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一章 驚波一起三山動 第六節
    出了三攏沙漠就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再往前就是樓蘭海。這裡的風景極其漂亮,除了遼闊的沙漠和戈壁外,還有成群的鹽丘和土丘,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丘峰巒聳立、高低錯落、鱗次櫛比,遠遠望去,如同一條條蜿蜒曲折的巨大游龍,千姿百態,氣勢恢宏,讓人歎為觀止。

    斷箭和項雲站在駝背上極目遠眺,如醉如癡。

    「這就是龍城雅丹,是樓蘭海最壯觀的雅丹。」嚮導一臉自豪地指著前方說道,「在樓蘭海的北方還有一個更大的雅丹,就是白龍堆。在我們的身後……」他轉身指著身後的沙漠繼續說道,「在這片沙漠的北側有一座魔鬼城雅丹。回去的時候,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那裡距離玉門關只有一百五十里,離家已經很近了。」

    嚮導叫阿巴頓,是一位年輕英俊的高車人(即鐵勒人),皮膚很白,長著一頭卷毛,說話的時候帶著濃重的鼻音。他的漢語比較生疏,常常詞不達意,不過他對漢文的興趣很大,一路上不停地向斷箭等人請教,和眾人混得很熟。

    「我們留在這裡,不回去了。」胡雷眨巴著小眼睛,摸了摸亂糟糟的鬍鬚,突然叫了起來,「你們看怎麼樣?」

    「你如果想給突厥人做奴隸,你就留下吧。」李天暮一邊用力拍打著風帽上的沙粒,一邊冷笑道。他長得很瘦,冷笑的時候左頰上的一塊刀疤隨著扯動,看上去非常兇惡。胡雷不屑地撇撇嘴,搖著自己的大腦袋說道:「你以為我們還有命回家?」

    「你再說喪氣話,老子揍扁你。」木瓜猛地從駝背上坐起來,兩眼圓睜,扯著嗓子吼道,「你那麼想死,要不要我幫你?」

    胡雷膽怯地看了看木瓜光禿禿的腦袋,悶悶不樂地低聲嘟囔了幾句,「不就是隨便說說嘛,吼什麼吼?」

    「他大概是給太陽曬暈了,說胡話。」李天涯拿著水囊搖了搖,然後毫不吝嗇地倒在臉上,嘴裡還不忘調侃胡雷,「你小子是不是沙子吃飽了,撐的?」

    「大雷,樓蘭如果有成堆的漂亮女人,我就陪你一起留下。」徐大眼仰身躺在駝背上,笑嘻嘻地說道,「憑我們這幾把刀,也不至於敗給突厥人,至少可以做個來去如飛的馬賊啊。」

    「樓蘭的女人很多,漂亮女人更多,但你要有很多的錢,否則她們會把你踢出帳篷。」阿巴頓馬上接著徐大眼的話說道,「如果你有足夠的錢,你可以買一車女人回家。」

    「真的?」胡雷飛身跳下駱駝,三兩步衝到了阿巴頓面前,興奮地問道:「樓蘭的女人貴不貴?一匹駱駝能換幾個女人?」

    「那就不好說了。」阿巴頓笑道,「樓蘭是各地商旅的集散地,帳篷林立,車馬川流不息……」他還沒說完,徐大眼就衝了過來,「卷毛,金髮碧眼的美女要幾頭駱駝?我要買一個回家。」

    「你有駱駝嗎?」李天涯沒好氣地問道。

    「沒有我不能去搶啊?」

    「沒出息的東西。」木瓜拎著馬鞭走過來,冷笑道,「你有搶駱駝的力氣,還不如直接去搶女人。」

    「對啊。」徐大眼、胡雷和阿巴頓互相看看,同時捧腹大笑。

    「光頭,如果大家都去樓蘭搶女人,那樓蘭還有人啊?早成荒無人煙的戈璧灘了。」李天涯歎了一口氣,拖長音調說道,「你家在江陵已經傳了好幾代,你也算是一個漢人,為什麼就改不了你祖宗那一套?」

    木瓜狠狠瞪了李天涯一眼,不滿地「哼」了一聲。木瓜的祖上是鮮卑人,曾是大魏(北魏)騎卒,因兵敗被擄,輾轉定居於江陵,繁衍生息了好幾代。江陵失陷北遷長安,他又回到了北方。對於木瓜來說,他是一個漢人,如果有人說他不是漢人,他會用狂風暴雨般的拳頭讓對方記住,自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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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箭抬頭看看天色,臉顯焦急之色。

