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葉黃 第二節
    昭武江南對絲路的強烈慾望讓李丹感到非常不安,她在短短時間內做了一系列部署,目的就是想盡快打開絲路,為此她不擇手段。絲路的豐厚利益讓她變得瘋狂了,所有人在她眼裡都變成了棋子,都是她貪婪攫取絲路利益的工具。李丹甚至懷疑,昭武江南如此熱衷打開絲路,不是為了幫助室點密西征波斯,而是為了她自己的財富增加得更快更多。

    絲路的確是一個可怕的惡魔,它會吞噬所有人。

    李丹想到了心計深沉得不露任何痕跡的斛律雅璇,心裡陣陣發寒。這位粟特人的希望之星、昭武九國的攝政王,自小就在爾虞我詐的王宮和利益相搏的絲路長大,歷經坎坷,什麼事她沒見到過?她的智慧和心計豈是一般人所能比擬?不管是西海的智慧還是雅璇的心計,都無法和她豐富的人生經驗相提並論,自己就更不用說了。

    一股沮喪和無力的感覺充斥了李丹的內心,強烈的自卑就像一層厚厚的陰霾霎時掩蓋了他的自信,也重重打擊了他對長安之行的信心。

    李丹衝著昭武江南淡漠一笑,連話都懶得說了。

    「你不高興?」昭武江南問道。

    「我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李丹坐在食案一側,伸出五指做了個覆蓋的手勢,苦笑道,「我的信心被你徹底摧毀,我能高興?」

    昭武江南抿嘴輕笑,一時間腮暈潮紅,雙瞳似水,嬌嗔中隱約露出幾絲若有若無的情意,笑顰中更是風情萬種。李丹呆了片刻,心跳驟然加劇,對自己的不堪很是憤懣,西海是絕色,雅璇也是絕色,為什麼看到江南還是魂不守舍?難道我破了色戒後,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慾望了?李丹想起師父的嚴厲警告,頭皮暗暗發麻。

    「你那麼在意西海?」昭武江南笑道,「你喜歡她就娶她好了,我又沒說把她趕回突厥。不過她的確不合適做正妻,這對你的前途影響太大,很可能會毀了你一生。你既然想利用這個機會出人頭地,做一番大事,那從現在開始,每走一步,都要想到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後的事。人生就像下棋一樣,每一步棋的後著都要考慮到,要算無遺策,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但西海會生氣……」

    「你瞭解西海嗎?」昭武江南驚訝地問道,「西海對你好,她就會全心全意,只要對你有好處的事,只要能讓你高興的事,她都會去做,不要說你娶元氏之女,你就是娶十個二十個一百個女人,她也會毫無怨言。對於我們大漠人來說,女人就是財產,誰的女人越多,他的權勢和財富也就越大。女人多了,孩子也就多了,部落的實力也就更大,有了實力,部落的傳承和繁衍也就有了保障。這是大漠人的生存方法,它就像血液一樣流淌在每個大漠人的身體裡,世世代代傳承下來。」

    「這種生存方法到了中土一樣有效。你看看中土的高門望族,尤其是傳承了幾百年的山東五姓七家,他們為什麼能延續至今?山東崔家有清河和博陵兩脈,興起於大漢朝,在拓跋大魏曾歷經國史之獄和河陰之難,屢有家主慘遭滅門之禍,但他們的旁支庶系隨即興起,崔家還是興旺發達,這就是子孫多的好處。要想子孫多,就要女人多,嫡庶兩門都能人丁興旺,這樣才能確保家族的世代延續,才能確保家族的權勢和財富。」

    昭武江南看看他,欲言又止,但想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現在你身份變了,很多想法必須要改變,必須做一個高門望族應該做的事。過去你身份低賤,首先想到的是生存,是活著,雖然你也能攢一筆錢娶妻生子,但你生活拮据,非常貧困,能有個家就算是齊天之福了。現在你身份高貴,首先想到的不是生存,而是如何更好地生存,如何得到更大的權勢,獲得更高的地位,如何利用權勢和地位獲取驚人的財富,如何讓自己的權勢和財富一代代地繼承下去,讓自己的家族一代代地延續下去。」

