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一章 驚波一起三山動 第十二節
    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出現在門口,他一身青色長衫,頭戴武弁(bian),腰懸戰刀,兩眼精幹有神,一張略顯滄桑的臉上長滿了濃密的黑鬚,氣勢凜例奪人。

    斷箭抬頭望去,四目相對,霎時驚悚,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掠過一陣寒意,他有些驚慌失措,想避開對方銳利的眼神,但那股非常熟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讓他的目光難以移動。他緊緊盯著對方,覺得自己好像認識對方,好像很早就相識,甚至還能感受到對方的心靈,也能感受到對方正在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無法解釋,也無法理解,但他確確實實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也非常清晰地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震驚。為什麼兩個從未見過面的人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為什麼會在見面的霎那發生這種玄之又玄的奇妙之事?

    李雄左看看,右看看,神情非常驚訝,眼裡露出深深的迷惑。他們長得太像了,尤其是他們身上的那股殺氣,簡直就是一模一樣,這種殺氣只有久經戰陣、歷經生死的人才能錘煉出來,學是學不會的,正是這股凜例殺氣,才讓他們變得如此相像,相貌和言行上的些許差別都被這股殺氣掩蓋了,忽略了。當初自己發現斷箭,不正是因為斷箭那駭人的氣勢嗎?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人?難道父親當年那句笑話當真隱藏了什麼秘密?

    戰馬的嘶鳴聲從遠處傳來,驚醒了站在門裡門外的三個人。斷箭稍退一步,意欲躬身行禮。李丹急跨一步,伸手相阻。斷箭心裡產生一股衝動,他想握住對方的手,他的內心似乎想從對方的手上感知什麼。

    四手相握,一股血脈相依的感覺突然就像奔騰的洪流一般直衝兩人心底,那是一種強烈的衝撞,極度震撼,兩人之間僅存的那點陌生感在這劇烈的撞擊中灰飛煙滅。斷箭無法用言辭來形容這一刻的感受,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神奇的事,難道李丹也像薩滿聖母一樣具有神力?

    李丹和斷箭相視而笑,他們彷彿知道對方心思一樣,不約而同地鬆開了雙手。

    李丹伸手相請,「嘉瑋在書信中告訴我,說他發現了一個和我長得極其相像的人,我當時不以為奇,這世上容貌相像的人比比皆是,偶爾遇到一個很正常嘛。今日一見,才知道嘉瑋所言不虛,你我竟然如此相像,不可思議啊。」

    斷箭有些拘謹,跟在他後面「嘿嘿」笑了幾下,沒有說話。李雄拉著他坐到自己身邊,「鴻烈,叫人拿些酒菜來,我們邊吃邊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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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丹很和善,也很謙遜,雖然出身豪門,但並沒有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之氣,大概是久鎮邊關的原因,他身上有一種邊地的粗獷和豪放,言辭中不時冒出幾句粗俚之辭。相比李雄,斷箭更喜歡初次相識的李丹。李雄英武中帶著幾分儒雅,自然讓人覺得他有些矜持和高貴,不易接近,而李丹威猛中帶著幾分痞性,幾分精明,或者更準確說帶著一股匪性,和前幾天偶爾相遇的西北狼阿蒙丁有些相似。斷箭一直生活在軍中底層,比較容易接受這種性情的人。

    斷箭的確餓了,看到美味的酒菜端上來,略略謙讓了一下,便狼吞虎嚥起來,李雄反而成了述說者,他不過偶爾補充些細節。

    「啪」李丹一掌拍到案几上。斷箭嚇了一跳,嘴裡的肉吞到一半嚥住了。

    「你怕什麼?當時你就應該把那個女人的面具揭下來,看看她到底是誰?」李丹不滿地說道,「大漠上每個部落都有薩滿,有的薩滿其實就是部落首領的女人,部落首領叫她說什麼她就說什麼。你當真以為她們是天神的使者啊?都是他***狗屁,胡扯八道。什麼聖母,以我看,她就是男人胯下一條發情的母狗……」

    李雄咳嗽了一聲,示意李丹說話注意點。斷箭艱難地吞下嘴裡的肉,吃驚地望著一臉鄙夷的李丹,有心反駁卻不敢說。聖母怎麼轉眼變成發情的母狗了?

