先行處理國事。
如今國主新喪,皇統未繼,大周由皇后主政,諸事皆由皇后做最後決斷,但這位皇后是突厥人,嫁到大周國才四年,期間因為得不到大周國主的寵愛,鬱鬱不樂,一直深居簡出。此刻突聞噩耗,悲痛欲絕,整個人幾乎崩潰了,對她來說失去國主等同失去一切,她的使命是和親,是突厥人和大周人結盟的紐帶,如今結系紐帶的一端倒塌了,她隨即成為風中的枯葉,再無依靠。
王軌向阿史那皇后奏稟了國主駕崩的詳細經過。這是弘德夫人和幾位大臣反覆商議的結果,絕對沒有任何痕跡可循。接著宇文憲稟奏了急待解決的兩件事,一個是皇統繼承。一個是國主喪禮。這兩件事都牽扯到繁雜地禮儀、錢財等等,需要一位德高望重地大臣出面主持,這本來是大塚宰宇文護的事。但宇文護病逝了,因此急需一位大臣出任大塚宰,以便維持朝廷的正常運轉。
阿史那皇后沉浸在絕望和恐懼之中,神思恍惚,很久之後才慢慢好轉,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她畢竟是突厥大可汗地女兒。從小在大漠上縱馬馳騁,是馬背上長大的突厥公主,對牙帳內的權力爭鬥非常熟悉,到了中土後,雖然久居後宮潛修音律,但對大周朝堂上的事還是略知一二。權力爭鬥這種東西不管在中土還是在西土,本質一樣,區別不過是它身上的華麗裝飾有所不同而已。
皇統繼承。這有皇帝的遺詔,已經無可爭議。國主喪禮,奢華也好,從簡也好。不過是禮儀輕重和錢財多少問題,這也沒什麼好議地。今夜真正要爭鬥的是權柄。因為皇帝駕崩前沒有任命輔弼大臣,權柄鬥爭的核心問題隨即成為外朝和禁中之爭。
權力留在禁中,目前情況下就是後宮主政,這雖然有利於把權力移交給皇帝,但也會產生一系列問題。
權力留在外朝,要麼是權臣獨攬天憲,要麼是設輔弼大臣互相牽制,但因為大周建國十五年來,權柄的實際掌控者是宇文護,大週一直在他的控制下,這種權力架構影響深遠,不出意外的話,大周朝廷無疑會產生一位新權臣,這顯然不利於皇帝將來主政。不過,由於大周的歷史原因,朝堂上勢力紛繁複雜,覬覦國祚者不乏其人,尤其現在宇文護和國主宇文同時死亡,國內形勢不穩,四周敵人又蜂擁而來,情況十分危急,宇文氏要想保住江山,必須要一位宗室大臣獨攬權柄,這就像當年太祖宇文泰把關隴霸業托付給宇文護一樣,是無奈之下的必然選擇。
宇文憲飛馬趕回長安城,原因正在如此。
然而,事情沒有宇文憲想得那樣簡單,今日形勢和十五年前宇文泰死去時地形勢更是迥然不同,有天壤之別了。
尉遲迥、宇文盛奏請皇后,舉薦大司馬、小塚宰宇文憲出任大塚宰、總五府、都督中外諸軍事。
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宇文憲是太祖第五子,皇帝宇文的弟弟,才華出眾、戰績顯赫,除宇文護外,他就是大周最有權力的人了,這種上位無可置疑。
李暉、李穆、王軌、侯莫陳瓊當即反對。
