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裡有些忐忑,怕那些人狗急跳牆,真對我做出什麼,影響了皇的整體佈局,我還是只在玉芙殿稍微坐了一下,估摸著皇走遠了,便讓人準備了幾樣禮品,帶著一大群護衛出了門。
沒錯,我要去碧鸞殿探望宇文娟。
既然解決問題的關鍵人物是宇文泰,宇文娟的寢宮就是最有可能等來嫌疑人犯的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這個大魚餌自動出現,說不定能讓宇文泰鋌而走險呢。
即使不能,這招直搗黃龍,也可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宇文娟對我無疑是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看到我出現,都會有激烈的反應。除非她真的神志不清,形同廢人。人在最激憤的時候很容易口不擇言的,會透露出什麼重要信息也說不定,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期,多掌握一條信息,就多一份勝算。
被人裡三層外三層護著走,我心裡不由得感歎,難怪女人之間爭奪男人的戰爭會如此慘烈,這男尊女卑的世界,得到男人的寵愛,就等於得到了一切。曾經的我被人逼得落荒而逃,而今卻成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幸運兒。前次之敗非我之過,今次之勝也非我之功,我只不過在命運的轉折中隨波逐流而已,男人愛我或不愛,根本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得之是幸,不得是命,有什麼可自矜的?這勝利的滋味,亦帶著淡淡的心酸。
在崔總管摔過跤的那個小坡子,我遇到了一個眼眶紅紅的女人,是許久未見的林太妃。她抬眼看見我,先愣了一下,這才出聲道:「聽說公主貴體有恙,最近一直在漪瀾別苑休養,現在可大好了?」
我向她蹲身行禮:「大好了,多謝太妃記掛。」
她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問:「幾時回宮的,怎麼沒人去我那裡通報一聲,也好去瞧瞧公主。」
「那怎麼敢當?」我忙陪著笑表示,又告訴她說:「今兒中午剛回來,先去看了太后,然後來看……皇后娘娘,原準備明早去給太妃請安的,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太妃一向還好?」差點說成「宇文賢妃」的,到口邊才現人家現在身份不同了。
林太妃先說自己「還好」,而後左右看了看,低聲在我耳邊道:「皇后娘娘只怕好不了了,可憐剛當皇后,連坤翊宮都沒進去住過,就遇到這樣的事,也是命薄啊。」
「可不是。」我淡淡應和。
她用更小的聲音道:「聽說她哥哥也有謀逆嫌疑,如果真是那樣,怎麼連自已的妹妹也殺啊,還在刀淬劇毒。那宇文泰先帝以前設宴時我也見過,面相並不兇惡,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
一開始見她眼眶泛紅,還以為人家挺同情這位「命薄的皇后」,結果沒說兩句,就露出八婆嘴臉,宮裡的女人啊,永遠不可能真的祝福別人得寵受封,只巴不得多看笑話。
我含含糊糊地應了兩句,事關謀逆,又是這種混沌敏感的時刻,對方是敵是都搞不清楚,什麼話都不敢說。
不是我多疑,宇文泰既這麼貪心不足,手伸得那麼遠,宇文娟又在宮裡住了一段時日,存心廣結同盟、廣佈耳目,像林太妃這種還有點地位也有點家族勢力的貴婦,未必不是那兄妹倆的拉攏對象。一個品級僅次於太后的太妃,在宮裡說話是有份量的,尤其在封後封妃的時候,太妃的意見連皇也不敢馬虎的。
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林太妃突然問出這句話,有可能是在探我的口風,間接打探皇對宇文家參與謀逆一事的態度。
從我嘴裡問不出什麼來,林太妃感歎了幾句「時運不濟,天下多故」,就提出要去皇家供養的普寧寺焚香拜佛,為太后和皇后祈福,讓我先跟皇報備一聲,我應允了她。
看著她施施然遠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想:真的只是燒香祈福這麼簡單嗎?
