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葉黃 第三節
    昭武江南的車隊到達樓蘭海後,紮營於鸚鵡洲。過了兩天,大陳國的始興王陳叔陵飛馬疾馳而來,此時,大陳使團的其它成員還遠在數百里之外的焉耆國境內。

    陳叔陵十八歲,個子不高,皮膚白淨,顴骨高聳,嘴唇很薄,長相雖然不是很英俊,但眼睛很漂亮,很有神采,官宦子弟的高貴、驕傲和自信在那雙眼睛裡一覽無遺。昭武江南對李丹說,陳叔陵少小就以機辯顯名於江左,嘴皮子非常厲害,而且很有主見,幾近於獨斷專行。三年前她出使大陳的時候,現任大陳國主陳頊(xu)還是總揆權柄的都督中外諸軍事,尚沒有廢帝自立,那個時候的陳叔陵就是持節、都督江州諸軍事的江州刺史了,鋒芒畢露的同時也逐漸顯露出他為人嚴苛、驕橫跋扈的缺點。昭武江南告誡李丹,陳叔陵是此次大陳使團之主,只要能說服他,則計策必成。

    陳叔陵不愛喝酒,喜歡精美可口的菜餚,這種習慣在江左很罕見。不喝酒的人,頭腦能一直保持清醒,很多在酒筵上觥斛交錯就能解決的事,現在就不行了。昭武江南投其所好,備了豐盛菜餚招待陳叔陵。李丹隨即發現陳叔陵進食節奏慢得驚人,任何食物到了陳叔陵面前,他都要仔細觀賞一下,聞聞味道,把玩再三後,方才一點點品嚐,然後還做出品評,言辭優雅,態度認真,舉止斯文,感覺他不像在吃飯,而是在吟詩作賦。李丹驚訝之餘十分好笑,相比起來,自己狼吞虎嚥,怎麼看都是一個野蠻人,和文雅半點邊也扯不上。

    陳叔陵年紀很輕,學識卻很淵博,出口成章,諸般典故信手拈來,談笑風生,揮灑自如。吃飯能吃出這種高雅,李丹還是頭一次見到。早先在寧戎寺的時候,李丹曾和陳叔堅有過短暫接觸,陳叔堅好酒,三杯酒下肚,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但他溫文爾雅,言辭謙虛,讓人感覺很親近,不像陳叔陵,陳叔陵說得越多,越是讓人感覺他高高在上,而且自負狂傲,他說那個東西是圓的,它就是圓的,如果你反駁,他能旁徵博引,找出一百個理由駁倒你,臨了他還要鄙視你一番,言辭很是刻薄,絲毫不留情面。

    李丹面帶笑容,洗耳恭聽,一直沉默不語。這是昭武江南教的,她說你哥哥是個很內斂的人,雖然言行不乏狂放之舉,但很多時候以沉默應對一切,尤其在筵席上,更是冷眼旁觀,很少插足酒筵上的無聊閒談。昭武江南對他在樓蘭海藉著酒興,挑起事端,蓄意砸壞誇呂古琴一事,很是反感,她說那種場合下,你哥哥絕不會這麼做,以後到了長安,千萬不要這麼衝動。

    李丹隨即發現了沉默的好處,除了可以悠閒地喝酒外,還能在一旁靜靜地觀察別人。他發現昭武江南很有才華,涉獵很廣,上至天文地理、琴棋書畫,下至風土人情、鑒賞珠寶,無一不曉。不管她是否精通,她樣樣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這已經讓人驚歎不已了。陳叔陵喜歡下棋、品嚐美食,昭武江南就陪著他閒扯,兩人說到開心處,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接下來李丹發現陳叔陵還有一個特長,品評美女。

    陳叔陵大概覺得昭武江南有求於己,席間有些放肆,兩隻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昭武江南,那貪婪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昭武江南扒光了細細欣賞,然後他就開始讚美,華麗的詞藻從他那張油光珵亮的嘴裡噴湧而出,極盡誇張的溢美之辭讓李丹聽得渾身發麻,但陳叔陵卻瀟灑奔放,唾沫星四濺,是不是還遺憾長歎,埋怨自己學識淺薄,找不到更好的詞語來讚美眼前的仙女,接著他意猶未盡,開始賦詩,要用詩歌來讚美。