申國公李穆是隴西李,關隴漢族大門閥,他地侄子李植因為幫助孝閔皇帝誅殺宇文護被害,二哥李遠也因此被宇文護逼殺,這次關隴門閥又遭宇文護殺戮,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大周朝堂上再出現一個宇文護。
同昌公侯莫陳瓊是代北鮮卑人,當年隨大魏孝武皇帝西行入關,他哥哥侯莫陳崇就是被宇文護逼殺而死。他本人一度隨獨孤信征戰洛京,是獨孤信的好友,獨孤信也是被宇文護逼殺而死,今天獨孤氏後代又被宇文護殺了一批,所以侯莫陳瓊也是怨氣沖天,堅決不同意宇文憲獨攬大權。
李穆現在手裡有府軍,侯莫陳瓊手裡有衛軍,皇宮和京城控制在他們手上,雖然宇文憲還是主掌兵權地大司馬,但到了這種時候,兩個人無所畏懼。宇文護不在了,一直被他攥在手心裡的宇文憲還有多大做為?何況敵人正四面圍殺而來,衝鋒陷陣要靠我們,保住宇文氏的江山也要靠我們,你宇文氏還想為所欲為,根本不可能。
雙方爭執不下。尉遲迥、宇文盛的資格很老,李穆、侯莫陳瓊的資格也很老,雙方誰都不含糊,據理力爭。一個要宇文憲獨攬大權,一個要皇后主政。
皇后主政也有問題,因為她是突厥人,現在大周是突厥大可汗的兒皇帝,等到小皇帝登基,就成了孫皇帝,地位更低了,那時候突厥人想要什麼,大周這位主政的突厥皇后就會給什麼,後患無窮。
李暉看到這樣爭下去,到天亮也沒結果,急忙奏請皇后,再召大臣徵詢。
大周老臣鄧國公竇熾、成都公竇毅,上庸公陸騰、琅琊公賀拔仲華、霍國公賀拔緯、鄭國公達奚震等十幾位大臣匆匆進宮。
熾、竇毅叔侄都是關中竇氏門閥。其祖上就是大漢軍竇武。竇熾德高望重。而竇毅是太祖宇文泰的女婿,這兩人地意見舉足輕重。陸騰是代北鮮卑人,大周功勳顯赫地戰將。他的話自然很有份量。賀拔緯是昔日武川軍統帥賀拔岳之子,太祖宇文泰的女婿,六鎮武川人。賀拔仲華也是賀拔岳之子,因為前荊襄軍統帥賀拔勝沒有子嗣,他這個侄子遂繼賀拔勝之嗣。達奚震是六鎮懷荒人。
其後,韋世康。長孫覽、鄭詡、楊薦、高熲等大臣也隨後趕到。韋世康是關中韋家門閥,韋孝寬地侄子,大魏孝文皇帝的女婿。長孫覽是代北鮮卑人,大魏十姓勳貴之一。鄭詡是中州洛陽鄭世門閥。楊薦是弘農楊氏門閥。高熲是山東高氏門閥。
接著,廣陵公元欣、淮南公元偉到了。拓跋皇族承大魏之餘威,身份顯赫,無論在中土還是西土,這個家族的影響力都無法估量。
爭論繼續。但宇文氏和六鎮武川人深切感受到了宇文護把持權柄十五年造成的嚴重後果。
他活著的時候,矛盾被死死壓制,無人可以和他抗衡,但他一旦死了。所有的矛盾驟然激化,他臨死前地那致命一刀。更是讓大周矛盾全面爆發。值此大周生死存亡之際,這種矛盾的爆發非常可怕,宇文氏的國祚已經搖搖欲墜,即使沒有四面殺來的敵人,宇文氏也岌岌可危了。
尉遲迥無奈之下,只好拿出了最後一招,「讓齊公輔弼,這是皇帝的遺命。」
眾臣愣然,但隨即反應過來,這話不對。既然皇帝有遺命,遺詔裡為什麼沒寫?為什麼一開始隱瞞不說,直到現在才透漏?