經歷的事情多了,看什麼都不再單純。
低頭沉吟了片刻,我轉身向宇文娟的碧鸞殿走去。
本朝皇后的寢宮是坤翊宮,但宇文娟在冊封大典就遇刺,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太后下旨說,此時不宜挪動,讓她先在原來的寢宮養病,病好後再擇吉日搬進坤翊宮不遲。
宇文娟的寢房裡,至少從表面看起來,一切都無可挑別,太醫院的醫正、院士們比太后那邊只多不少,太監宮女也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見我駕到,他們跪了一地,我先問了一下情況,剛好有小宮女送來煎好的藥,我伸手接過道:「你們都下去,這藥我餵給皇后娘娘吃。我和娘娘相交一場,不想我出宮養病不過月餘,宮裡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如今太后重傷不起,皇后娘娘又昏迷不醒,我這心裡……」
一群太醫宮女只得重新跪下勸諫:「公主病體初癒,凡事都要想開點,萬一憂思過度,那可如何是好。」
我掏出手絹作勢拭了拭眼睛,一擺他們出去了,連自已帶來的人也一併支走了。
掀起繡帳,才現情況遠比我想像的還要糟糕,宇文娟的臉慘白到完全沒有血色,說得難聽點,就是一副死人臉,如果不是還有那麼一點若有似無的呼吸讓她維持活人體征的話。
到此時,我什麼目的都忘了,只覺得難過,胸口堵得慌,我和她,明爭暗鬥到現在,其實認真追究起來,又有什麼深仇大恨呢?她是想爭寵沒錯,可她一次都沒得逞過,在宮裡扮演充楞耍寶的傻大姐角色,就連這個勞什子『皇后』,也是因為需要一個替死鬼,這才拱她去受死的。她,其實也是個可憐人,被自己的親哥哥當成爭權奪利的棋子,皇對她也沒半分情意,我有理由討厭她,她更有理由恨我。
深深歎了一口氣,我揭開被子,摟住她的肩膀想讓她往躺一點,可她的身體好像毫無知覺一樣,根本躺不住,每次我才剛端起藥碗她就又滑了下去。
我只好拿起床頭櫃的手巾,把她的脖子密密塞住,再一點點往她口裡灌藥——基本都灌到脖子裡去了。
「雖然你總是糾纏不休,讓人煩不勝煩,可這個樣子,看了又叫人不忍。」明知灌藥也只是做做樣子,我索性放下碗給她擦嘴。
「你哥哥也真狠心,你是他親妹妹,不是抱養的?」我繼續跟空氣說話。
「明知道皇跟我是一對,還把你送進宮裡守活寡;明明有解藥,卻忍心看你毒身亡,世居然有這樣的哥哥,你可真走運。」
一邊絮叨,一邊給她擦乾淨脖子,看裡面的睡衣領口染了褐色的藥汁,我甚至從床架拿了一件睡衣給她換了,這才起身準備離開。
還沒站穩身子,我一個激靈,整個人一呆,然後慢慢回頭,不是我的錯覺,我的衣擺真的被人扯住了!
喉嚨乾澀,舌頭打結:「你……你醒了?」我吶吶地開口,同時心裡怕怕地想:不會是迴光返照?明明剛剛才問過太醫,說還能再拖兩天的。
有一瞬間我想大聲喊人進來,可又咬牙忍住了。激她的鬥志,讓她從昏迷中醒過來和我對話,不正是我來此的目的嗎?
我努力平息自己劇烈的心跳,想要坐下來再說,卻現做不到,因為宇文娟蒼白的手指一直抓緊我的衣角,手背青筋宛然,觸目驚心,我可不敢跟她對搶。
「你要什麼?或者,你要我幫你做什麼?只要我辦得到的。」我不停地告訴自己,她只是個奄奄一息的病人,沒什麼可怕的。
「請叫我皇后!公主。」她的話明顯地中氣不足,但不減冷厲氣焰。
「敢問皇后有什麼吩咐?」將死之人,這點願望應該得到滿足,我不介意多喊她幾次。
「回本宮的話,是不是該稱』臣妾『?」
她猛喘了幾口氣,陰惻惻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再配泛青的眼圈,鬼氣森森,讓我背冷汗直冒。
再怕也不能怯場不是?我盡量打點起笑容回道:「好,皇后有什麼要吩咐臣妾的?」
她又喘了幾口氣,才一字一句地問:「你剛說,本宮中的毒我哥哥能解?」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本來就是他派人行刺的,既是他的人,那刀淬的毒他自然知道,也自然能解。」
「這毒叫什麼?」她又問。
我一攤手,「要是知道就好了,舉傾國之力,還怕找不到解藥?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毒,你才會毒至此啊,太醫們研究這麼多天,也只知道裡面大概有哪幾種毒草成分,可那幾種毒相生相剋,解了其中一種,很可能加劇另一種,這才束手無策。」
宇文娟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咬了咬嘴唇說:「你把我左手的玉鐲摘下,派人送去南門滿倉米鋪,跟掌櫃的說,如果我哥明天中午之前不把解藥送進宮來,我就把我手裡的東西呈給皇。」
這可好玩了,敢情這妹妹也從不相信哥哥,手裡捏著哥哥的把柄呢,我馬答應道:「好好好,就依你。你把手鬆開,你這樣拽著我,我怎麼出去呢?你總不希望我當著一屋子奴才揭你哥的底。」
宇文娟鬆開手,我還要再說什麼,她已經白眼一翻,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