    陳叔陵的確有才,張口就來,不服不行。連賦三首,陳叔陵興致更高,擊案而歌,吟唱自己剛做的詩句。陳叔陵嗓子不錯,歌聲悠揚而委婉,靡靡之中帶著一股悲慼之氣,聽了很舒服。

    昭武江南雖然笑容滿面,但臉上始終帶著一絲矜持,眼神很清晰地表達出她的高傲和不屑,對陳叔陵的讚美坦然受之,而且,她略略還有一些不快,因為在陳叔陵眼裡,她不過是個雜胡女,是個未經教化的蠻人,無論她多麼漂亮,多麼有權勢,多麼有錢,她始終擺脫不掉雜胡這個身份。這一點從陳叔陵那輕佻的言辭和輕薄的詩句中就能看出來,陳叔陵純粹吃飽了沒事,以調侃為樂。

    這頓飯整整吃了三個多時辰,天都黑了,陳叔陵還在侃侃而談。李丹算是拜服了,他實在看不出來陳叔陵那個單薄的身材小小的肚子能裝下這麼多食物,這也是不喝酒的好處?如果喝酒,一頓飯吃這麼長時間還可以理解,但一個人在不喝酒的情況下也能進食三個時辰以上,只能讓人目瞪口呆了。

    陳叔陵好不容易吃完了,嗽洗結束,正襟危坐,話題陡然一變,直接切入主題。李丹對他的印象不禁大為改觀,這個人吃飯就是吃飯,做事就是做事,涇渭分明,也不拖泥帶水,果然與眾不同。

    「鴻烈公,你打算怎麼辦?」陳叔陵笑著問道,「你的目的都達到了,接下來我們該談談江陵的問題了?宇文護是不是又要背信棄義,自毀諾言?他是不是還要繼續幫助梁人和我們爭奪江陵?」

    李丹沉默良久,忽然說道:「燕都死了。」

    陳叔陵臉顯驚色,轉目看向昭武江南。昭武江南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燕都死了。」

    陳叔陵呆了一會兒。燕都死了,天下形勢就完全變了,大陳必須盡快重新制定對策。對於大陳來說,不管是聯齊,還是聯周,當務之急是搶佔江陵,並迅速奪回襄陽,盡快重建江左西線屏障。

    「這麼說,大齊人很快就西征關隴了?」陳叔陵停了片刻,兩眼盯著李丹,遲疑問道,「宇文護是否打算放棄對江陵的保護?」

    「可汗希望你們在三月之前不要發動對江陵的攻擊。」昭武江南說道,「並且希望你們能在三月之前一直和長安商量結盟共抗大齊的事情,另外,他還希望你們在三月之前不要和大齊簽訂共擊大周的盟約。」

    陳叔陵略一思索,已經明白室點密的意思,嘴角不禁掀起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這麼說,三月之後,如果大周還沒有如約打開絲路,可汗就要揮軍東擊中土了?」

    「是的,可汗需要時間,同時也需要給宇文護時間。」昭武江南笑道,「可汗需要絲路,你們需要三足鼎立的局面,此刻突厥人和你們大陳、大周人的共同敵人是大齊,因此……」

    「三月之後呢?」陳叔陵打斷了昭武江南的話,「三月之後,如果宇文護還是沒有同意重開絲路,如果大齊已經開始攻打大周,如果突厥汗國陷入分裂……」

    「所以可汗要打中土。」昭武江南也馬上打斷了陳叔陵的話,「可汗打中土的目的,就是為了轉嫁突厥人內部的激烈矛盾,以維持突厥汗國的統一,所以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你們中土人看不到突厥汗國的分裂,你們的計策失敗了。」

    陳叔陵明白了,「你是說,可汗要藉著大齊人攻打大周的機會,乘機要挾大周人重開絲路,然後聯手夾擊大齊?」

    昭武江南讚賞地點點頭,「突厥人目前並不具備傾盡全力南下中土的條件,可汗要想達到目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大周人逼到絕路,然後讓大周俯首稱臣,向突厥借兵共擊大齊,如此一來,大周重開了絲路,而中土最富裕的大齊將遭到重創,突厥人隨即可以借此契機,從大齊敲詐更多的財富,並維持中土分裂的局面,繼續保持對中土的強大威懾。這就像燕都大可汗在當年晉陽大戰中的做法一樣,利用鷸蚌相爭的機會,漁翁得利。」

