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誠,你永遠是那麼機靈。」費宏笑道:「今日老夫上門,確實是有事。」
「有什麼事情先生吩咐一聲即可,何必勞您親自上門。」張信真誠說道,而心裡卻變得困惑起來,以費宏如今的身份地位,還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看來這件事情肯定是非同小可。
「這事可不能隨便吩咐,還是由老夫親自和你說為好。」費宏正色說道。
「請先生直言。」張信點頭說道,無論費宏有什麼事情,自己都盡最大的努力幫忙,以報答他往日的恩情。
「子誠,你應該清楚朝中紛爭之事吧。」費宏微微歎息道,指的當然是朱厚和朝廷大臣爭論興獻帝儀注的事情。
「不敢欺瞞先生,我對此事非常清楚明白,不知道先生是什麼意思?」張信點頭說道,心裡已經開始做好拒絕的準備,其他事情還好說,但是要自己出面勸說朱厚,哪怕莫夫子前來說話,自己也不可能答應。
「子誠,難得你沒有出面贊成皇上的主張,這讓老夫感到非常高興。」費宏欣慰說道,這種事情十分複雜,他不希望張信牽扯其中。
「其實我還是很贊成皇帝之意的。」張信小心翼翼說道:「興獻帝怎麼說也是皇上的生父,皇上追封崇禮也是人之常情啊。」
「子誠,這些老夫自然明白,可是人情常倫如何可以與天理相比,大明的江山社稷能穩如泰山靠的就是天理,如今皇上卻想與之牴觸,老夫十分憂心啊。」費宏歎道,以張信和興王府的關第,這樣想是正常的,費宏也沒有覺得不妥,所以才要盡量說服他。
「那先生今日前來。是想讓我怎麼做?」張信乾脆問道。
「子誠,今日老夫確實有件事情找你的。」費宏說道,雖然張信已經置身於外,但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自己只能把他拖入水中了。
「有什麼事情請先生吩咐。」張信暗暗凝神。露出笑容說道。
「近日來清量天下田地地事情你應該知道吧。」費宏問道。
「有所瞭解。似乎已經清查完直隸。準備清量山東之地啦。」張信對這件事情可是格外關注地。自然清楚明白。
「說是查完談何容易。只不過是粗略梳理一遍而已。」費宏搖頭說道。準備指點一下張信這個官場新丁。
「學士不明白先生之言。請先生解惑。」張信真地感到困惑起來。要知道在皇帝和朝廷官員地關注下。直隸權貴和官員哪個敢弄花樣啊。況且戶部上報來地田地圖冊可不是虛假地。而且田租賦稅已經補上國庫。所以朱厚才會有心情、銀兩為興獻帝修築家廟啊。
「額國數目是沒有隱瞞。可是以好充次。良田冒充荒地地事情可不在少數。」費宏歎氣道。大明朝徵收國租賦稅可不是按畝來算這麼簡單。而且還有水田、旱田、良田、荒田之分。根據土地地肥沃程度來劃分應該徵收地租稅。權貴們最拿手地就是把自家地良田沃土充當旱田荒地上報官府。然後讓官員們以這個標準收稅。
「既然先生知道,為什麼沒有……。」張信吞吞吐吐說道。
「為何沒有將此事上報皇上知道是吧?」費宏苦笑起來:「子誠,你年齡尚輕,經驗見識還淺。自然不明白朝廷大臣們的苦處。」
「請先生解困。」張信拱手問道,不過心裡面也有些瞭解,權貴勳爵與朝廷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如果真的全盤觸動他們的利益,就算是幾個內閣學士也要考慮其中的利害關係,畢竟有史可鑒的事情幾個大學士也明白。
「子誠,楊學士不過是肅整前朝弊政就有人放言行刺,不過幸好只是虛言而已,而如今卻是上疏彈劾。你應該可知道其中的難處了。」費宏解釋幾句,與張信想像中地沒有差別,最後還為楊廷和打抱不平起來。皇上英明,不會聽信小人之言的。」張信說道,這件事情他也有耳聞,可惜這些人小看朱厚的智慧,因為朱厚根本不相信他們地疏奏,不僅沒有責怪楊廷和,而是加以賞賜以示恩寵。主要原因是參奏楊廷和的人實在太笨。居然質疑人家的人品,而且還說楊廷和以功欺主。就算這是事實,可是朱厚也不能承認啊,不然皇帝的威嚴何在,心中冒火之下隨即把彈劾的官員訓斥一頓,事情就不了了之。
「幸好如此,不過楊學士一心為國,卻因此受小人攻訐,便可知道主持朝政的難處了。」費宏搖頭歎息道:「況且這件事情是在清量田地之時發生的,只要是明白人,誰都清楚事情是誰人指使的。」
