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一章 驚波一起三山動 第二十九節
    暮色降臨。

    一名衛士爬上馬車,點燃了懸掛在車廂頂部的燈籠,然後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莫緣國相和斷箭視若無睹,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忽然,斷箭低聲輕歎,投子認負,「淳於公棋藝高超,我輸了。」

    「這才剛剛開始,你怎麼知道自己輸了?」淳於盛撫髯而笑,一雙深沉而睿智的眼睛盯著斷箭,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看你不是棋輸了,而是心亂了。」

    斷箭沒有說話,低頭收拾棋子。自己的心的確亂了,對未來的一無所知讓自己非常恐懼,尤其看到莫緣國相後,更是擔心李丹的安危。現在不知道國相是不是已經清楚自己和李丹的秘密,如果他瞭解這一切,那麼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可能遠遠不止他一個,換句話說,自己和李丹目前都處在極度危險當中。

    斷箭想試探一下,他猶豫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鑄像的結果應該出來了,樓蘭海的氣氛現在一定很緊張。淳於公是否願意猜測一下,誰能鑄像成功?」

    「你昨天殺了拜火祭司後,結果已經出來了。」淳於盛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你是誰,鴻烈已經告訴我了。」

    斷箭暗自心驚,神情顯得緊張。

    「你不要緊張。」淳於盛笑道,「鴻烈告訴我的時候,我很吃驚。一直以來,我們都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那就是實施計策的時候,鴻烈如何分身?沒想到,鴻烈竟然還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而且武技非常高超,這解決了我們的大難題,也使得這個計策可以順利實施。不過我有個疑問……」淳於盛欲言又止。

    斷箭沉默不語。李丹還有什麼計策?他說過他的目的是破壞突厥人的鑄像,只要佗缽等人鑄像失敗,室點密也就無法挽救突厥汗國分裂的命運,難道他覺得這還不夠,還要幫助柔然人復國,讓大漠狼煙四起,讓突厥汗國更快地走向分裂?這個難度未免也太大了。此次李丹因為大漠局勢發展已經嚴重危及到大周安危,所以他才和柔然人秘密結盟,雙方聯手對付突厥人,顯然,幫助柔然人復國是結盟的條件之一。當日在龍城雅丹,阿蒙丁曾經對自己透漏過柔然人有復國的意思,柔然人野心很大,大周在利用他們,而他們也在利用大周,但雙方用什麼辦法才能迅速讓突厥汗國走向分裂?刺殺大可汗燕都?斷箭略感窒息。刺殺拜火祭司得益於玷厥的暗中相助,而刺殺大可汗燕都,同樣需要突厥人的幫助,否則根本不可能。

    誰會幫助李丹刺殺大可汗燕都?昨夜李丹在馬車上的話忽然掠過斷箭的腦海,突厥人矛盾激化的原因是因為生存和發展理念不同,這種治國理念的衝突直接導致了權柄的爭奪,繼而導致東西兩部突厥走向分裂,也就是說,真正想刺殺大可汗燕都的是突厥人,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室點密。

    但是,薩滿聖母說過,室點密不願看到突厥汗國分裂,他現在的諸般努力都是在維護突厥汗國統一,他如果縱容甚至幫助突厥人的對手刺殺大可汗燕都,他將如何保證突厥汗國的統一?僅靠鑄金像成功的佗缽就能做到這一點嗎?佗缽如果繼任突厥汗國大可汗,他又拿什麼來讓燕都的人拜倒在他的腳下?

    斷箭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室點密和佗缽極有可能一箭雙鵰,既殺大可汗燕都,又把所有試圖破壞突厥汗國統一的敵人統統誅殺。李丹和淳於盛正在冒險,他們是在與虎謀皮,是在和凶殘而狡猾的狼王搶奪獵物,其結果可能是功敗垂成,全軍覆沒。