    「因此,你們的軍隊不要動,你們的使臣在長安和宇文護商談盟約,給大齊造成陳、周聯盟的假象,拖延大齊攻打關隴的時間,一旦可汗出兵了,大齊人的軍隊馬上就會出動,當大周陷入突厥人和大齊人東西夾擊之地時,你們就可以打江陵了,把宇文護徹底逼上絕路,迫使他低頭重開絲路,向突厥人借兵,接下來局勢如何發展,相信你也猜測得出來。」

    「告訴可汗,大周如若借兵,必須有附加條件,必須把江陵還給我們。」陳叔陵不假思索地說道,「只要江左有了西線屏障,我們將竭盡全力渡江北伐,乘著突厥和大周攻擊大齊的時候,收復江淮失地,直逼中原。」

    李丹暗自冷笑。這個陳叔陵的胃口果然大,既得江陵,又望江淮,手段老到,一點都不吃虧。

    「可以,只有你始興王有那個本事,你就是攻佔洛陽,飲馬黃河,我們也全力。」昭武江南嬌笑道,「如果你同意這個辦法,我們就具體商量一下。」

    陳叔陵搖搖手,望著李丹問道:「鴻烈公,你背叛了宇文護?」

    李丹苦笑,眼露痛苦之色,「可汗認為燕都的死,是樓蘭海鑄像造成的,為此他大發雷霆,要把我賣給宇文護,讓我李家九族盡滅,我沒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陳叔陵嗤之以鼻,「你會沒有辦法……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想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乘機幫助宇文護廢帝自立?」

    昭武江南臉色頓時就變了,神色冷峻,恨恨地盯著李丹,然後又看看陳叔陵,剛想開口解釋,陳叔陵傲然揮手,毫不客氣地阻止了她,「王上不要再蓄意欺瞞了。大齊的和士開就是粟特人,這些年他和斛律光、馮子琮為了權柄鬥得頭破血流,限制絲路之策就是他們互相打擊的重點,而王上因為和士開的關係,利用南來北往的粟特商賈,和大齊一直保持著密切商貿往來,從中獲得了驚人的財富。現在和士開死了,王上的財路被斷絕了,所以你想利用突厥人的力量,再度打開大齊的國門,是不是?宇文護那個老東西心裡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他早就想篡逆了,但苦於沒有機會,現在好了,有了你們的幫助,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了,而你們也順理成章地打開了絲路的大門,好,好辦法……」

    陳叔陵手指昭武江南和李丹,鄙夷地說道:「你們兩個狼狽為奸,一個貪圖錢財,一個貪圖權勢,竟敢玩弄於天下人於股掌之間,你們以為天下人都是瞎子啊?」

    「你父親能從自己侄子手中奪走國祚,宇文護為什麼不能從自己弟弟手中拿走江山?」李丹冷嘲道,「和你父親比起來,宇文護更有資格成為一國之主,因為大周就是在他的手中建立的,並且發展到今天這種實力。沒有宇文護,哪來的宇文氏國祚,宇文氏江山?」

    「宇文護算什麼東西,他奪取了拓跋大魏的國祚,弒殺了一位大魏皇帝,兩位大周皇帝,這種人也能和我大陳皇帝相提並論?」

    「你大陳從何而來?你祖父陳霸先奪取大梁國祚的事你忘了?如果不是你祖父,大梁國怎麼會分裂?江左何以會失去巴蜀,失去荊襄,失去江淮?」李丹想起亡國之恨,頓時怒不可遏,厲聲質問。

    「江左失去大片疆土,和我大陳高祖皇帝沒有任何關係,這都是梁武帝那個老混蛋做得好事,如果不是他引狼入室,不是他收降侯景,江左何以會遭此浩劫?」陳叔陵很是自豪地說道,「江左能有今日之局面,都是我高祖皇帝的功勳,我高祖皇帝憑著顯赫武功建立國祚,豈是宇文護那種卑鄙之徒可以相比?」