尉遲迥的腦子已經給吵暈了。皇帝這道遺命只有弘德夫人聽到了,而當時宇文護沒死,這道遺命哪敢寫進遺詔?但這話不能說,一說雲陽宮兵變的事就暴露了。他自己無法解釋,乾脆把問題推給了王軌,「這件事你最清楚,你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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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軌這幾天高度緊張,完全生活在恐懼之中,幾乎沒睡什麼覺,人都要倒了。看到尉遲迥橫眉怒對,大臣們那一道道逼人的目光,他腦子一片空白,張口結舌半天沒說話。事實上既沒有遺詔,也沒有遺命,所謂地遺命,是弘德夫人自己編出來的,而授意者就是李丹。李丹的目的很明顯,兵變失敗皇帝被弒後,他死路一條,要想活命只有攫取大周權柄,而弘德夫人為了讓自己地兒子成為皇帝,也把身家性命押在了李丹身上。自己和宇文神舉兩人適逢其會,捲進了這場可怕的陰謀,沒有絲毫退路。
如今之計,無論如何都要讓李丹執掌大周權柄,否則自己必定灰飛煙滅。
「皇帝地遺命是讓齊公和武泉公同為輔弼,但現在形勢擺在這裡,內憂外患,大周岌岌可危,如果任命兩個輔弼大臣,矛盾可能更激烈。」王軌想了一下,慢慢說道,「如果任命一個輔弼大臣,齊公顯然最合適,但因為晉公推行新政,血腥殺戮,朝野上下一片混亂……」
王軌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但大臣們都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麼,宇文氏失去了人心,齊公宇文憲就算有天縱之材,也無法緩解當前尖銳矛盾,大周不能上下齊心,這仗一旦打響,假如州郡叛亂迭起,前線將領再紛紛倒戈,大周勢必亡國。
「皇帝需要一位朝廷上下都能認同,能夠迅速緩解當前矛盾,化解眼前危機的大臣出任輔弼。」王軌看看大臣們驚疑不定的目光,心裡非常發虛,說話的聲音明顯沒有底氣了,「皇帝認為武泉公比較合適。」
這話剛一說話,大德殿內立時大亂。
「他是漢人。」這是最致命的要害。
「他常年鎮戍敦煌,既沒有治國的經驗,更沒有統率大軍抵禦強敵的經驗。」這同樣非常致命。
有大臣認為皇帝臨終前糊塗了,失去了判斷力,這種遺命既然沒有寫進遺詔,當然也沒有任何作用,權當笑話。
但關隴漢人卻全力。他們在很短時間內形成了統一聲調。這是漢人執掌權柄的最好機會。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他們進言皇后,列舉了李丹具備的一系列優勢。
李丹是魏國公李弼之子,而李弼家是大周柱石。又是皇親國戚,當然會義無反顧地拱衛大周,護衛宇文氏地江山。由於宇文護地新政和屠殺,朝野上下矛盾激烈,雖然這背後牽扯到各方權勢和利益,但表現出來的卻是漢胡之間的對抗。如今大兵壓境。急需將士賣命,百姓,但無論是府軍還是百姓,大都是漢人,此時此刻,朝廷急需一位漢人宰輔,以緩和驟然爆發地漢胡對抗,挽回漢人人心。齊心協力共抗強敵。
具備這兩個條件的人,朝堂上很多,像竇熾、李穆既是漢人,也是皇親國戚。而且功勳卓著、德高望重,比李丹要合適得多。
但李丹有一個條件是其它人所不具備的。他和突厥人有密切關係,這在大周朝堂上人所共知,而且還有傳言,說室點密要把女兒嫁給他。這段時間,很多人看到他夜宿西海公主的府邸,從這種親密程度上也可證實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
大周目前的形勢處於絕對劣勢,要想守住關隴,唯一的出路就是請突厥人出兵相助,這個辦法也是自太祖宇文泰以來就堅決執行地保國之策,但因為宇文護限制絲路,兩國盟約名存實亡,關係一度惡化,如果李丹出任宰輔,由他出面向突厥人求助,不但可以重修舊好,或許還有機會請到援兵,如此則大周可保。
阿史那皇后因為西海的關係,對李丹印象很不錯,而且她知道室點密要把西海嫁給李丹,以室點密
,當然不會看錯人,所以她漸漸心動,打算同意由李輔。
宇文盛、尉遲迥、宇文憲、賀拔緯等大臣堅決反對,鮮卑人在這一點上觀點相同,步調絕對一致。
