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葉黃 第二十二節
    文安殿。

    長沙王陳叔堅覲見大周國主宇文邕,向大周國主呈述本國對於結盟的一些最新意見。大陳國主陳頊希望得到江陵,重建自己的西部屏障,如果大周能滿足這個條件,大陳將和大周聯手共抗山東齊國。

    宇文邕聽完之後就說了一句話,「朕知道了,具體事宜請與大塚宰商議。」然後設宴招待陳叔堅。陳叔堅也習慣了,這位大周皇帝百事不問,就是個擺設,不過他也不敢小覷這位皇帝,宇文邕雖然不諳政事,但經文典籍、琴棋書畫、辭賦音律樣樣精通,尤其彈得一手好琵琶、下得一手好棋。

    宇文邕今天興致不錯,在酒筵之上還親自彈了一曲琵琶,長沙王酒酣耳熱,也撫琴一曲。兩人情趣相投,相談甚歡,宇文邕隨即向長沙王介紹自己創造的象戲。長沙王很聰明,觸類旁通,很快就能上手,興趣盎然,立即邀請陪坐一側的李丹和自己對弈一局。

    李丹佯裝初學,棋藝看上去很拙劣,正好和長沙王半斤八兩。宇文邕在一旁熱情指點,長沙王很快把李丹殺得大敗。宇文邕感覺很沒面子,責問李丹道:「朕曾賜你《象經》一卷,你看沒看?」

    「臣當然拜讀了。」李丹抱歉地說道,「不過臣很愚魯,領悟太少,另外,最近也太忙了一點……」

    「忙?」宇文邕好奇地問道,「你忙什麼?你的婚期不是推遲了嘛,有什麼好忙的?」

    「最近衛軍擴建,事情很多。」李丹笑道,「不過在大司馬的督導下,這件事已經完成了。」

    文邕淡淡地點了一下頭,指指棋盤,「這段時間,你就領悟了這點東西?」

    「臣尚有不少疑問。」李丹望著宇文邕,恭敬地問道,「不知陛下能否指點一二?」

    宇文邕手捻短鬚,若有所思地望著李丹,「愛卿最近閒暇有空?」

    「三天後大塚宰要去大福田寺會見昭玄三藏,臣將陪同。」李丹笑道,「爾後,陛下是否願意召見臣?」

    宇文邕笑笑,「朕有閒暇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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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長沙王告辭出宮,皇子宇文贇奉旨相送。回來的路上正好碰到從官署回府的大司馬宇文憲。宇文憲說自己新近尋得一匹上等好馬,邀請宇文贇去看看。宇文贇欣然答應,叔侄攜手回府。

    晚上,從宮內突然傳出消息,國主突感風寒,病倒了。皇子魯國公宇文贇得到內侍傳訊,匆忙進宮探視,齊公宇文憲隨同進宮。

    宇文贇跪在國主的榻前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然後就被母親弘德夫人叫了出去,屋內隨即只剩下宇文邕、宇文憲兄弟兩人。宇文憲跪坐一側,沉默不語。宇文邕轉頭看看他,小聲說道:「過幾天,朕打算去雲陽宮休息一段時間。」

    宇文憲猶豫片刻,問道:「皇后也去嗎?」

    「不,朕帶弘德夫人去。宇文邕停了一下,又說道,「朕不在京城的時候,你要確保皇子的安全。」

    宇文憲皺皺眉,欲言又止,英俊的臉上掠過一絲深重的憂色。

    「你想說什麼?」宇文邕問道。

    「臣……」宇文憲濃眉緊皺,遲疑良久,最後還是咬了咬牙,鄭重說道:「陛下曾經對臣說過,宇文家再不要手足相殘了。」

    宇文邕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他老了,如果確實為了宇文家的江山,為了宇文氏的子孫,他應該相信朕。」

    「如今形勢不好。」

    「從太祖開創霸業以來,幾十年了,關隴的形勢什麼時候好過?」宇文邕的語氣有些憤懣,「他老了,就算他不為自己著想,但他的子孫,他的僚佐總要為自己的將來著想吧?他如果聰明,很早就應該想到這些問題,就應該及時採取措施,不要把事情一直拖下去,這樣拖下去,或許今天不出問題,但明天呢?後天呢?他突然死了怎麼辦?這場血腥殘殺是跑不掉的,與其提心吊膽惶惶不安,還不如現在一刀下去,快刀斬亂麻。」