    淳於盛看他沒有反應,似乎不願回答,於是委婉問道:「我想知道,這些年你在哪?你既然是魏國公李弼之子,和鴻烈又是孿生兄弟,為什麼我從未聽說?」

    「你不相信我?」斷箭聽出了淳於盛的意思,他把心中的焦慮丟到一邊,笑著說道,「你也不相信我哥哥?」

    淳於盛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和鴻烈打了十年交道,他是什麼人,你或許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說得每一句話我都要反覆思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次不一樣,這次事關大周安危,我哥哥和你目標完全一致,你沒有必要懷疑他,更沒有必要懷疑我。」斷箭安慰道,「你和他交往了十年,應該很瞭解他。」

    「正因為我瞭解他,所以我才非常擔憂。」淳於盛說道,「突然之間,李丹多出了一個兄弟,這似乎不能用運氣和巧合來解釋,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這些年你在哪?你為什麼在這個關鍵時刻出現在大漠?你到底是什麼人,背負著什麼樣的使命?」

    莫緣國相的疑問也是斷箭的疑問,他自己都無法找到答案,更不要說告訴別人了。他對淳於盛苦笑了一下,把棋子慢慢放進棋盒裡,小聲問道:「你擔心什麼?」

    「擔心他把我們賣了。」淳於盛說道,「對於燕都和室點密來說,誅殺我們這些叛逆很重要,我們死了,大漠上的很多隱患和威脅也就消除了。如果鴻烈以出賣我們為條件來換取大周邊境短暫的安全,相信室點密或者燕都會答應。」

    斷箭暗自吃驚,他對李丹的計策一無所知,更不知道李丹的真實想法,他只能無奈地告訴淳於盛,自己奉命保護他去高昌,然後聽從他的指揮,「你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至於我的事,如果你有興趣聽,我就告訴你。」

    聽完斷箭的述說,淳於盛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對斷箭說道:「好吧,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們不再談了。我把鴻烈的事詳細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事都告訴你,這樣你才能更好地冒充他,代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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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泉公……」車外傳來突厥衛士的叫聲,「聖母有請。」

    斷箭聞言抬頭看了看淳於盛,臉顯歉意。「你去吧,有空再來找我。」淳於盛揮手笑道,「此去高昌還有幾天路程,你有空就來坐坐,聽我把他的事情說完。到了高昌後,我們就沒時間這麼悠閒的聊天了。」

    斷箭躬身告辭,跟在衛士後面走上山坡,直奔馬車。「武泉公……」衛士喊住了他,指了指遠處,「聖母的帳篷在那裡。」一盞紅色燈籠在漆黑的夜色中發出柔和光芒,朦朦朧朧的,給荒涼的戈壁增添了一絲溫馨。斷箭匆忙趕到,掀開帳簾,一股濃烈的烤羊肉香味撲鼻而至,斷箭大喜,張嘴喊道:「有酒嗎?」

    帳內燭火通明,薩滿聖母懶洋洋地躺在七彩地毯上,無聊地翻著一卷佛經,看到斷箭,很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你死哪去了?看個人用得著這麼長時間嗎?那馬車上如果是個漂亮女人,你是不是打算待到明天早上才回來?」

    斷箭對她的無理詰難習以為常,毫不在意,興沖沖地跑到堆滿酒菜的食几上,伸手就去抓香嫩誘人的羊腿。

    「哎,你不洗手啊?快去洗手。」薩滿聖母叫了起來,「你這個男人怎麼這麼髒啊?快洗手啊。」

    斷箭尷尬地笑笑,悻悻縮回大手。食案旁邊有一個金盆,裡面盛滿了清水。斷箭剛想把手伸進去,薩滿聖母又叫了起來,「慢著,慢著……你等等……」她翻身爬起來,先把一雙小手放進金盆裡洗了起來,「你太髒了,還是我先洗。如果讓你先洗了,我今天晚上恐怕要餓肚子了。」薩滿聖母狠狠瞪了他一眼,十分委屈地說道,「哎,我還沒吃哎。等你等到現在,肚子都餓扁了。人家把你叫回來,你一句抱歉的話也不說,也不問問人家是不是吃了,只顧你自己,像餓狼一般撲向羊腿。哎,你太不像話了,我很生氣,我氣得不想吃了,我要餓死了。」