「費學士的意思是,讓我進宮和皇上說明情況,讓皇上不要聽信小人之言?」張信聽得有些糊塗,還是沒有弄明白費宏地意思,只好胡亂猜測起來。
「這種事情不好向皇上說明,待皇上親政一段時間自然會明白的,況且事情已經解決,就不要煩勞皇上了,老夫擔心的卻是另外的事情。」費宏憂慮說道。
「先生在擔心何事?」張信問道。
「近日來皇上屢次召見張璁覲見,聽聞是在商議為興獻帝立家廟之事,子誠你對這件事情是否清楚?」費宏說道。
「上次進宮之時,偶爾聽皇上提及過,只是為興獻帝立廟那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先生有什麼好擔心的。」張信輕聲問道,兒子做皇帝了,為生父立廟享受供奉,那是自然的行為,朝廷百官應該可以理解的,而且又合乎禮制,有什麼好反對的。
「為興獻帝立廟老夫自然贊成,可是聽說獻帝廟地規格似乎有越禮之處,制定的是皇帝用的儀注,若是真是如此。肯定又引發朝廷爭論啦。」費宏擔心道,其實不只是張信可能看出君臣不和的危害,朝廷官員中也有許多明眼人,有不少官員就是看出事情的嚴重,所以只好保持中立置身事外,費宏也是如此。從來沒有因為崇禮的事情進諫過朱厚。
「為了興獻帝地事情皇上與大臣們也沒少爭辯,先生不必太過擔心。」張信也只能這樣無力的安慰說道。
「子誠,你不懂,再爭吵下去朝廷遲早會出事的。」費宏歎息道,以為張信年齡輕,看不出其中地危害也是可以理會地,不過也沒有出言解釋,要是把話說出來,肯定會同時得罪朱厚和那些堅持已見的官員們地。
「先生多慮了。雖然皇上與大臣偶有辯論,可是卻從來沒有責罰大臣之意,而且還經常予以嘉獎。能出什麼事情啊。」張信強笑道,無非是死些人,流些血而已。
「如果是以前老夫還不至於這麼擔心,可是現在情況卻有所不同,楊學士因為主持清量額田的事情,已經得罪不少人,若是這些人在朝廷起紛爭的事情,站出來附和皇上,或者再上疏彈劾。而皇上一時不查,做出一些……事情來,這如此是好。」費宏憂心忡忡道。
「先生說的有道理。」張信眼睛一亮,難道就是因為楊廷和主持朝政時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才會被朱厚給板倒的?仔細想也似乎也有這個可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老夫看得清楚又何用,皇上肯定不會聽信老夫之言的。」費宏無奈說道。
「那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向皇上進言?」張信猜測道,心裡已經肯定下來。
「正是如此。子誠,希望你能勸動皇上,既然儀注之事已經定下,那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興王為帝已經是崇禮之至,再加皇字不合天理禮制,群臣反對是必然的。」費宏說道,在沒有其他辦法地情況下,他也只能希望張信可以憑借關係。說服朱厚接受自己的意見。
「先生。你讓我為難了。」張信苦笑說道。
「子誠,老夫也知道你如果進言。必定會觸怒皇上,可是為了朝廷的安穩,只能暫且委曲你一回了。」費宏當然明白這樣做地後果,畢竟張信是皇帝的親信,現在卻站出來反對皇帝的主張,皇帝生氣那是肯定的。
「既然先生有令,那我自然會同意,可是卻不敢保證會成功。」考慮片刻,張信語氣猶豫不決的說道。
「盡人事,聽天命,若是皇上堅持已見,那又與你何干。」費宏微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已經為此努力過,成與不成那也沒有遺憾了。
「那我就找個機會向皇上進言吧。」張信點頭說道,心裡卻有些愧疚,知道自己肯定會有負費宏之托了。
恭敬的禮送費宏出府之後,張信黯然起來,雖然知道費宏的擔心會成為事實,可是張信卻不打算出來勸進朱厚,畢竟他已經盡量努力想消除朝廷上的爭端,可是事實證明卻沒有任何用處,事情沒有結果之前,哪怕朝廷政務再忙,皇帝與大臣還會抽出時間繼續爭論,白白浪費張信的一片苦心。