    宇文憲黯然垂首。哥哥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宇文護權勢傾天,他的兒孫、部下和僚佐為了身家性命,即使現在隱忍不發,但等到宇文護死了,勢必要放手一搏,這是沒辦法的事,事實就是這樣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即便是父子兄弟之間,也沒有忠誠信任可言。

    「朕不為難你。」宇文邕歎道,「他是我們的兄長,沒有他也就沒有我們宇文氏的大周,朕理解你的心情,應該怎麼做,你自己斟酌吧。」宇文邕忽然翻身坐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場血雨腥風一旦掀起,誰都控制不住,誰也不知道形勢如何發展,朕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但為了宇文氏江山,請你不要心慈手軟行婦人之仁,務必力保皇子不失。」

    宇文憲跪伏於地,痛苦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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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公宇文直、安化公宇文孝伯聯袂而至。

    宇文直做為大周國主的同母弟弟,一度受到宇文護的重用,兩年前他出任襄州總管,負責大周荊襄防務,曾率軍和大陳國的軍隊在沌口大戰,但被陳國名將吳明徹擊敗,隨即被宇文護棄用。宇文直怨恨在心,他認為這是宇文護故意設下的陷阱,目的是剝奪自己的兵權。

    宇文孝伯是同族之子,和國主同歲同日生辰,自小和國主同讀,又深得宇文護欣賞,這些年恆侍左右,出入臥內,參予機要,是大周國主最為親信的大臣。

    「陛下真的生病了?」宇文直仔細打量了宇文邕幾眼,笑著問道,「是不是心情又不好?」

    「朕要去雲陽宮。」宇文邕面無表情地說道,「長安不安全,朕要暫時避一避。」

    宇文直和宇文孝伯臉色頓變,眼露驚喜之色。在這之前,宇文邕曾對他們透漏了一些事,雖然含糊其辭,但他們還是馬上明白了長安有一番血雨,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薩保要動手了?」宇文直的眼裡閃過幾分懼色。宇文護的力量太強悍了,他比當年太祖在大魏(西魏)做丞相總揆權柄的時候還要厲害,那時宇文泰還無法控制所有的軍隊,而現在大周的府軍就像是宇文護的親衛部曲,都聽他的指揮。

    宇文邕眼神凌厲,他衝著兩人輕輕搖頭,示意兩人不要問話。這件事他們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不該知道的則不要知道,事情一旦失敗,宇文護篡僭成功,他希望宇文護的殺戮可以控制的一定範圍內,適可而止,不要把宇文氏殺得只剩他們一家了。

    「陛下,我們隨你一起去雲陽宮?」宇文孝伯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你們留在長安,朕的身邊有王軌和宇文神舉,足夠了。」宇文邕從懷裡拿出一道聖旨遞給宇文直,「宇文護這次名義上是對付獨孤氏,但真正要殺的是關隴漢人,這一點和我們的目的一樣。」

    宇文直接過聖旨揣進懷裡。宇文邕臉顯冷色,繼續說道:「宇文護的強國之策並沒,但嚴重傷害了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翻臉了,要殺宇文護,要以誅殺宇文護為條件逼迫朕答應他們的無理要求。朕豈會聽從他們的擺佈?這些人眼裡只有自己的家族,大周國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攫取權勢和財富的工具。朕難道是瞎子,看不出來?所以真正該死的不是宇文護,而是這些關隴漢人。」

    「宇文護老了,瞻前顧後,怕這怕那,就算長安亂了,他也不會大開殺戒,唯恐國祚敗亡。」宇文邕用力揮了一下手,「他不敢殺,朕來殺。」

    「陛下的意思臣懂了。」宇文孝伯躬身說道,「宇文護在前面抓,我們在後面殺。天下人都知道大周的權柄握在宇文護手中,只要有人掉腦袋,宇文護大開殺戒的罪名就算背定了,如此一來,長安恐慌,關隴漢人會聯手反擊,宇文護眾叛親離,完全失去對局勢的控制,敗亡在即。」

    「然後陛下出來收拾局面,把罪責都推到關隴漢人頭上,再殺一批。」宇文直得意地笑了起來,「將來陛下想怎麼幹就怎麼幹,那些關隴漢人哪敢反抗?」

    宇文邕搖搖手,「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此事稍有不慎,宇文家就會因為自相殘殺而全軍覆沒,你們要小心行事,切切不可莽撞。如果時機不好,你們寧願按兵不動也不要倉促出手,以免局勢惡化,一發不可收拾。」