高歡就是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例子。
大魏的分裂就是高歡造成的,山東魏國(東魏)的國祚就是被高氏篡奪。漢人念念不忘復國,你只要給他們一絲一毫的機會,他們就會傾盡全力謀奪國祚。
廣陵公元欣、淮南公元偉也反對。拓跋大魏雖然沒有了,但拓跋人是鮮卑人,他們寧願把國祚讓給鮮卑其它部落,也絕不願意把國祚送給漢人,這是根深蒂固地觀念,永遠不會改變。
天亮了,爭論依舊激烈。
廣陵公元欣、鄧國公竇熾、上庸公陸騰說話了,這件事暫時擱置,先把皇帝的靈柩接回來,同時準備冊立太子,準備登基大典,準備皇帝的喪禮,晉公宇文護的喪禮也要同期舉行。大司馬宇文憲則即刻擬定禦敵之策,集結各地府軍、州郡兵奔赴前線,命令各地總管、刺史做好迎戰準備。
上午,阿史那皇后被女官叫醒,說大司馬宇文憲有急事稟奏。
宇文憲請求皇后下旨,解除對突厥寺和昭武山地封鎖,包庇刺客之事不再追究,並懇求皇后即刻約見昭武攝政王和西海公主。
宇文憲希望皇后出面,和昭武攝政王具體商談求援一事。攝政王是突厥汗國此次出使中土的特使,以她地身份和地位,如果答應了大周國的請求,等同於得到了突厥大可汗承諾,大周西北邊境將保安寧,這對府軍在東線戰場上擋住大齊軍隊的進攻將產生決定性作用。
下午,昭武攝政王應約到達皇宮。
她在昭武山安靜地待了幾天,但大周卻發生了驚人的變化,這讓她大感吃驚。雖然宇文護是病逝,大周國主也是病逝,長安也沒有因此爆發更大的混亂,相反還平靜了很多,但這背後蘊藏的秘密卻讓她百思不得其解。那個自以為是的刺客到底用了什麼辦法,把一件不可能的事變成了事實?
因為國有大喪,所以一切從簡。皇后在含仁殿接見了攝政王。江南穿一件白色絲袍,沒有佩戴任何首飾,這讓她看上去更加美麗而高貴。宇文憲、李暉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但每次見面,還是被她的美麗所吸引,難以自持。
宇文憲簡要說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宇文護突聞敵人四面來攻,激怒攻心。突然病故。國主驚聞噩耗。病情加重,駕崩。遺詔皇子宇文贇為太子,繼任大周國主。在新皇登基之前。皇后代理國事。然後又說,皇后已經下旨,大周將遵守兩國地盟約,完全放開絲路,請王上回復大可汗,大周將竭盡全力保證絲路地暢通和繁榮。
江南禮節性地說了幾句客套話。
宇文憲看看李暉。給他使了個眼色。下面的話才是正題,但擔心遭到江南的拒絕,所以他請來了李暉。年初江南特意到魏國公府邸拜訪李丹地母親,以李家和江南的這種關係,有些話容易說出口。
「大司馬和朝中大臣仔細分析了當前局勢,以大周的實力,同時擊退三路敵軍,難度很大。希望得到你們的援助。」李暉一開口,宇文憲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李暉不想自討沒趣,張嘴就把他出賣了。江南自然聽出了話裡的意思,她看看宇文憲那張尷尬地臉。眼裡露出一絲戲謔,微笑說道:「大周是突厥的藩屬。大周有難,突厥當然會盡力相助。」
李暉隨即說出了幾個懇求。
吐谷渾出兵的目的,其實雙方都知道,誇呂的背後是突厥人的指使,所以大周請求突厥出面,讓吐谷渾人立即從邊境撤軍。
大陳國這些年和突厥保持著密切的關係,其目的是為了利用突厥人地力量牽制齊、周兩國,以維持中土的分裂局面,所以突厥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響大陳國的決策,為此大周懇求突厥出面斡旋,逼迫大陳撤軍,維持周、陳兩國的盟約。
大齊國這次攻擊,意在滅亡大周,一統中土北方,這是突厥人不願看到地結果,所以大周懇求突厥出兵南下攻打晉陽,牽制大齊的軍隊,假如突厥有幾萬軍隊南下,大齊人肯定會從洛京、河陽戰場上不戰而退。
「按你們地意思,就是讓突厥人替你們打仗,是嗎?」江南臉上那層淡淡的笑意隨著李暉的話而慢慢消失,代之以不屑和冷峻,她盯著宇文憲,冷聲問道,「好,可以,那麼大周拿什麼報答突厥大可汗?」
宇文憲怒氣上湧,差點要反唇相譏,但強自忍住了。這一切都是因為突厥人對絲路利益的貪婪,如果沒有突厥人推波助瀾,大周怎會走到今天這步絕境?
