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木頭溝河谷裡,旌旗飄揚,一隊隊突厥鐵騎列陣而立,氣勢如虹。
山下的寧戎谷裡,身穿白色戎裝的昭武衛士列陣於河水北岸,嚴陣以待。
斷箭站在絕壁上遠眺良久,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攝圖為了殺死自己這麼一個無名人物,有必要擺下如此陣勢嗎?看山下昭武衛士如臨大敵的樣子,好像非常擔心突厥人渡河殺來,難道攝圖和昭武江南為了自己翻臉了?攝圖是乙息記可汗科羅之子,今日木桿可汗燕都的侄子,是突厥汗國東部疆域的「設」,而河谷裡的突厥人都是室點密的人馬,他無權指揮,也無法說服這支軍隊幫助他威脅昭武江南。
昭武江南沒有說實話,她把自己送上絕路,不是迫於攝圖的威脅,但也不是迫於室點密的威脅,而是迫於另外一個人的威脅,這個人在西部突厥的權勢極其驚人,就連昭武江南都不敢與之抗衡。在西部突厥,這個人就是小葉護玷厥。
薩滿聖母曾對自己說過,小葉護玷厥為了爭奪大可汗的位置,背叛了他父親室點密,而李丹利用了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讓佗缽等五人全部鑄像成功,室點密穩定大漠的計策隨即失敗。今日玷厥出現在木頭溝河谷,自己躲在後面,卻讓攝圖出面威脅昭武江南,這意味著玷厥還在繼續背叛他的父親。
當日小葉護玷厥在鑄像之前曾打算殺了李丹,阻止李丹破壞鑄像,自己在聖母的幫助下雖然及時趕回鸚鵡洲救下了李丹,但事後據聖母說,自己即使沒有趕回去,佗缽也會幫助李丹,因為佗缽已經知道玷厥的真正目的是想獨自一人鑄像成功。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李丹不但和玷厥有秘密約定,而且和佗缽也有秘密聯繫,甚至可能和攝圖、處羅侯兄弟也有私下接觸。
李丹利用錯綜複雜的關係在樓蘭海巧施妙計,讓佗缽等五人全部鑄像成功,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分裂突厥汗國,他不可能坐等局勢發展,他肯定會出動出擊,借助鑄像成功天意所屬來遊說玷厥、攝圖這些對大可汗之位野心勃勃的人,從而得到他們的縱容和幫助更快地推進分裂的進程。突厥汗國只要面臨分裂的危局,他們才有機會各霸一方,成為大漠上的可汗之一。
當前形勢下,什麼辦法才能讓突厥汗國更快地走向分裂?就是柔然國相淳於盛的那把「大火」,即將在天山南北爆發的叛亂。只要這場叛亂重創了大可汗燕都,幾位天意所屬的部落大首領成為可汗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數了。
斷箭頓時豁然開朗,他感覺自己逐漸發現了李丹的秘密,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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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昭武江南明顯有些失態,她好像被什麼事激怒了,是誰讓她失去了冷靜?
斛律雅璇出賣自己的目的很簡單,她要阻止周、陳兩國結盟。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李丹瞞天過海的計策也就暴露了,室點密和昭武江南隨即會向李丹施壓,但這樣一來,他們需要時間調整策略,而這個時間正是所有試圖發動天山叛亂的人所迫切需要的,這其中也包括李丹。
大齊人和攝圖的關係非常密切,斛律雅璇甚至會成為攝圖可汗牙帳裡未來的可賀敦,由此可以推測,攝圖很早就從斛律雅璇的嘴裡知道李丹有個替身。今天早些時候斛律雅璇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昭武江南,接著攝圖就出現了,這明顯就是事先約好的。那麼,此事和李丹是否有關係?