    昭武江南看到李丹臉色陰沉,擔心又激怒了他,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鴻烈,你明白了嗎?」

    「元氏是正妻,西海即使不生氣,室點密也會生氣,假如他……」

    「可汗要西征,就要維持突厥汗國的統一,也就是說,他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突厥汗國的大葉戶,他的女兒嫁給你,憑什麼要成為正妻?」昭武江南說道,「而且,西海是你打開絲路的報酬,是可汗賞賜給你的財物,只要你打開了絲路,西海就是你的,你想怎麼處理都可以,只要你不要把她送人就行了。」

    這話李丹聽了極其不舒服,但又無言反駁。

    「你不是刺客,你是魏國公李弼之子,是大周國的開府儀同三司、驃騎大將軍、武泉公,現任統領皇宮衛戍軍的司衛上大夫,位高權重,你知道嗎?」昭武江南正色說道,「鴻烈,把你的刺客身份丟掉,徹底忘記斷箭,否則到了長安,你會露出馬腳。」

    李丹點點頭,苦笑道:「這才剛剛開始,我還有兩個多月的適應時間,等到了長安,我應該能忘記自己了。」

    「不是應該,而是一定。」昭武江南笑著做了個手勢,「你要挺起胸膛,要信心百倍,要有一往無前的氣勢,氣勢很重要,非常重要。如果你現在有那種氣勢,你就不會留下當日的六個兄弟,更不會對那幫無惡不作的馬賊心懷仁慈……」

    李丹舉起了手,「好,不要說了,我不會上你的當,我不會殺了他們。」

    昭武江南婉然而笑,「好吧,這件事你說了算,將來出了問題,你去解決,我不會幫你。我們再說元氏的事情,元氏也不能成為正妻?」

    李丹很吃驚,「你有沒有搞錯?元氏就是拓跋皇族,大周高門中,能娶到元氏之女的有幾個?」

    「你一個人娶了兩個。」昭武江南戲謔道,「回到長安,估計有人會嫉妒得拿刀砍你。好,好,你不要擺臉色給我看,等我把話說完。再娶元氏有很大的難度,尤其你哥哥有克妻的命,所以我才請長樂公主親自出面。有長樂公主的督請,元氏不答應也得答應,但他們會擔心自己的女兒丟掉性命,因此,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嫁到李家後,不做正妻,做妾。」

    「做妾?」

    「是啊,這有什麼奇怪,高門之間的婚姻就是這樣,近親婚、亂輩婚,還有這種純粹的交易婚。再說,拓跋皇族已經是過眼煙雲了,大周只有宇文氏才是真正的皇族,元氏嫁給你為妾很正常。你哥哥有克妻命,但好像沒有克妾的命,嫁到你家做妾也許就不會死了。」昭武江南說道,「這是一場交易,關係到拓跋皇族的生死,雖然他們心不甘情不願,但肯定會答應。這樣長樂公主也給自己的女兒留了條後路,將來如果你真的打開了絲路,西海嫁到李家做妾,有元氏在前面做先例,她臉上也不會覺得太難看。」

    李丹覺得這裡面有問題,如果元氏和西海都嫁到李家做妾,那正妻怎麼辦?這是關係到嫡庶傳承的問題,是家族最大的事,難道哥哥的克妻命自己也要繼承,並導致自己一生都沒有嫡子?

    「家族中,正妻的地位至關重要,但大周沒有真正的高門,關隴門閥說到底不過是二等門閥而已,在中土沒有多少份量。」昭武江南衝著李丹不屑地揮揮手,「至於你的家族,只能在關隴一隅之地勉強稱得上高門,而且你家是以武功崛起,不以經學傳承,因此經不起風浪,只要中土風雲俱起,你家就有可能煙消雲散。」

    昭武江南停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中土真正的高門在山東,山東的五姓七家才是真正的高門,雖然七家中也有隴西李,但真正的隴西李都住在山東,你們大周所謂的隴西李不過是……」她輕輕撇撇櫻唇,鄙夷說道,「要麼是旁支庶系,要麼是無恥假冒,總之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人物。」