    昭武江南伸出了雙手,示意雙方都不要爭了。這個年頭談什麼國祚、武功、忠誠、弒君都是瞎扯談,這個年頭誰有實力,誰的拳頭硬,誰的心夠狠夠黑,誰就是勝利者,成王敗寇,其它的沒有任何意義。

    「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昭武江南望著陳叔陵,鄭重問道。

    「可以,我同意。」陳叔陵笑道,「子成就在後面(長沙王陳叔堅),我讓他隨你一起去長安,但條件是,宇文護登基之日,就是把江陵還給大陳之期,否則我回到江左後,稟奏父皇,即刻和大齊聯手,夾攻大周。」陳叔陵看看昭武江南,笑容滿面,「如今可汗需要時間處理王位繼承問題,需要時間穩定大漠諸族,更需要時間集結兵馬,如果我們和大齊搶先了一步,可汗就要失去這個機會了。」

    「以我看來,如今大齊人大概正在想方設法離間東西兩部突厥。東突厥的佗缽、攝圖、大邏便等人雖然彼此對抗,但都不願意讓室點密搶去大可汗之位,為了把大可汗的繼承權留在東部突厥,他們極有可能和大齊聯手,得到大齊的物資,同時幫助大齊打大周。假如東突厥的軍隊率先南下,切斷河西道,吐谷渾再乘機而起,徹底河南道,通往西域的絲路就被徹底切斷,東突厥隨即佔據主動,而室點密可汗的軍隊因為大雪封山,還在碎葉河一帶遲遲不能東進,待到明年春天,他已非常被動,再率軍東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而維持突厥汗國的統一也就成了一場美夢了。」

    「我說得對不對?」陳叔陵洋洋得意,繼續說道,「但是,我不希望突厥人分裂,更不希望東部突厥人和大齊聯手攻打大齊,改變中土三國鼎立的局面,因為這對我們江左非常不利。我不願錯過這個機會,一個讓江左收復失地的機會,而我這個條件對於宇文護來說,並不難接受,他手上還有巴蜀,還是襄陽,他並沒有多少損失,不過少了一個藩屬國而已,所以室點密必須以此為條件逼迫宇文護,而宇文護必須把搶去的東西還給我們。」

    昭武江南和李丹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相信晉公登基之日,便是大陳軍隊收復江陵之期。」李丹笑道,「你會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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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陳叔陵,昭武江南和李丹並沒有感到絲毫的興奮,相反,陳叔陵對形勢的準確判斷讓兩人心情非常沉重。陳叔陵還年輕,雖然因為宗室的身份他很早就出入朝堂,但他的閱歷和政事經驗顯然不能和大周的宇文護,大齊的斛律光、祖珽和大陳皇帝陳頊這些人相提並論。當燕都死亡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悄悄傳到他們耳中的時候,他們對形勢又會做出何種判斷並採取相應的對策呢?

    宇文護會不會真的乘機廢帝自立?大周國政一直操持在宇文護手中,國主宇文邕(yong)其實就是個掛名的皇帝,根本沒有實力和宇文護對抗。過去大齊高氏、大周宇文氏奪取拓跋魏國祚,大陳陳氏奪取蕭氏梁祚的時候,國主年紀都很小,陳頊廢帝自立的時候他的那位皇帝侄子年紀也不大,而宇文邕如今二十八歲了,宇文護假如要奪國祚,應該早奪,何必等到現在?現在宇文泰的兒子都長大了,羽翼都豐滿了,宇文護想奪帝位的話,有一定難度,稍有不慎就是宇文氏的一場血拼,最後宇文氏同歸於盡,白白便宜了窺伺者。

    宇文護是否有篡逆之心,直接決定了此次重開絲路大計能否成功。

    昭武江南認為宇文護的目標不是做皇帝。宇文護在輔政的十幾年裡,有無數次機會廢帝自立,但他都沒有,顯然他志不在帝位,而是宇文氏的霸業或者是一統華夏的雄圖大業。如果這個推測成立的話,那麼誅殺宇文護的可能還是很大的,否則到了長安後計策就要改變。