李暉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說道:「王上,大周和突厥有幾十年的盟約……而且,絲路暢通就要維持中土三足鼎立之局,否則……」
「大齊和突厥也有盟約。」江南對李暉的態度明顯客氣很多,說話的聲音也很溫柔,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至於絲路的問題,突厥有突厥的考慮,如果中土實在難以維持三足鼎立之局,南北對峙我們也能接受,假若山東大齊當真佔據了關中,我們也會殺進隴西、河西,擋住大齊人西進之路。」
「大周難道是一塊肉,任由你們宰割嗎?」宇文憲冷笑道。
「據我得到的消息,大齊人這次調集了二十萬大軍,就算吐谷渾、大陳國按兵不動,你們又如何擊敗大齊?」江南說道,「你們大周現在能調集多少人馬在東線阻敵?五萬還是十萬?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們最多只能調集五萬到六萬人馬。」
憲臉色微變,無言相駁。
「太祖駕崩後,晉公宇文護曾兩次東伐,晉陽之戰喪失了十萬大軍,洛陽之戰又丟五萬大軍,請問你們大周還有多少軍隊?」江南搖搖頭,「大周的危機早就來臨了,大齊人一直在等待機會,等待一擊致命的機會,現在他們終於等到了,戰無不勝的斛律光將把大周撕成碎片。」
「王上……」李暉看到宇文憲臉色鐵青,急忙阻止江南繼續說下去,「王上,大周在目前的處境下,即使得到突厥的幫助,擊退了大齊人,也奄奄一息,很難能拿出什麼東西報答大可汗,所以你看……」
「那就不要談了。」江南站了起來,「國主喪禮完畢,我將去山東。」
「姐姐……」阿史那皇后驚慌失措,淚水倏然滾下。
突厥的形勢她已經聽說了,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燕都已經死了,但她知道在突厥汗國。真正說話算話地是叔叔室點密。當初父親悔婚。打算把自己嫁個大齊國主,但在室點密地干涉下,自己還是嫁到了大周國。由此可見室點密和大周國的關係。父親志在中土,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極有可能在最關鍵的時刻揮軍南下,所以現在唯一能拯救大周地就是室點密。昭武江南是室點密的女人,是絕對親信,她拒絕了。等同於室點密的拒絕,大周真的危險萬分了。大周亡了,我連棲身之地都沒了,難道我要重回大漠,再讓父親把我像牲口一樣賣來賣去?
江南心裡一軟,又坐了下去。
「王上……」李暉跟著坐下,苦笑道,「王上。你……能說說嗎?你不說出要求,我們也不好……」
「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江南黛眉深皺,非常不滿。但對方是李丹的哥哥,她不好拉下臉。「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我看不到你們有任何擊敗斛律光地機會,所以我即使答應了你們,大可汗也不會答應。」江南望著李暉,鄭重問道,「你明白了嗎?」
李暉明白了。不要指望突厥人了,他們和大齊人、大陳人、吐谷渾人聯手合作,目的正是要瓜分大周,不過,江南話裡有話,這個突厥人是指東部突厥,她說她可以幫助我們,但大可汗不答應,那麼室點密呢?西部突厥的室點密才是絲路利益的最大受益者,他為此不惜西征波斯,他現在急需中土給他輸送戰爭物資,他一定會答應大周的求援。
李暉對宇文憲使了個眼色,宇文憲心領神會,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起身送客。
大可汗燕都死了的消息,在大周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但知道這個消息的人,如果對突厥汗國的歷史不是非常瞭解,對突厥汗國內部內部矛盾不是非常熟悉,他們對突厥汗國地分裂就沒有什麼具體認識。