新春地假期結束,張信返回工部報道,沒有過幾天就是圓宵佳節,繼續休假,反正嘉靖圓年一月份就是在祭祀、休假、上班、休假中度過大半時間,特別是月下旬的時候,費宏擔心的事情終於到來。
朱厚在朝會的時候向百官宣佈要為興獻帝在京城裡立廟,而百官已經有心裡準備,並沒有提出反對,可是當朱厚說出帝廟的規格儀注時,立刻引起一片嘩然,太和殿內再次與以前一樣吵鬧起來。
大臣們繼續著往日的陳詞濫調,小宗繼承大宗,而這時因為觀政期滿,被朱厚賜封為翰林院修撰的張璁,也隨之站出來皇帝繼統不繼嗣的觀點,就在朝廷內爭論不休的時候,張信給費宏寄去一封信,裡面就有一張白紙,沒半點墨跡,而費宏當然明白怎麼回事,卻沒有埋怨張信之意,只有繼續歎息起來。
工部官署主事房中。張信正在翻閱著資料,因為朱厚不想再理會群臣地反對,直接示意張信準備好隨時修建帝廟,待選定好地址,讓司天監測過風水,制定好動工日期後。立刻著手動工修建。
而張信當然也沒有閒著,自己當然不可能親自動手修建,而拿著工部下屬匠役的名單觀看起來,準備挑選一些有經驗,技藝高超的匠師幫自己,同時還拿出以前的案例作為參考,想知道修築這樣的帝廟應該要花多少銀子,也好讓戶部或者內帑批示撥銀。
「張主事,尚書大人有請。」正當張信籌算得起勁時候。一位在尚書房聽差的小吏走過來輕聲說道。
林俊能有什麼事情找自己?張信有些疑惑起來,不過當然要答應下來,輕輕把筆擱置放好。把書案上地文稿放入抽屜之內,就在其他主事迷惑不解的注視下往尚書房走去。
「下官參見大人。」尚書房內,張信恭敬行禮道。
「張主事不必拘禮,坐下吧。」林俊輕輕點頭說道,隨後示意差役上茶,難得林俊這麼客氣,張信拱手表示謝意,然後有些拘束的坐下,聆聽林俊有什麼吩咐。
「聽聞皇上有意讓張主事主持修建興獻帝廟。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林俊也沒有多言,直接詢問說道。
「皇上確實有這個旨意,下官現在已經在著手準備,一時疏忽沒有向大人匯報此事,還請大人見諒啊。」張信站起來行禮說道,怎麼說林俊也是自己地上級,而且還主管天下建築河運,像這樣地事情當然要向他匯報請示。
「本官不是在意這個。」林俊露出一絲苦笑說道:「只是內閣有令,在興獻帝儀注還沒有確定之前。不允許工部出動匠役修建帝廟,恐怕張主事繼續準備下去也是徒勞無功。」
林俊感到很為難,夾在皇帝與內閣之間,誰也不能得罪,還好沒有內閣的批令,工部也不能從戶部那領修建帝廟地銀子,責任不在自己。
「那皇上的旨意怎麼辦?下官可沒有膽子逆旨行事啊。」張信皺眉說道,自己只是工部主事,如果沒有林俊的批示。工部的匠役肯定不會聽自己的。
林俊沉默不語。自己都感到焦頭爛額,哪裡還能顧及他人。況且誰都知道張信是皇帝的親信,只要據實上報,皇帝的怒火也不會宣洩到他的身上,只不過如此一來,恐怕朝廷的風波會越來越烈了。
「下官明白。」張信輕輕歎氣,看來只好進宮向朱厚稟明情況了,不然當一切準備妥當地時候,卻在自己這邊出現狀況,這個責任張信可不想承擔,從尚書房出來之後,張信直接向皇宮內走去,同時也在盤算著待會該怎麼安撫朱厚的怒氣。
而此時朱厚卻在清寧宮給蔣後請安,請到楊廷和等人反對自己修建帝廟的事情時,臉上絲毫沒有掩飾心中地憤怒之情,當然旁邊的宮女太監已經退下,在蔣後面前朱厚也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情。
蔣後當然連忙安撫起來,勸說朱厚不要生氣,卻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畢竟後宮不許干預政事的規定她也明白,而且在這種情況下,蔣後也沒有解決辦法,不過看到朱厚對興獻帝如此仁孝,她心裡自然十分高興。
「母后在清寧宮可住得舒適,如果不順心的話,朕再為您另擇住處。」經過蔣後的安撫,朱厚怒氣也慢慢消去,不再說起政事,而是關切的詢問蔣後生活方面的事情來,而且前些天發生的事情更是讓朱厚心有餘悸。