    「所以……」昭武江南望著李丹,嫣然一笑,「我要讓你和山東高門聯姻,最好就是中土第一門閥清河崔家,這樣你李家在關隴門閥中的地位將得到提高,你本人的聲望也會有所增加,你李家的後人還能憑借這層關係跟隨崔氏學習儒家經文,並由此逐漸擺脫以武功傳承的弊端,讓子孫後代也以儒家經學立世,並成為代代相傳的望族。」

    清河崔氏?已經在中土傳承了六七百年的大門閥?李丹有些頭暈,感覺自己跟不上昭武江南的思路,自己和她的距離太遠了,也不知道現在她想到那一代子孫身上去了。

    「你和崔氏聯姻,必須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你一定要成為大周權臣,即使你不能成為第二個宇文護,也要勝過你父親魏國公李弼,這樣你不但能贏得大周國主的信任,還要影響和左右大周的國策。你一旦擁有了這等權勢和地位,我就有辦法讓崔家低下高傲的頭顱,答應和你聯姻。」

    李丹略有所悟。說到底,自己就是昭武江南手中的一顆棋子,而昭武江南的最終目的卻是絲路利益。

    「你們李家在大周有權勢,崔家在大齊同樣有權勢,你們的聯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中土的分裂局面,這是我所需要的,也是你們中土人所需要的。中土局勢穩定,絲路暢通,西土諸國就能從絲路受益,西土隨即也會穩定下來,這樣一來,天下安寧,百姓安居樂業……」

    「王上的財富是不是也堆積如山了?粟特人是不是也成了天下最富有的商賈?」李丹調侃道,「你真的遭到了惡魔的詛咒,但那個惡魔不是神靈,而是絲路,而是絲路上的每一塊金子,每一段絹帛。」

    昭武江南笑而不語。

    「我和元氏、崔氏聯姻,我還可以娶回西海和雅璇,到時我們家有大周、大齊高門之女,有突厥人之女,將來是不是還有大陳高門之女,還有你們粟特人、厭噠人的女兒……」李丹怒極而笑,「你只要控制了我,就等於控制了絲路,然後絲路暢通,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是嗎?」

    「是啊。」昭武江南坦然點頭,「的確是這樣。過去中土各國限制絲路的時候,我們有你哥哥的幫助,勉強維持,現在你哥哥不在了,可汗和我只好選擇你,讓你繼續幫助我們打通絲路,維持絲路的暢通……」她看看李丹,鄭重說道,「這一切對你來說,目前還是夢想,你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你要做的事還很多很多,你不要以為憑你那點聰明和殺人的手段就能搞定一切。你還差遠了,差得十萬八千里,你知道嗎?但只要你成功了,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當你擁有顯赫的權勢,擁有驚人的財富,擁有中土、西土各種不同勢力的,你還有什麼願望不能滿足?」

    「我可以得到王上嗎?」李丹氣急,脫口罵道,「我是不是告訴室點密,把那個受到惡魔詛咒的女人給我,行嗎?」

    「當然可以。」昭武江南不以為然地說道,「等你成了中土之主,假如你願意把長安送給室點密,不要說要我,就是要可賀敦,他也會送給你。」

    李丹瞠目結舌,瞪著昭武江南,不知說什麼好。

    「記住,你發過誓的。」昭武江南笑靨如花,伸出一個指頭在李丹眼前搖了搖,「你說你今生今世聽我的,來生來世也聽我的,你可不要反悔哦,免得天打雷劈,五馬分屍啊?」

    李丹肺都氣炸了,恨不得把那根手指頭剁下來,「絲路對於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當然,非常重要,這關係到我們的生存。」昭武江南說道,「絲路的源頭在中土,但突厥人目前沒有能力佔據中土。當年漢人之所以南逃江左,不是因為實力太弱,而是因為實力太強了,他們互相征伐,自相殘殺,結果外族南下,生靈塗炭。如今中土雖然三足鼎立,但面對突厥人的威脅,卻能齊心協力,比如這次,所以對於突厥人來說,目前最好的策略不是南下,而是保持威脅,利用中土的分裂的形勢合縱連橫,最大程度地從中土獲取財富。」

