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禮部官員宣佈停止答卷,考生紛紛擱筆,至此殿試作答部分正式完畢,但殿試還沒有完結,還要經過批閱試卷,確定進士名單,再舉行瓊林宴,宴會之後,狀元還得率眾進士到孔廟拜謁那位儒家鼻祖,禮拜既完,再去國子監立碑,將新科進士的姓名勒於石碑上,殿試的程序才算全部結束。
貢士們的殿試試卷,最初由皇帝親閱,後來改由主考朗讀,皇帝裁定,明代殿試已經只是在理論上由皇帝親自主持,皇帝不再親自閱卷,由讀卷大臣評閱,按文章優劣定為五等,然後把前十名貢士的試卷進呈皇帝御覽,當面拆示考生姓名。
會試上榜參加殿試的貢士原則上也不再淘汰,一般都可以成為進士,只由皇帝欽定第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人選和二甲前七名的順序,筆試結束後的第二天,皇帝還要單獨召見前十名新科進士,所以考官們要連夜批閱考生們的試卷,而張信身為考官之一,不幸的成為批閱官成員之
幸好禮部與翰林院的官員還算多,每個人分派下來,批閱的卷子也沒有多少,張信拿起幾份已經糊名的試卷的批閱的時候,心裡還真是說不上什麼滋味,一年前的時候還是人家決定自己的命運,現在輪到自己決定別人的命運,這感覺……真不賴。
搖頭揮去不符實際的想法,張信也知道自己批閱卷子之後,還要再讓其他批閱官再次審查一遍,再由皇帝欽定第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人選和二甲前七名的順序,哪裡能談得上自己決定別人的命運啊。
讓自己寫張信肯定不行。隨便找個考生八股文章要比張信高明百倍,但看出文章的優劣張信還是知道地,況且八股文章前邊的一段全是廢話,根本不用認真仔細查看,只要看後面的內容文理是否順暢,是否言之有物,說白了看看是否符合儒家經典之論。
然後再看看有沒有忌諱之處。當然這個可能性非常小,畢竟能參加在會試中脫穎而出的考生。怎麼可能會犯下這種低級的錯誤,犯下這種錯誤的人早在前面的考試中給刷下來了。也輪不到他參加殿試。
兩個時辰之後,張信總算把卷子批閱完畢,把試卷呈給禮部地主考官員,然後就沒有他什麼事情,張信也可以告辭回府。翌日清晨繼續到翰林院上班,殿試還沒有結束,如果說昨日的作答是殿試過程中地點綴的話,那麼今日就是殿試地重頭戲,因為今日皇帝要親自決定今科狀元。召見昨日前十的考生在君前應對。
因為前十貢生還未成為正式官員,所以不能在大殿之內召見,而是在偏殿內單獨召見,誰可以獨佔鰲頭一舉奪魁,那就要看皇帝的心思了,考查過十名貢生之後,朱厚並沒有急於欽定狀元榜眼探花,而是先讓考生們先回去等候消息,也沒有詢問主考官員與大臣的意見。讓人拿著前十貢生的試卷擺駕回乾清宮。
看著皇帝擺駕回宮。肚裡早已準備好一大堆說辭地諸位官員,只好苦笑的紛紛散去。看來皇帝這回是想自己決定人選,不讓眾人插手其中,遺憾的同時卻也沒有其他心思,反正狀元不過只是個名譽而已,大臣們還不放在眼裡,縱觀滿朝重臣,沒有幾個是狀元出身的,但還不是一樣做到大學士,尚書之類的朝廷大員,只要有進士出身,以後自己努力,加上有人賞識,自然可以官運亨通。
「李兄,你估計今科地狀元榜眼探花是誰,若是你猜測正確的話,在下請你到京城太白樓瀟灑一回。」翰林院中,翟鑾微笑的說道。
「太白樓的酒菜在京城中也是首屈一指的,李兄莫要錯過這次機會啊。轉載自我看書齋」顧鼎臣在旁邊推波助瀾道,其實不只是這幾人在猜測而已,閒極無聊的官員還有京城裡好事的百姓,已經紛紛在議論著誰會成為今年的幸運兒。
「在下雖然想到太白樓去享受,但天威難測,只有苦歎為之奈何啦。\\\\」李時才不會上當,如果自己答應下來,那猜測不正確,肯定是要自己請客,太白樓的酒菜確實是美味無雙,但這價錢也是昂貴之極啊。
「顧兄乃是弘治十八年地狀元,你比較有經驗,你猜會是誰能一舉奪魁?」翟鑾見李時不上當,乾脆把話題轉移到顧鼎臣身上。
「這豈能一概而論,禮部尚書毛澄毛大人,還有翰林院地楊修撰也是狀元,你怎麼不去問他們。」顧鼎臣哭笑不得的說道:「況且做為臣子,在下怎敢妄自揣摩聖意。」顧鼎臣這話一出,幾人馬上沉默起來。
「其實殿試地偶然性太多,諸位兄台猜測不出也不是件奇怪之事。」見氣氛有些僵化,張信微笑出來打個圓場道:「就像這次會試第一的貢生張治,不是連前十都擠不進去嗎?聽說已經被禮部官員編排到二甲數十名之後。」