    如果佗缽、攝圖等人真的和大齊聯手,甩開室點密,率先和大齊人夾攻大周,大陳國主業拒絕了陳叔陵的建議,放棄不勞而獲的想法,轉而和大齊聯手,猛攻江陵,那麼事情的發展就完全超出了預料,大周在新年裡將遭到各方圍攻,接下來的事情就只能改變計策,只能按照室點密預定的計策去辦,全力宇文護了。

    李丹覺得自己很愚蠢,應該聽室點密或者昭武江南的話,但因為自己私心作祟,把自己推到了一個很危險的位置。自己有很多問題沒有想到,假如宇文護沒有篡逆之心,假如大周國主正在耐心等待宇文護的老邁並按部就班地拿回權柄,假如宇文護和大周國主兄弟情深,那自己就死定了,而且還連累了李氏一家,甚至可能連累了以李家為首的整個隴西勢力。

    昭武江南看到李丹有些沮喪和氣頹,趕忙好言安慰,畢竟事情才剛剛開始,未來的發展誰都無法預測,只要目的明確,計策無論怎麼修改都行,都還有挽救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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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兩天,長沙王陳叔堅到了,隨同而來的還有一位突厥信使,他告訴李丹,西海已經隨大周使團出發了。因為天氣驟然變冷,大周使團擔心大雪提前降臨,所以不再繞道玉門關,而是直奔酒泉,取道河西速返長安。

    昭武江南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此去長安的路上不用和西海天天待在一起了。李丹很無奈,「你就這麼不喜歡西海?你們兩個不能和解嗎?」

    「她說話很難聽,你不知道嗎?」昭武江南對李丹的袒護很是不滿,「我警告你,你對我發過誓的,如果西海把我惹急了,我就讓你把她趕回天山去。」

    「我如果娶了她呢?」李丹苦笑道。

    「那就把她休了。」昭武江南毫不客氣地說道,「那個死丫頭伶牙俐齒、驕橫跋扈,你要了幹什麼?你想早點被她氣死啊?」

    李丹不敢再說了,昭武江南雖然貴為攝政王,但也是一位女人,而且還是嫁了三次的寡婦,心理上難免有問題,說多了自己遭殃,還是回長安多勸勸西海吧。

    再次看到長沙王,李丹很高興,拉著他飽飲美酒,對他贈送青海驄之情更是感激涕零。長沙王陳叔堅不以為意,不就是一匹馬吧,算得了什麼,他倒是很欽佩李丹的武技,能單槍匹馬衝過突厥人和高昌人的追殺,實在是匪夷所思。李丹不好解釋什麼,他如果說突厥人是故意放走自己的,那陳叔堅繼續追問下去,自己就無法自圓其說了。

    始興王陳叔陵帶著大陳使團繼續南下,從河西道到巴蜀,再順江而下回建康。

    昭武江南則和李丹、陳叔堅直奔敦煌。因為陳叔堅在,李丹不好和昭武江南共乘一車,而是和陳叔堅同車而行。陳叔堅好酒,好棋,他的酒量很大,一天喝到晚,半醉半醒,李丹苦不堪言,不陪又失禮,陪他喝吧,自己又喝不過他。好在他的棋藝比陳叔堅好,為了逃脫喝酒的苦差事,他就和陳叔堅賭棋,誰輸了誰喝酒。陳叔堅輸了棋很高興,有酒喝,贏了他也高興,「鴻烈兄,你一個人喝沒意思,我陪你……」他還是喝。李丹很奇怪,一個人除了睡覺就是喝酒,怎麼會一直喝不醉呢?他覺得陳叔堅就是酒桶。

    昭武江南一個人躺在馬車裡心神不寧,看書也沒心思,翻幾頁就丟到一邊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想著李丹,她給自己編了一個理由,因為擔心李丹被刺所以自己才變得坐臥不安。

    一路行來,她和李丹共乘一部馬車,睡覺的時候也是在一個帳篷裡,她睡在後帳,李丹則抱著鳳凰刀睡在前帳。昭武江南平時不怎麼說話,除了說到長安的事,其它時候都是聽李丹說。李丹的話也不多,三言兩語就沒了,所以兩個人常常你望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有些尷尬。後來昭武江南就主動找話說,問一些李丹過去的事,幾天下來,把李丹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不知道李丹是不是因為面對美女,完全失去了做刺客的起碼警覺,還是他平素就大大咧咧,他甚至把自己和西海、雅璇的事都說了出來。李丹卻不問昭武江南的過去,昭武江南初始以為李丹不感興趣,有一次偶爾問起,李丹說,我聽西海說過一些你的事,你的過去不堪回首,都是很悲慘的事,問了會讓你傷心流淚,還是不要去擦拭那些塵封的記憶,讓它們永遠封閉起來好了。昭武江南的眼睛當時就紅了,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半天,心裡又是悲傷又是感動,她還是第一次碰到一個男人對自己說這種貼心話。