    「當年宇文泰為了對抗高歡,和突厥人結盟,每年進貢十萬段絹帛。晉陽大戰結束後,突厥人又從大齊國敲詐了十萬段絹帛。這二十萬段絹帛隨即成為突厥人發展的寶貴財富。另外,中土和西土的絲路貿易中,絲綢絹帛也是最大的貿易物資。突厥人的發展,不僅僅需要絹帛,還需要糧食、鐵器等物資,這些東西也在中土,要想得到這些東西,只能拿中土人所喜歡的金銀珠寶去交換,但西域的金銀珠寶遠遠滿足不了中土的需要。」

    「蔥嶺以西的厭噠、粟特、波斯和羅馬諸國有大量的金銀珠寶和各類奇珍異玩,他們最需要的也是中土的絲綢絹帛。羅馬人對絲路的依賴隨著戰爭的頻繁越來越大,他們甚至想方設法從中土延請和綁架工匠,在國內自己生產絲綢。西方諸國對絲綢絹帛的需求,直接推動了絲路的發展。」

    「突厥人加入到絲路貿易後,絲路的利益驟然膨脹。突厥人有大量的絲綢絹帛,他們把這些絲綢絹帛賣給西方諸國,換回金銀珠寶和奇珍異玩,然後又把這些金銀珠寶和奇珍異玩賣給中土,換回更多的絲綢絹帛和糧食,但突厥人隨即發現絲路的巨大利益被厭噠人和粟特人搶走了,於是室點密開始南下征服西域,征服厭噠國和粟特人,現在他又要開始打波斯了。」

    「打波斯的原因很簡單。突厥人的絲綢絹帛若要送到羅馬,就要經過波斯的領土,波斯人要徵收關稅和交易稅,並且還乘機盤剝,他們的貪婪激怒了室點密,於是他要殺過烏滸水(阿姆河),攻佔巴克特裡亞,和羅馬直接進行絲綢貿易。羅馬人也有同樣的願望,所以他們一拍即合。」

    「中土輸出去的是絲綢絹帛和糧食鐵器等物資,換回來的卻是金銀珠寶和奇珍異玩,長久以往,他們的國力就會受到巨大損耗,因為無論對那個國家和民族來說,絲綢絹帛和糧食鐵器等物資才是強國的根本,但這些物資又是有限的,送出去得越多,自己留下得就越少,久而久之,國力的衰弱可想而知。」

    「中土三國隨即開始限制絲路,因為絲路的上游河西道在大周境內,河南道卻必須經過大周的巴蜀,所以大周和突厥人的矛盾最為激烈。這就是此次中土和西土諸國在大漠激烈交鋒的重要原因。」

    「突厥人也罷,西方諸國也罷,對絲路的依賴非常大,中土是絲路的源頭,它把絲路封閉了,突厥人和西方諸國的生存就會產生困難,尤其在災荒戰亂之年,這種困難更加突出,所以絲路必須要打開,這就是我不惜代價幫助你和你哥哥的原因。」

    昭武江南輕輕吸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說道:「如今,突厥汗國事實上已經分裂了,對中土的威脅有一定程度的降低,如果中土乘機打起來,絲路就徹底斷絕,為此,室點密迫切維護突厥汗國名義上的統一,以繼續震懾中土諸國,並希望中土諸國也能繼續維持分裂的局面。這樣一來,絲路才有重開的希望,絲路也能保持持久的暢通和繁榮,西土諸國的生存才能得到更堅實的保障。」

    「那中土的安全呢?中土的生存保障呢?」

    「我剛才說過,中土的實力很強,除非內亂,否則突厥人沒有南下長城的機會。」昭武江南解釋道,「兩百多年前,你們漢人的大晉爆發了內亂,諸王自相殘殺,征戰十幾年,中土四分五裂,這才給了匈奴、鮮卑等外族部落南下中土的機會。你看看,拓跋大魏統一大河流域後,強大的柔然人屢屢寇邊,可曾南下半步?現在你們只要維持三足鼎立的局面,突厥人南下的機會就很小。」

    「但突厥人會利用絲路,把中土人的血汗敲搾得一乾二淨,一旦遇到災荒或者戰亂,中土人的生存同樣會遇到困難,那時突厥人是不是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飛越長城了?」李丹憤然說道,「你和西海的話一模一樣,你只顧自己的絲路利益,西海只顧自己的突厥汗國,那中土呢?中土的生靈怎麼辦?」