    清晨,高熲帶著四個親衛率先出了沙漠,說要到龍城雅丹去一趟。他只有簡單的一句話,而斷箭也沒有問。現在日過正午,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卻遲遲看不到高熲回來的身影。

    「我們一直等下去嗎?」項雲有些不安。西域對他們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做一件至今還是毫不之情、毫無頭緒的事情,不能不讓人心生懼意,「要不要派兩個人到前方去看看?」

    「不能離開,哪裡都不能去。」阿巴頓忽然出現在兩人身後,語氣非常堅決地說道。

    斷箭和項雲對視一眼,臉露疑惑之色。一路行來,這位阿巴頓除了虛心求教漢語漢文外,對自己的來歷隻字不提,而高熲對他比較客氣,休息的時候兩個人經常坐在一起低聲說話。阿巴頓的身份顯然不僅僅是嚮導,他的來歷有些可疑,對高熲要做的事可能略知一二。

    斷箭對項雲使了個眼色。項雲心領神會,轉身問道:「這是昭玄公的命令?」他一邊說話,一邊走了兩步,站在了阿巴頓的身側。阿巴頓意識到說錯了話,又是搖頭又是搖手,連連否認。斷箭霍然轉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凌空舉了起來,「告訴我,昭玄公到龍城雅丹幹什麼?說……」

    阿巴頓大驚失色,極力掙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天涯、胡雷等人聽到斷箭的吼聲,飛一般狂奔而至。

    「鏘……」斷箭左手後舉,握住了繫在背上的環首刀,拉出了半截刀身,衝著阿巴頓暴聲狂吼,「告訴我……」

    阿巴頓魂飛天外。這七個人是剛剛流放到敦煌的罪犯,聽說都是殺人如麻的悍卒,如果他們想乘機逃走,順手搶劫這批財物,自己算是死定了。他還在猶豫的時候,項雲的戰刀已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刀刃上的寒氣只鑽心肺,「說……」

    「他去見一個人。」

    「誰?」

    「阿蒙丁。」

    「西北狼?」斷箭吃了一驚。項雲也下意識地收回了戰刀。李天涯等人也面面相覷。西北狼是大漠西陲最負盛名的馬賊,殺人越貨,無所不為,聞者皆寒。據說此人是柔然汗國的王室後裔,柔然汗國被突厥人滅亡後,他就帶著一隊人馬活躍在金山(今阿爾泰山)東西兩麓,成為大漠上最強悍的馬賊首領。

    阿巴頓看到西北狼的名字鎮住了斷箭等人,臉上懼色盡失,得意洋洋地說道:「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下?」

    斷箭冷笑,緩緩鬆開了握刀的手。高熲對自己說過,此行的目的地是樓蘭,他要自己冒充武泉公李丹和那個人見面,顯然,阿蒙丁不是那個人。那麼,高熲到龍城雅丹會晤阿蒙丁的目的是什麼?阿巴頓好像知道更多的事情,一定要弄清楚。如果高熲死了,財物給阿蒙丁搶去了,自己這七個人就完了。

    「你是誰?」斷箭濃眉緊皺,冷聲問道。

    阿巴頓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來。

    「你是誰?是不是阿蒙丁的人?」胡雷緊張地問道,「卷毛,你是不是想打劫我們?」

    項雲戰刀再起。阿巴頓急了,連聲大叫,「不是,不是……沒有阿蒙丁的指引,你們就見不到莫緣國相。」

    「莫緣國相?」斷箭若有所思地望著阿巴頓。

    「蠕蠕(柔然)都滅亡十幾年了,哪來的國相?」李天暮伸手拍拍阿巴頓的臉,好奇地問道,「卷毛,你們蠕蠕還想復國啊?」

    「我們是茹茹,是柔然,不是蠕蠕……」阿巴頓大怒,朝著李天暮的臉上狠狠吐了口口水,「如果不是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索虜(泛指北朝人)背信棄義,我們柔然怎麼會滅國?無恥……無恥……」