    斷箭暈了,連連賠罪。

    「你是不是男人啊?男人一般都憐香惜玉,有好吃的也先讓自己的女人先吃,可你呢?你眼裡哪有我啊?將來我跟你在一起,豈不天天受欺負,天天餓肚子?」薩滿聖母拿起一塊白絹擦了擦手,然後用力砸到斷箭的臉上,「氣死我了,現在我不想嫁給你了,不想嫁了。」

    「對不起,對不起……」斷箭急忙哄了幾句,一邊洗手一邊笑道,「不過,這個世上憐香惜玉的男人很難找,憐香惜玉的女人倒是一抓一大把,我看你還是先爭取做個憐香惜玉的女人吧。」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薩滿聖母抓起羊腿,猛地戳到斷箭嘴上,「張開嘴,我來餵你。你不是要我憐香惜玉嘛?好啊,我來試試……」

    斷箭大笑,避讓不迭,薩滿聖母不依不饒,嬌笑不止。斷箭隨便擦了一下手,順勢抱住薩滿聖母,反手奪過羊腿,作勢就要往薩滿聖母的嘴裡塞,「先把你這頭羊羔餵飽了,然後我這頭餓狼再把你吃了。」

    「你真的想吃我?」薩滿聖母媚態十足地看著他,嗲聲嗲氣地說道,「不要騙我哦,現在嗎?」

    美人在懷,欲拒還迎,斷箭心跳驟然加快,一股燥熱霎時湧遍全身,壓抑已久的慾望突然爆發,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燃燒,恨不得立即撕開薩滿聖母的襦裙,把她融進自己的身軀。薩滿聖母察舉到斷箭身體的變化,俏臉忽然變紅,伸手把他推開,「哎,吃我之前想清楚哦,不要羊羔沒吃到,反被老羊頂破了肚子。」

    斷箭霍然驚醒。想到薩滿聖母高貴的身份,心裡頓時一涼,全身慾火不翼而飛。他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衝著薩滿聖母眨了眨眼,戲謔笑道:「不要挑逗我,你太漂亮了,而我意志薄弱,很容易失控,一旦失控,你這隻小羊羔估計就……」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記住,不要挑逗我,以免引火自焚。」

    「哎,你怎麼這麼無恥?誰挑逗你了?我是女人勒,你怎能這樣顛倒黑白誣蔑我?明明是你挑逗我嘛。」薩滿聖母羞惱不已,玉臉愈發嬌艷,一雙大眼更是勾魂攝魄。斷箭貪婪地看了幾眼,心裡的慾望再度爆燃,他擔心自己控制不住,乾脆閉上眼睛,狠狠咬下一塊羊腿肉,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張楚楚動人的臉。

    「哎,你閉眼睛幹什麼?為什麼不說話?瞎了?啞巴了?」薩滿聖母大為生氣,撲到斷箭背上,抱住他的脖子又拽又拉,還拿手去摳他的眼睛,「睜開眼睛啦,快點啦,說話啦。哎,等下吃你會死啊。你這個無恥的男人,快告訴我,是你挑逗我,快啊,快說,是你挑逗我啦。」

    斷箭大窘,無奈投降,「好了,好了,是我挑逗你。」接著他把手裡的羊腿扔到食案上,反身把薩滿聖母撲到在地,「你這個女人真的無法無天了,我要撕光你的衣服,把你生吞活剝了。哎,你不要躲,你跑什麼?」

    「洗手啊,快去洗手,你才抓的羊腿,好髒啊……不要摸我啦,不洗手就不給你,哎,不要撕我的衣服,這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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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綠洲上的衛士們都已進入夢鄉,輕微的鼾聲隨風飄蕩;戰馬三兩成群,悠然自得,偶爾發出的幾聲歡嘶常常在不經意間打破黑夜的寧靜,蕩起點點漣漪。遠處幾個宿值衛士的身影和黑夜融為一體,若隱若現。

    斷箭摟著薩滿聖母的纖腰,緩緩走在涼風習習的草地上。

    「你會留在高昌等我嗎?」薩滿聖母忽然問道,「我到貪汗山只要幾天就能回來,然後我帶你從車師古道翻越天山,到天山北面的莫賀城去,那裡有溫泉,我們整個冬天都可以留在那裡。」