    宇文直和宇文孝伯躬身領命。

    「陛下在雲陽宮的安全如何保障?」宇文孝伯想到雲陽宮的衛軍都是宇文護的人,不禁心存憂慮。

    「雲陽宮的事你們不要擔心,只要確保皇子的安全,朕就算死了,這天下也還是我宇文氏的天下。」宇文邕用力一揮手,頗有幾分悲壯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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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國公府。

    燭火昏黃的書房內,李曜、李暉、李綸、李丹圍坐一起,小聲商討。

    李綸認為,這件事的關鍵在於雲陽宮的兵變,兵變必須成功,如若失敗,局勢則被宇文護完全控制,那時無論是皇帝、獨孤氏、李氏還是關隴漢人,都將遭到重創,無一倖免,宇文護更有可能趁此機會順利篡僭,自己登上帝位。

    李丹胸有成竹。雖然他蓄意隱瞞了很多細節,但還是把皇帝可能保不住的意思透漏了,所以他一再告誡幾位哥哥,無論如何要拉住宇文憲,保住皇子,如此則宇文護勢必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再無翻身的可能。

    「到了那個時候,宇文憲會有所選擇,這一點你不必擔心。」李暉說道,「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獨孤氏,而是關隴漢人,尤其和獨孤氏關係密切的楊家和柳家,如果宇文護狠心下手,關隴漢人見風使舵,極有可能再度倒向宇文護。」

    「關隴漢人中,韋家的態度至關重要,他們的取捨直接影響到關隴漢人的選擇。」李綸說道,「韋家的韋世康是太祖的女婿,韋孝寬又是大周第一名將,深得宇文護的信任,當宇文護和關隴漢人矛盾激化時,韋家肯定會出面斡旋。假如宇文護和關隴漢人各讓一步,互相妥協,災難就會降臨到我們李家,挑起這場爭鬥的李家將成為宇文護穩定長安的替罪羊。」

    「所以……」他看看幾位兄弟,斷然說道,「皇帝必須駕崩於雲陽宮,徹底把宇文護逼上死路。宇文護弒君,韋家就算有天大的膽子,在形勢沒有明朗之前,也不敢公開宇文護,這樣我們就贏得了足夠的迴旋時間,可以爭取到更多的宇文氏子弟、武川人和代北人倒戈。」

    李丹半天沒說話,他沒想到事情發展到現在,幾位哥哥和自己早先的設想不謀而合了,但想殺死皇帝和一定要殺死皇帝有很大區別,所以雲陽宮兵變的事要籌劃得更加精密,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了。

    「我會想辦法。」李丹面對三位兄長的目光,從容笑道,「這件事關係到我們李家的生存,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會做好的。」

    「此事難度很大,你盡力就可以了。」李曜安慰道,「就算你失敗了,我們李家也還有生存之道。」接著他轉頭看看李暉,「明天,你到申國公李穆府上去一趟,再和他具體談談。另外,竇氏、侯莫陳氏、豆盧氏、王氏幾家你也要去一下,讓他們有個準備。此次長安的暴風雨可能很激烈,叫他們未雨綢繆,不要措手不及自亂陣腳。」

    「元氏、尉遲氏是不是也要打個招呼?」李綸指指李丹,「他也應該去淮南公元偉府上看看了,這樁聯姻最好馬上辦了,再拖下去對元氏沒有好處。」

    「你去看看吧。」李曜點點頭,對李丹說道,「前些天,元翩翩到府上來了一趟。母親很喜歡她,一直在念叨這件事,想早點把人娶回來。」

    「回頭再說吧,這幾天我還有很多事,沒時間。」李丹不以為然,「元家既然想拖,那就拖吧,在他們看來,我可能是一個死人了,擔心女兒嫁過來馬上變成寡婦。」

    兄弟幾個互相看看,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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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時分,李丹才回到自己的府邸。趙松告訴他,昭武攝政王派信使來了,請他盡快到昭武山去一趟。李丹正好也有事找她商量,聞訊急忙換了一身衣服,帶著龍竹和項雲兩人,悄悄趕到昭武山。