    「你找死啊……」李天暮一拳打下,「你們蠕蠕人自己無能,被突厥人打得抱頭鼠竄,和我們有個屁關係。」

    「吵什麼?」項雲瞪著李天暮,怒聲吼道,「幢主有話要問,你打什麼岔?」李天暮本想再打,聞言收回了拳頭,湊近阿巴頓,朝他臉上「噗」地吐了口唾沫,「還給你。」

    「這小子學的挺快,我昨天才告訴他索虜是什麼意思,今天他就用上了。」徐大眼抬腿踹了阿巴頓一腳,「快說,見你們國相幹什麼?幫你們復國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巴頓氣得面紅耳赤,喘著粗氣怒氣衝天地叫道,「我聽昭玄公的意思,好像和阿柴虜(吐谷渾人)有關。」

    「吐谷渾?」斷箭吃驚地看看眾人,然後轉目四顧。

    「這裡就是阿柴虜的地盤。」李天涯擔憂地說道,「昭玄公會不會有危險?」

    斷箭用力把阿巴頓摔到地上,一腳踩了上去,「告訴我,你還知道些什麼?」

    阿巴頓痛得齜牙裂嘴,兩手抱著斷箭的腳連連搖晃,試圖把斷箭的腳推離胸口,「沒有了,我只知道這些。」

    「昭玄公去龍城雅丹有沒有危險?」

    「當然有了。」阿巴頓吃力地說道,「昭玄公之所以急著進關,就是因為阿蒙丁被鍛奴(突厥人)和阿柴虜發現了。昭玄公和阿蒙丁見面的地方距離這裡不過二十里,如果一切順利,昭玄公早該回來了。」

    斷箭駭然心驚,衝著項雲等人連聲大叫,「快,上馬,上馬……」

    項雲、李天涯、木瓜、胡雷、李天暮、徐大眼轟然應諾,向戰馬飛奔而去。

    「穿上明光鎧,戴上兜鍪,雙刀雙矛,三把角弓,五具手弩……」斷箭丟下阿巴頓,轉身向自己的戰馬飛速狂奔,「帶上副馬,把所有的長箭都帶上,快,快……」

    斷箭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驚恐而憤怒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荒漠上。

    阿巴頓從地上一躍而起,竭盡全力追上斷箭,「不能去。如果阿蒙丁和昭玄公都中了埋伏,阿柴虜的人很快就會過來。我們要想活命,只能掉頭逃進沙漠。」

    「昭玄公死了,我們還有性命嗎?」斷箭氣得大吼一聲,一拳打倒阿巴頓,「你留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你認得路嗎?」阿巴頓栽倒在地,扯著嗓子叫道,「你如果在龍城迷了路,那就只有等死了。」

    斷箭猛地停下腳步,指著阿巴頓高聲狂吼,「你帶路,快,快……」

    「駝隊怎麼辦?」

    「不要了。命都沒有了,還要什麼駝隊?」

    號角聲響,木瓜一馬當先,率先衝進了龍城雅丹。斷箭等人隨後跟進,密集的馬蹄聲霎時打破了荒漠上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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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樓蘭海過去又叫蒲昌海,也就是今天的羅布泊,在它的周圍是著名的雅丹地貌。

    「雅丹」又名「雅爾丹」,是維吾爾族對「陡壁的險峻小丘」的稱呼,這種地形在羅布泊周圍的雅丹地區分佈面積最廣,最著名的就是白龍堆雅丹、龍城雅丹(最壯觀)和三攏沙雅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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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光鎧:

    明光鎧是一種在胸背裝有金屬圓護的鎧甲。腰束革帶,下穿大口縛褲。這種鎧甲到了南北朝末年,使用很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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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車(鐵勒):

    高車是北朝人對漠北一部分遊牧部落的泛稱,因其「車輪高大,輻數至多」而得名。原始居地在今貝加爾湖一帶。自號狄歷,春秋時稱赤狄。

    西晉以後,塞外各民族稱之為「敕勒」。漠北人稱其為「敕勒」(敕,音:赤chi)、「鐵勒」、「狄歷」等。南朝人稱其為「丁零」。北朝人稱其為「高車」。十六國時期,崔遼曾建立短暫政權「翟魏」(386∼391),他就是丁零人。