「張兄言之有理,世事難料,反正前十的考生以後都可能成為翰林院庶吉士,以後說不定就是我們的同僚了,我們也不必在此胡亂猜測,一切由皇上聖裁即可。」李時拱手笑道。
「確實如此,狀元榜眼不過是小小的名譽而已,以後的路還長得很。」顧鼎臣非常有感觸,當日與自己在瓊林宴上歡聚一堂的諸位同年,如今卻不知身在何處。
李時、翟鑾贊成的點頭,官場前途難卜,一不小心就成為別人的踏腳石,外放貶職那是常有的事情,腦袋搬家那是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的簡單,前十幾年來還算好些,遇到像弘治皇帝這樣仁慈的主,但正德皇帝即位之後,官員們悲慘的遭遇又開始了。
雖然比不上太祖皇帝朱元璋執政時那麼恐怖。百官上朝都要寫好遺書,免得早上剛離家晚上就天人永隔,但先是有劉瑾之禍,大批的官員被殺被貶,後有錢寧、江彬權佞在朝中任意妄為,政治環境還是沒有得到改善。
還好現在上台地皇帝朱厚,從表現來看。應該是個英明的君主,官員們暗暗松氣之餘。當然想發揮自己的才華,得到皇帝的賞識。飛黃騰達加官進爵,畢竟做官雖然是個危險的職業,但是回報非常高,名利雙收那是最簡單的,名垂青名似乎也不難。如何不讓胸懷大志的熱血青年趨炎附勢。
「張侍讀,皇上召見。」傳令太監駕輕就熟地來到張信面前恭敬的說道,畢竟這些天來皇帝經常召見張信,太監早就把翰林院地路給摸透了,輕而易舉的找到張信地蹤影。
「諸位大人。恕在下失陪了。」張信微笑和聲說道。
「哪裡,張大人慢走。」皇帝召見,其他幾人哪敢不放行,紛紛回禮起來,目送張信與傳令太監的離去。
「我等不用猜測誰是今科狀元了,待會張大人回來,直接詢問即可。」翟鑾輕輕笑道,毫不掩飾對張信的羨慕。
「皇上對這位張大人真是恩寵有加,與旁人不同。」李時也沒有接過話茬。反而忍不住歎氣說道。其中的酸意顯露無比。
「王府舊坻,從龍之臣。患難與共,皇上信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顧鼎臣微笑說道,心裡想起從朋友那打聽到地消息,其他兩人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當然明白顧鼎臣這句話的意思,張信在興王府的任職的過程,早就被有心人打探清楚明白。
「張侍讀,你覺得朕該點誰為狀元?」朱厚見到張信之後,也沒有多費口舌,直截了當地要聽張信的意見,並非是朱厚自己沒有主見,而是由官員們呈上給皇帝的前十名考生的背景非常複雜,朱厚一時之間難以決斷。
「卻不知禮部的意思是?」張信沒有著急回答皇帝的問題,而是拿出候選名單仔細的觀看起來,這些候選人之中,有些是關係戶,有些是真才實學的。
「禮部推薦的是貢生楊維聰。」朱厚淡淡說道,當收到禮部呈上來地名單時,他已經吩咐東廠與錦衣衛打探清楚這些人地底細,當然明白這個楊維聰有什麼背景,楊維聰,聽名字張信心裡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朱厚顯然是不想按照禮部的意思點這人為狀元。
張信快速翻閱楊維聰地答卷,還真是字斟句酌文采並茂,不點為狀元真是可惜了,張信微笑說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厚沉默起來。
「既然是禮部的意思,諸位大學士也沒有異議,而這楊維聰的才學的確不錯,皇上也不妨採納大臣們的提議。」張信微笑道。
「那好吧。」朱厚在心裡權衡輕重之後,覺得也不應該為這點小事操心,勉強忍下煩躁的情緒,繼續說道:「榜眼是陸,探花是……。」
「探花是費懋中。」皇帝金口一開那就不能變動了,張信忙微笑接話說道:「皇上覺得如何?」
「費懋中?」朱厚疑惑的看向張信,禮部呈上來的探花名單不是他啊,忽然醒悟過來道:「就是費宏的從子費懋中?」
「不錯,這樣安排想必禮部的各位大臣應該沒有異議吧。」張信笑道:「費懋中無論是才學還是人品,都是上上之選,點為探花也未嘗不可。」
張信擺明是睜眼說瞎話,張信從來沒有費懋中的本人,怎麼可能知道費懋中長得什麼樣,而且連人都不知道,怎麼可能瞭解對方的人品,只不過張信在王府時,聽到袁宗皋提及過費宏有這個兒子,剛才看到名單的時候,這才想起來,既然皇帝不滿意禮部制定的名單,那做小小的改動,想必朝廷大臣應該沒有意見的,況且費宏在朝中的關係還在,皇帝已經派人召他回朝,朝中大臣肯定不願意憑白得罪人。
「張侍讀言之有理。」朱厚露出笑容,提筆在聖旨上按序寫起名字來。然後吩咐禮部官員前來領取由皇帝欽定好的第一甲狀元、榜眼、探花和二甲前七名的人選,禮部官員按照皇帝給地名單,填寫大小金榜,待一切就緒之後,公佈天下。