玷厥和攝圖一起出現了,此事和李丹一定有關係,很可能本來就是李丹計策的一部分。
室點密的預想是推出佗缽,利用佗缽的實力制衡燕都,繼而緩和突厥汗國的矛盾,阻止分裂,然而形勢演變到現在,室點密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但室點密就是室點密,沒有人可以與其正面抗衡。只要室點密活著,只要他不讓突厥汗國分裂,大漠上就沒人敢自稱可汗。不過,室點密老了,他的兒子玷厥正在取代他,室點密要想穩住突厥汗國,首先就要穩住自己的西部突厥,而要想穩住西部突厥,首先就要堅決扞衛自己兒子的權威。
此刻玷厥有恃無恐,正是因為大漠的形勢對自己非常有利,目前他還不會和自己的父親公開決裂,他還要繼續尊奉自己的父親,牢牢穩住西部突厥。在自己的父親沒有死去之前,他還要幫助父親盡可能延緩突厥汗國的分裂,以便讓西部突厥的大軍擊敗波斯,進一步增強自己的實力。為此,他急需清除大可汗燕都,因為大可汗燕擔心西部突厥越來越強大,不僅反對室點密西征波斯,還試圖進入西域搶奪絲路利益,遏制西部突厥的發展。這是東西兩部突厥的矛盾根源所在,室點密或許可以忍耐,但玷厥不行,西部突厥是他的,他要乘著室點密雄風猶存的時候,徹底解決此事。
本來他想藉著鑄像的機會自己坐上大可汗的位子,但他失敗了,他的失敗會產生一個嚴重後果,那就是佗缽感覺到了他的野心,在室點密西征的時候,佗缽極有可能暗中插上一刀,所以,玷厥要不惜代價分裂東部突厥,但他又要維持突厥汗國的穩定以確保西征成功,如此一來,他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佗缽這個大可汗有名無實,完全依靠室點密的強大威信來維持突厥汗國表面上的統一。
此時,玷厥需要李丹的幫助。
攝圖要拿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玷厥要分裂東部突厥,大周人和大齊人則希望把突厥汗國立即推向分裂,四方都有共同目標,於是有了聯手結盟的基礎。
李丹怪不得要留在樓蘭海,原來如此,他不是為了和大陳國的陳叔陵談判,而是要以談判為煙霧,藉著樓蘭海鑄像成功形勢突變的機會,和玷厥、攝圖、大齊四方結盟,確保天山叛亂的成功。
我和陳叔堅在高昌的談判是欺騙室點密和昭武江南的「煙霧」,李丹和陳叔陵的談判是欺騙特勤大邏便和齊周兩國使團的「煙霧」,這兩處「煙霧」的目的其實都是為了這場叛亂,為了事實上分裂突厥汗國。
當斛律雅璇說大齊人和攝圖早有盟約的時候,自己曾猜測攝圖和玷厥可能是叛軍擊敗大可汗燕都的內應,現在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這兩人果然在李丹的連番施計下走到了一起。
李丹此策的實施完全依據樓蘭海鑄像的成功,這是室點密和昭武江南根本沒有想到的結果,這大概也是昭武江南怒不可遏的原因,她被李丹給耍了。
要殺我的人不是斛律雅璇,也不是玷厥和攝圖,而是昭武江南。河谷裡的突厥人不是來殺我,而是逼迫昭武江南立即放人,同時困住昭武江南,不給她任何機會傳出消息收回調撥給淳於盛的錢財和物資。
哥哥說過,只要我完成使命,他就不會死,他就能帶我回長安。果然如此,昭武江南說得沒錯,哥哥算無遺策,他不會把我送上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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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箭迎風而立,心情格外舒暢,忍不住舉起手中寶刀,緩緩拉出一截。雪亮的刀鋒在陽光照射下耀眼奪目,幾個蒼勁古樸的隸書清晰可見,他正欲細看,就聽背後傳來一聲驚歎:「好刀。」斷箭收刀回頭,看到陳叔堅緩步行來。
「鴻烈公要走了?」
斷箭臉顯歉意,微微點頭,心裡驀然想到一個問題。大陳人此次幫了李丹不少忙,但李丹久在邊關,是誰幫助他南下江左,和大陳國主秘密達成了約定?如果李丹意在一統北方,那麼他又給了大陳國主什麼承諾?大陳國主又憑什麼相信他的承諾?假如李丹要借助大陳國的力量,在長安掀起血雨腥風,那他又如何抵禦大齊人的進攻?
陳叔堅看了看遠處河谷裡的突厥人,輕輕歎了口氣,「你能衝出去?」
「你是指突厥人,還是指高昌人?」斷箭和他並肩而立,不動聲色地問道。
陳叔堅愣了片刻,然後轉頭看看四周的昭武衛士,若有所思,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道:「事情和我想像的不一樣……」
「有時候,事情會失控。」斷箭笑道,「即使是室點密,也有措手不及的時候。」
「那麼……」陳叔堅猶豫良久,「有些事情……我們……」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斷箭不假思索地說道,「你我後會有期。」
陳叔堅詫異地望著他,眼裡露出一絲敬佩之色,「我從吐谷渾經過的時候,誇呂送了我一匹寶馬,青海驄,龍種,我把他送給你,也許能幫你一點忙。」
斷箭又驚又喜,拱手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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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裡,玷厥端坐馬上,舉手遮住陽光,抬頭向山上望去。
「她什麼意思?怎麼到現在都沒放人?」攝圖揮了揮馬鞭,不滿地說道,「派個人上去,催催她。」
「你那只妖狐在信裡說了什麼?」玷厥冷聲問道,「她不會寫錯了什麼,讓昭武江南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不會。」攝圖搖搖頭,「昭武江南已經按照我們的意思給可汗寫信了,假如她知道那個人真正身份,她應該在信中有所暗示,以便提醒可汗。」
「妖狐的人怎麼樣?都準備好了嗎?」玷厥擔心地問道,「麴亮比他父親還厲害,你不要太大意了。」
「李丹做什麼事都要留一手。」攝圖冷笑,「這個人死了,他手上肯定還有人,你擔心什麼?說句實話,此人如果無法突圍,他也就無法在千軍萬馬中擊殺目標,死了也罷。」
玷厥放下手,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忘記,當年你阿爸就是被白馬刺傷了,結果……」玷厥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中土傳言,殺人之技,白馬斷氏天下第一。李丹能找到這種人非常不容易,所以……」
「白馬斷氏不過是傳說中的刺客。」攝圖臉顯恨色,「我阿爸的死,到底是不是被白馬所刺,誰知道?我一直懷疑有人故意拿白馬來掩蓋真相。」
「那我們試試,看看傳說中的白馬如何殺人。」玷厥笑道,「我有的是人,就怕他殺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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