    從源流上考究,高車與漠北其他各族區別很大,其內部分歧也多,主要是因為漠北其他各族基本上都源於胡(即匈奴)或東胡(鮮卑、烏桓等),高車則不然,他們的語言屬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異於東胡各族(一般認為屬阿爾泰語系蒙古語族)。

    學術界一般都認為,丁零、高車、鐵勒是今日維吾爾民族的先民,丁零、高車、鐵勒的歷史是今日維吾爾民族遠古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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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亦稱蠕蠕、芮芮、茹茹、蝚蠕等等。

    柔然人的來源,由於史籍記載歧異、簡略,有東胡、鮮卑、匈奴、塞外雜胡諸說。

    「柔然」名號始於其首領車鹿會的自稱,而「蠕蠕」之名則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對柔然侮辱性的改稱。北魏後期柔然又以「茹茹」作為自稱或姓氏。「柔然」一詞,有認為是「聰明、賢明」之意,或認為含有「禮義、法則」之義,或認為源於阿爾泰語的「異國人」或「艾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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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的起源:

    公元3世紀中葉,柔然郁文閭氏之始祖木骨閭,是力微時被拓跋鮮卑掠獲的奴隸,後免為騎卒。3世紀末,猗盧總攝拓跋三部時,木骨閭恰因「坐後期當斬」罪,「亡匿廣漠溪谷間」,並集合逃亡者百餘人,依附遊牧於陰山北意辛山一帶的紇突鄰部。

    木骨閭,一說為「首禿」(或指髡頭)之意,由於「木骨閭」與「郁文閭」聲相近,故後子孫以「郁文閭為氏」。木骨閭死後,兒子車鹿會不斷兼併其它部落,擁有不少部眾和財富,成為世襲貴族,以柔然自稱,並成為拓跋鮮卑部落聯盟的一個「部帥」。

    柔然、拓跋、禿髮均有一個共同祖源,皆由鮮卑與匈奴融合而成。柔然貴族是從拓跋鮮卑中分離出來的一支。

    拓跋鮮卑南下後,柔然逐漸佔據大漠,立可汗王庭,後人稱之為柔然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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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的最高統治者稱為可汗,相當於匈奴的單于。其下設大臣,輔佐可汗管理內外事務。大官的官職有國相、國師、俟力發、吐豆發、俟利、吐豆登、俟斤等。

    國相,柔然汗國文官之首,相當於中原諸國的丞相。

    莫緣,聖人之意,是國相的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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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虜、島夷:

    索虜原是南北朝時南朝對北朝的蔑稱,《資治通鑒amp;#8226;魏紀》文帝黃初二年:「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國史,互相排黜。南謂北為索虜,北謂南為島夷。」元代胡三省註:「索虜者,以北人辯發,謂之索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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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谷(yu)渾。阿柴虜:

    本為遼東鮮卑慕容部的一支。西晉末,其首領吐谷渾因為於部落單于不和,率部西遷到枹罕(今甘肅臨夏)。後擴展,統治了今青海、甘南和四川西北地區的羌、氐部落,建立國家。至其孫葉延,始以祖名吐谷渾為族名、國號。

    南朝稱為河南國;鄰族稱之為阿柴虜或野虜;唐後期稱之為退渾、吐渾。

    吐谷渾最盛時有王、公等號及僕射、尚書、將軍、郎中等官職。王公服式略同於漢族。使用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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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厥。鍛奴:

    據《周書amp;#8226;突厥傳》載,柔然可汗阿那瑰曾罵突厥首領阿史那土門為「鍛奴」,由此可知突厥部落曾是柔然奴役下的鐵工。

    據十九世紀末在漠北鄂爾渾河畔發現的突厥文〈闕特勤碑〉和〈□伽可汗碑〉即《毗伽可汗碑》的記載,突厥屬於鐵勒族系,是鐵勒族的一支。

    鐵勒在突厥興起之前,已經發展成為一個龐大的族系,分佈於大漠南北、東起貝加爾湖、西至中亞一帶的遼闊地區。

    南北朝時期,突厥人遷移到高昌(今新疆吐魯番)的北山(今博格多山),這裡是一個盛產鐵礦的冶鐵手工業地區,突厥人在這裡學會了鍛冶鐵器的技術。公元五世紀中葉,柔然汗國征服高昌,突厥人被迫遷居於金山(今阿爾泰山)的南麓,成為專為柔然族從事冶鐵生產的「鍛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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