待名單公佈出來之後,貢生們紛紛鬆了一口氣,不不怪他們緊張。而是這次科舉歷時實在是太長了,會試結束之後他們等了一年多。幸好成為貢生之後,朝廷養著他們。不然有些貧困的學子早就不下去,身無分文沿街乞討的可能性不大,但三餐無續的情形還是普遍存在的。
經歷一年多的殿試在朝廷舉辦瓊林宴之後,正式宣告結束,三甲共三百三十名進士。分別是一甲三名、二甲一百一十名、三甲二百一十七名,但這些新科進士並不能就此鬆懈起來,因為後面的日子還長得很呢。
明代科舉進士分為三等,一等直接進入翰林院,二等為翰林院庶吉士。取得翰林院地預備資格,三等則委以地方基層官吏或其他職務,能夠直接進入翰林院的,肯定是殿試名列前茅之人,而想成為庶吉士卻還要經過一次考試,那就是朝考。
翰林院地庶吉士的錄取要綜合複試、殿試和朝考三次考試地成績,而以朝考成績為主,一般說來,殿試二甲、複試、朝考一等肯定可以錄取。而且朝考成績同時也是進士授官的依據。所以說進士們當然要繼續努力。
在這最後的考試結束之後,進士們有的進翰林院磨練文筆。待再過二三年提升職位,有的直接就要去基層實戰鍛煉,運氣好地話被上級看中,十幾二十年升為知縣知府,所以說雖同為進士,但日後的前途卻各異,有的日後能入閣參預機務,有的只有在地方為官為吏。
進士們日後的前途張信可沒有空理會,忙完殿試地事情之後,張信恢復平靜的日子,每天到翰林院混日子,有時皇帝召見就應付一下,輪到沐休之日,要麼在京城裡閒逛,要麼就是到袁宗皋府上拜訪。
袁宗皋如今已經正式成為文淵閣大學士,身份雖然不同,但兩人的情宜還在,袁宗皋對張信的到訪歡迎無比,在京城能與自己說得上話的,也只有張信了,其他人要麼是趨炎附勢之輩,要麼就是下屬官員前來辦事求情的,這讓袁宗皋感到非常的不耐。
「子誠,若你當日進京參加科舉,那麼今年的瓊林宴定有你的身影。」袁宗皋身為內閣學士,當然要參加瓊林宴,鼓勵新科進士們以後要努力奮鬥。
「袁先生,好好地你又扯這個做什麼。」張信無奈道:「承蒙皇上恩典,如今我已經身為翰林院侍讀,還有什麼不滿足地。」
「子誠,想必你也知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進內閣。」袁宗皋撫鬚歎道:「雖然你已經是翰林侍讀,但始終不是正經仕途,日後皇上想提拔你入閣,必遭廷臣的反對。」
「先生,你想得也太遠了吧,入閣拜相之事,我從來沒有奢望過。」張信微笑道。
「子誠,聽我一言。」袁宗皋輕聲說道:「我雖然年事已高,但這心裡卻非常明白,皇上如此看重你,日後肯定有召你入閣地意思,到時……。」
「袁先生,日後的事情誰能料到,莫要把話扯遠了。」張信淡淡笑道,心裡承認袁宗皋的話非常有道理,不過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自己現在的年齡才十八歲,現在說入閣實在是為時過早。
「說的也是,子誠你實在是太過年輕了,若是你再長二十歲,那我現在的位置可能就是你的了。」袁宗皋玩味的笑道:「若真是這樣,恐怕皇上的心裡也會開心許多。」
「袁先生,不是喝醉了吧,怎麼說起胡話來。」張信驚訝說道。
「子誠,並非是我胡言,我人老心可不糊塗,雖然我身為內閣大學士,可是在朝中根本無法幫皇上分憂解難。」袁宗皋心明眼亮,當年知道朝廷如今是什麼樣的形式,君臣之間的小摩擦顯而易見,日後肯定越演越烈,而自己雖然有心為皇上效力,可惜根基威信都不能與其他內閣大臣相比,典型的有心無力。
「袁先生放心,皇上也知道先生的難處,從來沒有責怪過您。」張信安慰說道。
「那是皇上仁慈,但我心裡卻過意不去啊。」袁宗皋想起皇帝的大恩,心情變得沮喪之極,食君之祿,卻不能忠君之事,袁宗皋常常自責不已。
「袁先生不用擔心,以後慢慢會好起來的。」安慰幾句,張信意識到繼續這個題目只會徒增袁宗皋憂傷的情緒,連忙詢問道:「袁先生,聽說先朝的奸臣錢寧,已經被刑部官員處決,這是不是真的。」
這件事在京城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張信不可能不清楚,只不過藉故引開話題而已,免得袁宗皋再繼續愁悶下去。
「確有其事,錢寧及其子錢永安、養子錢傑等十一人,已並斬於市。」聽到張信的詢問,袁宗皋勉強振奮精神,侃侃述說起朝中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