「兒你不要擔心,只是虛驚一場,清寧宮安然無恙,我在這裡住得很好,就不用勞師動眾了。」蔣後笑道,不願意朱厚為了自己地事情,而在宮裡鬧出大動靜來,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也沒有產生什麼影響,沒有必要再弄出動靜來了。
「既然母后這樣說,那就算了,不過外面的內侍宮女卻要全部更換,若不是他們粗心大意,也不至於差點在宮裡鬧出禍端來。」朱厚有些慶幸起來,還好救援及時,迅速將危險解除。不然清寧宮可能保不住,恐怕連蔣後也置身於險境之中。
「張信這次又立功了,皇上打算怎麼獎賞他啊。」蔣後輕輕笑道:「這個張信總是比別人想得遠一些,什麼事情都考慮得那麼周詳,真不知道他腦子是怎麼長的。」
「說的也是,如果不是張侍讀提醒朕要注意防止走水。而且執意增加火巡風的人數,連撲火工具都給宮裡準備好,清寧宮還真有可能化成瓦礫。」朱厚吁氣說道:「差點讓母后遭受險難,朕心中不安之極。」
「還好只是燒了幾件舊衣裳,清寧宮一切安然無事,以後注意即可,你不必緊張。」蔣後笑道,心裡也感到幸運之極。
「朕早就應該聽從張侍讀之言,在宮中禁止燃放煙火。」朱厚懊悔說道。如果不是宮裡內侍將煙火帶回房中收藏,然後莫名其妙的起火,也不會發生這場虛驚之變。
「若是朝廷之中的官員們。都像張信那樣為兒設身處地的著想,兒你也不會為政事煩惱了。」蔣後輕聲說道,可是在朝廷百官看來,像張信這樣只關心皇帝起居生活,卻對朝政漠不關心之人,才是名副其實的弄臣。
「可惜張侍讀地資歷較淺,朕有心提拔卻受人阻撓。」朱厚無奈說道,其實皇帝也不是可以隨意給人陞官地,如果沒有經過吏部的簽署批文。不管皇帝許諾的官位都多麼大,卻是名不正言不順,朝廷官員肯定不服氣承認的。
要知道人家在朝廷含辛茹苦打拼數十年,還不如你一朝平步青雲,易地而處,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服氣,像袁宗皋這樣還算情理之中,可量張信實在是太年輕了,要是貿然佔據高位。絕對沒有人能坦然面對。
「皇上,工部主事張信在乾清門外求見。」這時一位太監經過請示之後,匆匆忙忙進宮內稟報說道。
「正事要緊,皇上快些回去吧。」看到朱厚臉上的猶豫,蔣後微笑說道,在這個時候張信放宮求見,肯定有什麼事情,自己怎麼能耽擱兒處理政事。
「那朕明日再來向母后請安。」朱厚點頭說道,然後在眾多太監宮女的簇擁下擺駕返回乾清宮。
「參見皇上。」乾清宮暖閣之內。張信規矩地參拜行禮。然後在朱厚的示意下站了起來,臉上露出遲疑之色。雖然是身不由已,但怎麼向朱厚開口也是個問題,語氣當然要委婉一些,免得又激動朱厚地脾氣來。
「黃錦,賜座,順便讓他們下去。」朱厚吩咐說道,除非正式場合,朱厚不希望有人聽到自己和張信地談話。
「謝皇上恩典。」張信很自然的坐下。
「你今日進宮該不會又受誰人之托,前來勸進吧。」朱厚微笑問道,費宏雖然忠心為國,可是卻小睢自己地胸襟,唐太宗能容忍魏征,自己就能容楊廷和,當然,只要他以後聽從自己的意見,不要那麼過份才行。
「費學士也是一片好心,皇上可不能怪罪啊。」張信輕輕笑道,將費宏的話省略的告訴朱厚之後,正如自己料想地一樣,在事情還沒有發生之前,皇帝和大臣們肯定不相信的,只當費宏是在危言聳聽而已。
「朕當然明白,你轉告費學士,他的擔心絕對不會實現地。」朱厚自信說道,雖然看楊廷和不順眼,可是朱厚十分清楚明白,楊廷和對大明朝廷的忠誠不容置疑,絕對不會相信一些小人的詆毀。
「臣一定會和費學士說的。」張信點頭說道。
「既然不是勸進的,那你所為何事啊?」朱厚輕輕笑道。
還沒有等張信開口,一位太監跌跌撞撞的奔進暖閣,伏跪在地上氣喘吁吁道:「啟稟皇上,邊防傳來急訊,甘肅兵變。」
「兵變?」朱厚猛然站起,失聲驚呼道。
「怎麼回事,說的詳細點。」張信也驚起追問起來,兵變的事情可不是隨便拿來嚇唬人的,稍有不慎就會動搖國本。
緩氣之後,太監嗑嗑巴巴地述說起來,其實原因也很簡單,甘肅總兵官李隆因與巡撫右副都御史許銘不和,乘支月糧的時候,唆使部下要求增加軍餉,許銘當然不會答應,李隆索性帶上親衛人馬衝進官署,將許銘殺死,並焚其屍體,五衛軍人心惶惶因此大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