    昭武江南從懷裡拿出那塊鳳凰璧,輕輕撫摸著,和李丹相識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又出現在腦海裡。李丹和自己真的很有緣,他哥哥和自己相識很多年了,卻從未拿出過這塊鳳凰璧,而李丹和自己第一次見面就把鳳凰璧拿了出來,如果沒有這塊鳳凰璧,那天自己或許真的會拒絕何林的勸諫,讓高昌人把他殺了。其實,真要算起來,三年前李丹就和自己見面了,他在江陵救了自己,然後縱馬放歌而去,很是豪放灑脫,那一刻自己也曾怦然心動。自古中土多豪俠,自己有幸相遇,卻失之交臂,相比起來,西海那個丫頭就幸運多了,她竟然第一眼就看上了一個落魄的戍卒,想想都讓人憤懣,我的眼光難道真的不如她?

    在寧戎谷的山崖上,他握住了我的手,二十一年來,他是第一個接觸我身體的男人到現在還沒死的人。昭武江南隨即想到了寧戎谷那驚險的瞬間,他很瘋狂,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時辰裡,他一直把我抱在懷裡……昭武江南感覺臉頰發燙,心跳劇烈,心裡湧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激動和歡悅,她突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念頭,強烈地想見到他的念頭。

    昭武江南拉開車窗,掀起錦簾,衝著護在車旁的何林做了個手勢。何林心領神會,飛馬而去。

    我這是怎麼了……昭武江南躺在臥榻上,感覺有些窒息,驚惶和恐懼突然侵襲了她的全身,讓她茫然而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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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丹剛剛跳到青海驄的馬背上,就看到項雲對他對了個手勢。李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遠處戈壁上,一匹火紅色的駿馬正在高速疾馳,就像一道紅色的耀眼閃電。

    「從焉耆開始,這個人就跟在我們後面,若隱若現。」項雲兩眼緊盯著那匹紅色駿馬,低聲說道,「大雷和木瓜三番兩次想靠上去,但都被他甩掉了。幢主……」項雲驀然感覺到自己喊錯了,神情很尷尬。李丹卻沒感覺到,他已經熟悉了這種稱呼,他更清楚項雲和幾個兄弟對自己的感情,他衝著項雲微微一笑,「慢慢會習慣的。」項雲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心裡一酸,黯然低頭。

    李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兄弟的承諾,我會代他做到,將來我無論是生是死,都會把你們安排好。」

    項雲感激地躬身致禮。

    「告訴大雷和木瓜,不要跟了,免得出了意外。想殺我的人多了,但我至今還活著……」李丹笑道,「不要擔心,馬上就要到敦煌了,不會有事。」

    李丹策馬迎向昭武江南的馬車。何林跟在他後面,忽然問道:「鴻烈公,三年前你去過江陵嗎?」

    「去過。」李丹沒有在意,隨口答道。

    何林臉露喜色,「三年前王上取道江陵返回大漠,曾在江陵遇險,當時樓船起火,水賊蜂擁而上……」

    李丹霍然想到什麼,轉頭看看何林,然後伸出一個指頭搖了搖。他想起來了,當時自己隨梁山公在江陵作戰,曾奉命秘密護送一支船隊北上江關,途中救過他們一次。世上的事還真巧,誰能想到那船上的人竟是西方昭武攝政王。李丹隨即想到此事可能會洩漏自己的身份,因為三年前哥哥肯定不會離開敦煌遠赴江陵,所以他急忙示意何林不要再說了。