    「喝酒。」李丹端起酒碗衝著斷箭笑道,「雖然你很勇敢,但你膽子還不夠大。你要記住,對付這些突厥人,能殺就殺,就搶就搶,絕不給他們任何機會。今天你或許是頭狼,但明天你可能就是一頭羊,所以你到了大漠,絕不能手軟。這件事,你犯了兩個錯誤,一個是你應該毫不猶豫地殺了阿蒙丁,其次你應該毫不猶豫地扭斷那個女人的脖子。阿蒙丁早該死了,那個女人也絕不是什麼聖母。」

    啊?斷箭瞪大眼睛望著李丹,腦子暈乎乎地轉不過彎來,「鴻烈公,她真的是薩滿聖母,法術很厲害,我親眼看見的。」

    「聖母?狗屁。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就知道聖母是什麼淫賤的東西了。」李丹伸手抹了一把鬍子上的酒漬,笑著說道,「五十多年前,柔然汗國的可汗是醜奴,就是阿那瑰(gui)的哥哥,當時有個薩滿叫豆渾地萬。地萬二十多歲,長得很普通,是醜奴一個部下的女人,但她野心大,想做可賀敦(可汗之妻的尊號),於是她設計將丑奴的弟弟祖惠劫持了,關在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她對丑奴說,此兒到天上去了,我能讓神仙把他送回來。丑奴和他母親侯呂鄰氏當然喜出望外。到了仲秋,地萬設台祭天,一夜後,祖惠果然出現。丑奴這個白癡立即上當,說什麼也要把地萬納為可賀敦,還拜她為聖母。祖惠是個小孩,他對自己的母親說了老實話,但她母親不信,丑奴自然也不信,但地萬很害怕,擔心奸計敗漏,唆使丑奴把祖惠殺了。丑奴的母親傷心欲絕,乘著丑奴兵敗之際把他殺了,讓阿那瑰繼位,同時也把地萬殺了。地萬臨死前受刑不過,透露了實情,奸計敗漏。阿那瑰從此再不信任薩滿,轉而信任佛教的法師了。」

    李雄和斷箭面面相覷,將信將疑。

    「你怎麼知道?」李雄問道。

    「莫緣國相淳於盛告訴我的。」李丹笑道,「他父親就是幫助阿那瑰復興柔然汗國的淳於覃。」

    「就是那個從齊國(江左的南齊)逃到大漠的淳於覃?」李雄恍然大悟,「請你到樓蘭會面的就是他兒子?原來柔然人一門心思密謀叛亂,是因為他們的國相是漢人。」

    李丹點點頭,對斷箭說道:「大漠人都信薩滿教,很多部落的薩滿也的確有出眾的智慧和驚人的天賦,能夠準確判斷形勢發展,預測未來,預言吉凶,有的人還會治病救人,和很多佛教法師、道教真人一樣,確實有些真本事,但你不要聽信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那都是騙人的。至於拜火教的祭司,也是一樣裝神弄鬼,其實戳穿了就那幾套把戲,哪有什麼法術?你拿把刀衝上去,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李雄和斷箭看他說得有趣,齊聲笑了起來。