在大司馬宇文憲看來,燕都即使死了,突厥汗國即使面臨分裂,但只要突厥汗國還有大可汗,突厥就還是一個整體,大可汗依舊還能號令大漠諸部,而李暉因為李丹的原因,對突厥的認識早已有了很大提高,他知道突厥汗國早就存在東西兩部突厥,而西突厥的室點密也早已自建牙帳,和都斤山地大可汗分庭抗禮了。
東突厥人幫助大齊攻打大周,是因為東突厥要阻止室點密西征,要分裂西突厥,而西突厥則急需西征波斯,迫切需要絲路暢通和中土穩定,所以西突厥一定會伸以援手。
李暉解釋了很久,宇文憲、尉遲迥、宇文盛才大概聽明白了。四個人把所有的事都丟下了,聯袂趕到昭武山拜會攝政王。
這次李暉正式向攝政王提出,大周請求西突厥可汗室點密地援助。江南會心微笑,請眾人坐下,再次商談。
宇文憲知道求援有望,心情稍稍鬆弛,說話也委婉多了。他特意做了一番解釋,說目前皇后主政,只能私下磋商,免得激怒皇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等到太子登基,新皇帝會正式下詔。
江南不以為意,她主動提出了要求,大周境內的絲路貿易權,她要一半。大周境內有三條絲路,一條是從江陵到巴蜀,再到吐谷渾境內的河南道。一條是長安到河南道。還有一條是從長安到河西道,到玉門關。這三條絲路貿易收入是大周賦稅的來源之一,江南要去了一半,那可是驚人的數字。
宇文憲的臉色驟然冷了下去。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貪婪、冷酷、無情,令人憎惡。
尉遲迥倒是有些奇怪,捋鬚而笑,「王上,你是西土的昭武攝政王,卻要中土的絲路貿易權,你拿什麼來確保絲路安全?派軍隊到我大周駐紮嗎?」
「怎麼?你們大周很亂嗎?」江南笑道,「你們連境內的安全都不能保證?」
「絲路發達了,盜匪也就應運而生。」尉遲迥的笑聲有些幸災樂禍,「王上,你可能要血本無歸哦。」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江南笑吟吟地說道,「約定都是寫在紙上的,約定能否生效關鍵在於執行約定的人。大周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們晉公負有很大責任。他一而再再而三得違背盟約。導致絲路利益受損。雖然現在看來他地損失最大,但其他人也受到了很大連累。」
尉遲迥不說話了,他感覺到江南還有更大地目的。
「室點密可汗和你們簽訂這個盟約。有個前提。」江南看看他們四個人,平靜地說道,「他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執行這個盟約。」
「誰?」尉遲迥急忙問道。李暉眼露喜色,他已經知道了答案,看樣子弟弟可以獨攬大周權柄了。宇文憲兩眼微微瞇起,顯然在強行壓制自己地怒火。這個女人當真飛揚跋扈到了極致。她竟敢干涉我大周朝政。宇文盛輕撫長鬚
所思。如今大周陷入困境,西突厥的室點密也陷入路把兩者的命運捆到了一起,但大周是生存危機,必須得到室點密的拯救,這次必須低頭。他拍拍宇文憲的後背,歎了口氣。示意他暫時忍忍,先把難關度過去再說,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武泉公李丹。」江南淡然笑道。
「他?」尉遲迥愣了一下,接著憤然搖頭。「不行。」
「他不是你地女婿嗎?」江南問道,「你不喜歡他?」
「我喜好他是一回事。漢人主掌權柄又是另外一回事。」尉遲迥用力一揮手,「我鮮卑人南下中土幾百年,從沒有開過這個先例。」
「現在有了。」江南笑道,「如果你們不答應,室點密可汗迫於絲路利益的損失,不得不放棄西征,轉而集結大軍,東進征伐。對於他來說,如其受制於人,不如自己控制,突厥鐵騎只要進佔關隴,絲路就是室點密可汗的腰帶,而中土的命運也將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小丫頭,你敢威脅我?」尉遲迥勃然發怒。
「老人家不要生氣。」江南笑靨如花,「大周的命運當然由你們自己掌握,誰敢威脅你們?」
尉遲迥愈發憤怒,猛地站了起來,拔腿就走。宇文盛一把抓住了他,悄悄遞了個眼色,眼裡掠過一絲殺機。尉遲迥霍然醒悟,哈哈一笑,又施施然坐了下去。等度過了這場危機,小丫頭你去哭吧。