    「我不知道。」斷箭抱歉地笑笑,「你大哥迎親大禮結束後,你就去莫賀城嗎?」

    薩滿聖母失望地低下頭,沒有說話。

    「我要先回長安一趟,這對我很重要。」斷箭安慰道,「來年春天我回大漠後就去找你。那個時候你還在莫賀城嗎?」

    薩滿聖母搖搖頭,眼裡露出一絲苦澀,「明年春天,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沒關係,我等你回來。」斷箭沒有看到薩滿聖母眼裡的悲傷,他笑著說道,「我以後就是三足烏了,天天在大漠上遊蕩,你可以隨時找到我。」

    「如果……」薩滿聖母停下腳步,抱著斷箭,仰頭看著他的眼睛,鄭重說道,「如果我要你一直陪著我,和我一起去貪汗山,一起去莫賀城,你願意嗎?」

    「不行。」斷箭很堅決地說道。

    「那我就殺了莫緣國相。」薩滿聖母突然鬆開雙手,後退一步,怒聲說道,「我找了他很長時間,我一直想殺了他,現在他送上門來了,我可以讓他立即消失。」

    「不行。」斷箭把她拉進懷裡,低頭親了她一下,「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不會死的,你給我看過相,你不是說我將來很好嗎?我會找到你,我會把你搶走。」斷箭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你如果反悔了,就派人對我說一聲,免得我亂殺人,白費力氣。」

    「我現在已經後悔了。」薩滿聖母恨恨地打了他一下,「你很無恥,膽子又小,還很白癡,最重要的是心裡根本沒我,我為什麼要跟著你?」

    「那好啊。」斷箭故作一臉輕鬆,「那你回去睡覺,我去守在淳於公的帳篷外面,以後就當我們不認識好了。」

    「你作死啦,竟敢威脅我。」薩滿聖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抬腿踢了他一腳,「回去睡覺啦。」

    「你一個人睡帳篷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斷箭笑道,「馬車上睡覺不舒服,很難受。」

    薩滿聖母警覺地看著他,「你想幹什麼?想吃我啊?」

    「你想哪去了。」斷箭叫屈道,「我是擔心你害怕,晚上做噩夢。」

    「你這個人卑鄙無恥,根本不值得信任。」薩滿聖母嬌笑道,「不過,你的話也有道理,最近我經常做噩夢,的確有點怕。這樣吧,你站在我帳篷外面,好不好?」

    斷箭大喜,「真的?太好了,我終於有機會報答你了,哈哈……」

    「你這麼高興幹什麼?」薩滿聖母一臉狐疑,「你不會乘我睡熟的時候,偷偷溜進來吃了我吧?」

    「有可能。」斷箭得意洋洋地說道,「非常有可能,我這個人很容易失去理智。」

    薩滿聖母嗤之以鼻,「你膽子那麼小,你敢嗎?」她拉住斷箭的手臂,大大方方地說道,「走,到我帳篷裡睡去,我給你機會哦。」

    斷箭傻了,「哎,算了,算了……明天早上衛士們如果看到我們睡在一起,你阿爸、你大哥馬上就會知道,我死定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怎麼這麼沒用?男人的臉都給你丟光了,你乾脆閹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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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薩滿聖母憤怒的叫聲驚醒了斷箭,他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罵道:「你吵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

    「李丹這個混蛋,他騙了我們,他騙了所有的人。」薩滿聖母抓住斷箭的頭髮,把他從車座上拽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叫道,「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嗎?」

    斷箭垂著腦袋,隨她大喊大叫。李丹不就是讓佗缽鑄像失敗嘛,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有必要這麼憤怒嗎?

    「你知道昨天樓蘭海鑄像的結果是什麼嗎?佗缽鑄像成功了,玷厥、大邏便、攝圖、處羅候也鑄像成功了,五個人鑄像都成功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斷箭猛地抬頭,震駭不已。怎麼會這樣?李丹不是說,要讓所有人鑄像失敗嗎?怎麼他們都鑄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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