    「鴻烈公,聽你的意思,我遇到的那個薩滿聖母是突厥汗國大可汗賜封的?」斷箭疑惑地問道。

    「當然,薩滿教就像佛教、道教一樣,有很多派系,不同的部落崇拜不同的神。大漠上的霸主為了安撫和穩定大漠諸族部落,都要利用薩滿教,從匈奴人開始到現在,都是這樣。現在這位薩滿聖母是室點密和長樂公主生的女兒,從小就能預測吉凶,聽說很厲害。你們想想,室點密是突厥汗國的什麼人?他叫侄子燕都拜封自己的女兒為聖母,燕都敢不答應?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不過……」李丹突然怪笑起來,「燕都這頭畜生真的想得出來,他竟然要娶自己的妹妹做可賀敦。佩服,真的很佩服。」

    「長樂公主的女兒?」李雄眼露疑色,「你肯定?」

    「當然。」李丹得意洋洋地說道,「我知道的秘密非常多。」接著他看到斷箭一臉迷惑,笑著解釋道,「當年,柔然和鐵勒相攻,僵持不下,伊利可汗阿史那土門擊敗了鐵勒,實力大增。他向柔然可汗阿那瑰(gui)求親,結果被阿那瑰罵為『鍛奴欺主』,拒絕了。土門一氣之下,轉而向長安求婚,大統十七年(公元551年)孝文皇帝(西魏元寶炬)將長樂公主嫁了他。土門臨死之前,想把大可汗之位傳給兒子科羅,於是對室點密說,在大可汗和長樂公主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室點密非常喜歡長樂公主,為了得到漂亮的美人,他放棄了大可汗之位。可是過了幾年,大魏的國祚被宇文家搶去了,長樂公主為此鬱鬱不樂,責怪室點密當初不應該放棄大可汗之位,應該魚肉與熊掌兼得,否則就可以為她報仇,攻打大周了。室點密說,這等小事,不值一提,我帶著鐵騎轉兩圈,就能混個大可汗回來,結果他就去打厭噠人了。」

    「好了,你不要胡扯了……」李雄打斷了他,「斷箭遇到的那個女人如果真是薩滿聖母,那她讓斷箭帶回來的話,我們就要好好琢磨了。」

    「有什麼好琢磨的?我們該怎麼幹還是怎麼幹。」李丹非常自負地揮揮手,「我在敦煌十年,我什麼事不知道。如果不是母親身體不好,長安形勢又越來越差,我還不想回京師呢。」

    「嬸母身體不好,都是因為擔心你。這些年你在敦煌無法無天,膽子越來越大,她怕你給李家帶來災禍。」

    李丹自嘲地笑笑,搖搖頭,「嘉瑋,你以為守敦煌容易嗎?如果我不做馬賊,很多事我就無法處理。非常事要用非常手段,這也是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計嘛。」

    馬賊?斷箭吃驚地望著李丹,他做鎮將之餘,還兼作馬賊?怪不得他和阿蒙丁那麼熟悉,兩人亦敵亦友,關係很複雜。

    「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名震大漠的馬賊三足烏。」李雄對斷箭說道,「他在樓蘭海一帶有數十名兄弟,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他就以三足烏的名義出面擺平。今年六月宜陽大戰結束後,朝廷把他緊急調回長安,三足烏也就消失了,但我需要樓蘭海的那些人繼續幫我解決棘手的事,所以看到你後,我馬上就想到了讓你去代替他的主意。」

    「我?」斷箭看看李丹,又看看李雄,放下了手上的羊腿,「我去做馬賊?」

    丹拿起那塊羊腿,塞到了斷箭手上,「你吃飽了,就在這裡休息一下。你帶回來的消息很重要,我們要和隨國公(楊堅)、燕國公(於寔shi)、譚國公(宇文會)他們仔細商議一下,重新議定個對策,其中有些事必須由三足烏出面解決,所以還要麻煩你到樓蘭海去一趟。」

    斷箭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只能埋頭啃自己的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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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斷箭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房門被推開了,李丹的聲音傳了進來,「兄弟,起床了,要出發了。」

    兄弟。斷箭的心裡驀然升起一股親近的感覺。如果我們真是兄弟,我就可以借你的光發達了。斷箭慢慢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看到案几上擺著熱騰騰的肉羹和香噴噴的胡餅。他感激地看了看李丹,想站起來行個禮。李丹伸手攔住了他,「我們邊吃邊說。」