    江南已經休息了,穿著一件大紅錦緞躺在雪白的絲被裡,長髮如雲,美若天仙。李丹感覺受不了這份誘惑,站在門邊上停了下來。

    江南奇怪地看著他,招了招手,「你怎麼了?站那麼遠幹什麼?」

    李丹苦笑,「我還是站遠一點好,免得控制不住,對王上做出什麼失禮的事?」

    江南嬌嗔輕笑,「你還知道失禮?怪不得西海罵你無恥,你真夠無恥的,臉皮太厚了。你知道你對我做了多少失禮的事嗎?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江南玉臉驀然一紅,想起當時抱在一起墜落山谷的事,嬌羞不已。

    「王上找我來有什麼急事?」李丹急忙岔開話題。

    「你過來。」江南瞪了他一眼,指指榻邊的錦席,「坐到這裡來。」

    李丹無奈,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屋內溫暖如春,香氣繚繞,燭火朦朧,美人如畫,的確讓人遐思連綿。

    「我怎麼看你還是一個刺客。」江南臉顯慍色,「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你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總想著自己叫斷箭。」

    「我做不到。」李丹苦笑,「我真的做不到,除非我成功了,像阿史那室點密那樣縱橫天下,否則我不會忘記自己叫斷箭。」

    「阿史那室點密?」江南抱著雙臂,難以置信,「你要像室點密一樣,建下蓋世功業?你瘋了,你頭腦清醒一點好不好?不要做這些不切實際的美夢,這對你沒好處,只會摧毀你的自信。」

    李丹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著江南,「你知道我第一次走進這道門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嗎?」

    江南好奇地望著他,等待他說出答案。

    「我第一次感覺到,王上在天上,我在地下,我能走進這道門,是因為王上到了人間,而不是我飛到了天上。」李丹非常傷感,「這是一個夢。」

    江南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長安的形勢太複雜,太殘酷,未來的命運無可捉摸,李丹第一次捲進這呼嘯的漩渦,巨大的恐懼劈頭蓋臉的砸下,他變得無助、無力,失去了自信,精神已經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甚至可能會崩潰的邊緣。他過去是一個刺客,從沒有面臨如此複雜殘酷的爭鬥,但刺客很堅韌,在血腥世界裡尚能苦苦支撐,換一個環境,像現在這樣充滿了溫馨甜蜜的環境,他就支撐不住了,內心脆弱的一面會全部暴露出來。

    「你去找西海吧。」江南忽然苦笑道,「或許西海會讓你回到現實。」

    李丹笑起來,那笑容充滿了濃濃情意,讓江南忍不住生出一絲嫉妒。

    「西海有個夢想,她要嫁一個大英雄,那個大英雄帶著浩浩蕩蕩地鐵騎去天山娶她。」李丹的笑容變得很苦澀,「我喜歡她,我不想讓她的夢想破滅,所以我想成為一個大英雄,像室點密那樣的一代豪雄。」

    「嗯……」江南猶豫了片刻,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我相信你,相信你能做到。」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要娶你。」李丹突然說道。

    江南愣了一下,接著笑靨如花,鄭重其事地問道:「鴻烈,這算你的誓言嗎?」

    「你願意嫁給我嗎?」李丹笑著問道。

    「這如果是誓言,你就不能再反悔。」江南笑道,「我會記住你的誓言。」

    李丹一躍而起,振臂狂呼,興奮不已。

    「好了,那麼……」江南笑盈盈地問道,「你現在告訴我,你打算怎樣成為一個大英雄?」

    「不知道。」李丹臉露狡黠之色,很乾脆地說道,「我現在還不知道。」

    江南嗤之以鼻,然後慢悠悠地說道:「我告訴你,室點密已經等不及了,吐谷渾的大軍正在邊境集結,而大陳國的皇帝也預感到機會來臨,正命令吳明徹率十萬水師北上,準備攻打江陵,如果此刻大齊的軍隊再雲集河洛,你就完了。」

    李丹駭然心驚,「王上找我來,就是想告訴我這件事?」

    「你可以走了。」江南揮揮手,「回去做你的大英雄夢吧。」

    「室點密怎能出爾反爾?」李丹怒聲質問道,「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我能實現自己的諾言。」

    「那你就快點吧。」江南伸出一根纖纖玉指在李丹面前晃了幾下,「只有半個月了,如果三月之前你還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那大周將陷入崩潰的絕境。」接著她微微一笑,問道,「鴻烈,你還有自信嗎?」

    「如果沒有自信,我還敢站在這裡?」李丹冷笑,「大齊那邊又有什麼動靜?快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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