    「你救了我的命,你還記得嗎?」何林激動地說道,「我中箭掉進了水裡,是你用繩子把我拉了上來……」

    李丹不記得了,當時太混亂,他又是殺人又是救人,哪裡有時間仔細看人的長相?他抱歉笑笑,不置可否,正好昭武江南的馬車到了,李丹飛身躍上,把驚喜交加的何林丟在後面。

    「王上,何林認出了我的身份。」李丹急切說道,「他還記得三年前江陵的事……」

    「江陵?」昭武江南詫異地看看他,接著馬上想了起來,臉上也是驚喜萬分,「真的是你?」

    「要不要我把何林殺了?」李丹戲謔問道。

    「我的人你也敢殺?」昭武江南嬌嗔笑道,「快說,為什麼這件事沒告訴我?你說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你為什麼騙我?」

    「我哪裡記得許多事?」李丹靠在車座上,長長吁了一口氣,「長沙王的酒量太可怕了,你如果再不喊我過來,我估計要被他灌趴下了。」

    昭武江南嬌聲輕笑,「棋也輸了?」

    「他下棋太快,催得沒完沒了,我受不了,腦袋都給他吵炸了。」李丹哀歎道,「他們兄弟真是一對奇才,一個吃飯不喝酒,一個喝酒不吃飯,絕了。」

    「要不,你也陪我喝點酒,下盤棋……」昭武江南試探著問道。

    「不行,我不行了……」李丹連連搖手,「我陪你玩樗蒲,好不好?」

    「好啊。」昭武江南笑吟吟地看著他,「你如果輸了,你哥哥放在我這裡的錢財,就都是我的了。」

    李丹驚倒。

    =

    晚膳很豐富。昭武江南還是像前幾天一樣,每樣菜餚都親自嘗一遍,然後再讓女侍端到李丹面前。

    李丹現在也習慣了昭武江南的奢華,面對層出不窮的很多自己見都沒見過的山珍海味也不再感到驚訝,雖然過去他跟在梁山公後面,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但大周朝堂上下自皇帝開始都很節儉,即使是典禮大宴,菜餚也很稀鬆平常,酒就更少了,相反,在一些世家富豪的家裡,反而能吃得滿嘴流油。不過,在大漠轉了一圈後,李丹發現突厥貴族和西域諸國貴族的生活要遠比大周權貴好得多,這讓人不得不感歎,這個世界已經顛倒了。

    陳叔堅很少吃菜,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李丹覺得看他喝酒也是一種享受,他喝酒就像吟詩作畫,很有講究,也很有品位,雖然陳叔堅年紀很輕,但喝酒的學問卻好像很深,說出來的東西都是一套套的。他和他哥哥有個共同點,就是能說會道,不過他非常能侃,神乎其技,能從天上轉眼說到地下,而且頭頭是道。

    李丹吃飯保持著固有的速度,很快。這一點昭武江南認為無需遮掩,因為他哥哥也是這樣,只要保持本色就行了。李丹吃完後,對其中兩道菜意猶未盡,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昭武江南的食案上。昭武江南吃得很少,淺嘗即止,眼睛很多時候都在望著李丹,看到他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菜,她馬上就知道李丹的意思了。這幾天一貫如此,而且李丹毫不客氣地跑過來端著就走,今天因為陳叔堅在,他不敢越禮,所以只有乾瞪眼了。

    昭武江南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把自己嘗過的兩道菜親自端給了李丹,而且坐在李丹身邊看著他吃。

    陳叔堅瞪大了雙眼,甩了甩頭,然後又用力眨巴了幾下,再瞪大眼睛看,他發現自己沒有看花眼。

    「小孩子,看什麼看,喝你的酒。」昭武江南臉頰微紅,嬌嗔笑道。

    陳叔堅用力吞下嘴裡的酒,盯著他們看了又看,神情很是疑惑。

    「子成,喝多了?」李丹笑嘻嘻地說道,「我早說過,小孩子少喝酒。」

    陳叔堅憤然「哼」了一聲,「王上,鴻烈公,我今年十六歲,已經行過冠禮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們……你們總能當著我的面卿卿我我……」

    昭武江南頓時玉臉羞紅。李丹眼一瞪,「你胡扯什麼?」

    「我說錯了嗎?我看花眼了嗎?我明明看到你們郎情妾意嘛。」陳叔堅用力擦擦眼睛,嘴裡不滿地嘟囔道,「不行了,我要洗眼睛去了,我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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