    「我們長得太像了,如果不是和我天天在一起的人,根本分不出真假。」李丹一邊盛肉羹,一邊說道,「我和樓蘭海的那幫兄弟一年也就見個幾次面,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看出真假,你放心帶他們做事。」

    「你到樓蘭做兩件事,一是和阿蒙丁取得聯繫,盡快和莫緣國相會晤,答應他們所有條件,無論是錢財還是武器,我們都會盡量滿足他們。這次有周、齊兩國相助,淳於盛如果還不能搞出點明堂,他就不要混了,死了算了。」

    「見到莫緣國相後,你要拜託他一件事,請他向法興大師求援,務必帶你去拜會長樂公主。」

    斷箭正在吃著胡餅,聽到長樂公主四個字頓時想起了薩滿聖母,頭皮不禁一麻。如果碰到她,我是不是應該像李丹說的,出手把她……

    「把她的面具揭開,然後把她的衣服撕光了,把她做了。」李丹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馬上說道,「大漠上都有傳說,說誰能揭開薩滿聖母的面具,看到她的臉,誰就能得到她,所以,你看到她之後,衝上去就把她的面具揭下,然後……」李丹臉上露出戲謔的怪笑,「你不會對我說,你沒玩過女人吧?」

    斷箭心裡一慌,哽住了,捂著嘴一陣狂咳。

    「你沒玩過女人?」李丹果然和他心靈相通,「你那個有問題?」

    斷箭面孔漲紅,很是羞愧。李丹大笑,「沒事,只有那玩意是好的就行。」

    「你見到長樂公主後,告訴她,說薩滿聖母正在幫助佗缽成為突厥汗國的下一代大可汗,如果她希望室點密之子玷厥成為突厥汗國未來的大可汗,只能鑄金人了。」

    「鑄金人?」斷箭不懂,奇怪地問了一句。

    「這是大漠上的古老傳統,鑄像占卜,如果鑄像成功,就是大吉大利。」李丹說道,「如果是用來選擇繼承人,那麼誰鑄像成功,或者誰最早鑄像成功,誰就是繼承人。」

    斷箭有些明白了。李丹等人經過一晚上的商議,想出了個將計就計之策。這辦法能管用?

    李丹拿出一個紫金色的烏鴉面具放在案几上,「做事的時候,戴上這個。你要小心一點,我也要到樓蘭去,你可不能讓我成為刺殺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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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武弁即武冠,一種束髮冠式,是古時一般人裹在頭上的布,後來成為只能罩住髮髻的小冠,即平巾幘(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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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鑄金人:

    鑄金人是魏晉以來少數民族中流行的一種用來占卜吉凶的方法,關於它的來源已不可考。據估計,手鑄金人測吉凶的辦法應該在草原上流傳很久了,晉書曾記載,武悼天王冉閔曾遣常煒出使燕國,慕容俊對他說,冉閔鑄金人為己像,壞而不成,何得言有天命?我們從這句話中可以推測,早在冉魏時代鑄像問天的方式已經開始流傳了。

    鑄像最早記載源於佛教,傳說優填王曾為佛陀立聖像。在中國西漢霍去病出隴西,討伐匈奴時,曾獲匈奴休屠王的祭天金人。我們可以試想一下,這個鑄像的傳統應該是草原文明與佛教相結合而產生的一種占卜方式。

    十六國時代,後趙(石勒)曾用過。拓跋鮮卑部在建國初期,曾把它作為立皇后的一項制度固定下來,這個是有史可考的。

    不過,這個鑄像的難度似乎非常大,並不是人人都能成功。鑄造過程目前不可考,我們估猜一下,鑄像應該需要很多工種配合,需要所有人齊心協力,技術和心理素質應該都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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