    昭武江南臉色陡然一沉,「這話輪到你說嗎?」

    李丹冷哼不語。

    「你現在還沒資格說這話。」昭武江南看著李丹,冷聲道,「你哥哥倒有資格說這話,但他死了,如果你也想死,你可以像你哥哥一樣,到時我會給你收屍。我再怎麼吝嗇,也還不至於捨不得一副棺木。」

    李丹一拳砸到食案上,起身就走。

    「鴻烈……」昭武江南拍了拍案幾,笑著說道,「男人,最要緊的是信守承諾。你答應我的事,轉眼就忘了?」

    李丹轉身瞪著她,氣呼呼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昭武江南指指食案上的菜餚,「我想用膳,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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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不計字數)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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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克特裡亞:今阿富汗北部地區,漢代稱做「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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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史之獄:

    指的是在中國南北朝時期的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六月,北魏大臣崔浩因主持編纂的國史直書揭露了北魏統治者拓跋氏祖先的羞恥屈辱的歷史,被北魏世祖下令族誅,同時株連被殺的還有崔浩姻親范陽盧氏、太原郭氏和河東柳氏等北方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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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史之獄影響北魏一百餘年,歷來把這筆帳從崔浩之獄算起,我看應以鄧淵之獄為始。鄧淵是受命修史的第一人,其獄事內容與崔浩基本一致,崔浩之獄正是鄧淵之獄濫觴所及的結果。

    不少學者認為崔浩國史之獄所謂「備而不典」、「暴揚國惡」,是指國史所錄的一些拓跋故事,在昔本為舊俗使然,無關風化,在今則不合常道,有悖人倫。史臣直筆招禍,最易在此方面產生。週一良先生《崔浩國史之獄》判斷獻明帝死後賀後被其父昭成帝收娶,所以賀後先後所生既有獻明帝之子,又有昭成帝之子,諸人行輩既為兄弟,又為叔侄。這在北俗中蒸報之事本無所嫌,如果《代歌》中有此等內容,也不一定會受到注意,可是記入《代記》,諸人行輩混亂所涉人倫問題就暴露出來了。我自己在考察北魏後宮子貴母死之制時,對此現象也有所發現,有所議論。國史所記這類本無足異的拓跋舊事,在道武帝成為專制帝王以後極易成為定罪口實,崔浩國史中的「不典」、「國惡」,的確可以從此得到解釋。

    崔浩不負所托,受命十年,國史告成。道武紀及拓跋先人追敘部分以鄧淵《代記》為藍本而有所加工,所謂「刪定勒成之筆」,當出崔浩。鄧淵死後道武紀所缺部分自然也由崔浩續成。太宗明元帝及世祖太武帝紀由崔浩、高允同撰。三紀的註疏高允居多,總裁在崔浩。從後來崔浩罹大獄而高允無罪的情節看來,除了景穆極力保護高允以外,也許還有別的原因,例如所謂「備而不典」問題不出在太宗、世祖二紀,而出在崔浩續成太祖紀中;不出在各紀註疏而出在選材綜理方面,等等。前有鄧淵之獄,崔浩又蹈覆轍,我看只能從崔浩當真執行「務從實錄」尋求解釋。

    崔浩總裁史事,首在破鄧淵獄後史臣裹足局面,一切惟「務從實錄」是崇,顯示自己忠於太武帝的付託。而競趨之士為了迎合崔浩,更以國史刊石立衢,「欲彰浩直筆之跡」。古來權勢寵幸者於臣君相與之際,有時未達一間,釀成事端,自貽伊戚。智如崔浩,也不免忘乎所以,竟不思伴虎之諺。所以高允議論刊石諸事,「分寸之間,恐為崔浩萬世之禍」。希君之旨以實錄為依歸,以直筆相標榜者,終於栽倒在直筆之下!人主的複雜心態使希旨者禍福無常,給史學造成禍害,問題不正是出在「分寸之間」嗎?

    ------摘自田餘慶《《代歌》、《代記》和北魏國史——國史之獄的史學史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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