「王上……」宇文憲好像想通了什麼,臉色忽然變得正常了,還微微帶著一絲笑意,「這絲路貿易權,你要多少年?」
「具體的約定日後可以慢慢談。」江南勝券在握,笑容更加美麗動人,「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和你們地大塚宰親自談。」
宇文憲想了一下,鄭重說道:「明天武泉公護靈返京,我們正式商談。盟約簽訂後,請王上務必全力以赴,以最快的速度達成我們的約定。」
「我說過,大周的命運握在你們自己手上。」江南正色說道,「如果你們不能擊敗斛律光,這道盟約沒有任何意義。」
江南站在府邸門口,望著馬車消失地方向,神色凝重。
「王上,鴻烈公是不是很快就要成為大周宰輔?」何林小聲問道。
「不……還很難。」
何林疑惑不解。
「他還有最難的一關。」江南苦笑,「那一關,誰都無法幫他,只有靠他自己了。」
「什麼關?」何林詫異地問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江南轉身走進府門,一邊走一邊問道,「你說……鴻烈能擊敗斛律光嗎?」
「不能。」何林沒有猶豫,張口就說道,「在中土,沒人能擊敗斛律光。」
江南停下腳步,黛眉輕皺,不高興地埋怨道:「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你憑什麼說他不能擊敗斛律光?你看過他打仗嗎?」
「正是沒有看他打過仗,所以鴻烈公才一定會敗。」何林擔心地說道,「王上,假如他敗了,那他就毀了。」
江南心頭一陣窒息,面孔驀然漲紅,呼吸也急促起來。他能擊敗斛律光嗎?
大周國主地靈柩到達長安城,舉城悲哀。
李丹一路扶靈而回,步行一百多里,疲憊不堪。安置了靈柩,行過了大禮,李丹隨即被請到了大德殿。
朝中大臣都在這裡。皇后和弘德夫人坐在紗幔之後。議事的主題還是誰做宰輔。
弘德夫人的娘家已經沒有可堪大用的人,她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丹身上,所以她見到阿史那皇后之後,極力舉薦李丹出任大司馬。這是李丹希望得到的位置,以他目前的資歷和功績,很難出任六官大臣之一,尤其主掌兵權的大司馬,更是炙手可熱,宇文氏不會隨便給一個漢族大臣,但不能主掌兵權就不能上位,獨攬權柄就更不可能了。
阿史那皇后已經見過了西海,西海說要拯救大周非要求助於昭武江南,她不過是室點密的女兒,幫不上什麼大忙,而昭武江南的身份就不一樣了,但昭武江南最後提出的要求很苛刻,朝中大臣異口同聲表示反對。大周境內的絲路貿易權無論如何不能給,長久以往,大周的財富都給突厥人搶去了,那和亡國有什麼區別?
阿史那皇后把長安發生的事告訴了弘德夫人,現在的問題不是李丹能否執掌權柄,而是大周能否生存。大周要想生存,就要向突厥人低頭,答應突厥人提出的條件,但這個條件誰答應誰就是賣國,將來就算打贏了仗,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所以現在宇文憲公開表示,他李丹出任大塚宰、總五府、都督中外諸軍事,將來這仗無論打贏了還是打輸了,賣國的罪責都是李丹的。
弘德夫人一下子傻眼了。怎麼轉眼間,事情變成了這樣?
阿史那皇后又說,頭痛的事還不止這些,大臣們要求廢棄新政,要恢復佛道兩教,以便穩定人心,為了安撫佛道兩教的沙門、道士和信徒,大臣們還要求調撥錢財以做慰撫。
「那打仗的事怎麼辦?」弘德夫人連聲追問道,「打仗要錢,要士卒,要民伕……這些都是急需調用的啊。」
「很多大臣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是穩定人心,人心穩了,仗自然也就打贏了。」
「這簡直是胡扯,他們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財富。」弘德夫人氣得淚如雨下。
「所以,現在沒人敢做大塚宰。」阿史那皇后憂心忡忡地問道,「你想讓李丹身死族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