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太后還是支撐著起來陪我們一扛用膳,甚至妝容齊整,言談相歡,若不是她額頭不斷滲出的細汗出賣了她的身體狀況,還以為她無甚大礙——
我知道她這番做為,既有叫我安心之念,亦有混淆敵方判斷之意,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我方越是表現得從容,越能佔據主動。若太后身中劇毒危在旦夕的消息傳出去,宇文泰之流會以為抓住了皇的把柄——我妹妹是不行了,太后不也一樣麼?除非你忍心看太后死1否則,你能為太后解毒,就能為皇后解毒,你若救一個棄一個,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你,那跟害死自己的皇后有什麼區別?
只有太后表現得若無其事,讓外人根本看不出中毒的樣子,宇文泰才會著急。
想通這個關節後,我心裡一陣冷,皇說太后「還能拖一段時間」,依據的是太醫的診斷,還是太后自己刻意製造出來的假象?
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問這些,食不知味地熬到飯畢,三人退至內寢,把太后安置在床躺好,我和皇在床前陪坐。遣走下人後,我從懷裡取出宇文娟的鐲子,再把她的話轉述了一遍。
「太后您看……」皇還是一貫的做法,先向太后討主意。
「自然是按她說的去做,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太后輕輕咳嗽了兩聲,又交代說:「派個可靠的人去,別該抓的沒抓到,反讓他們鑽了空子。」
「是」,皇沉吟著,「到底派誰去比較好呢,這當口,真得力的人都派出去了,這事還非得派個極機靈的不可。」
太后道:「機靈還在其次,關鍵是可靠,要絕對忠心。」
「您說的是。」皇隨口回應,坐在一旁蹙著眉琢磨人選。
我也不能光讓別人為難,自已老神在在地趴在窩裡只管納涼,遂毛遂自薦道:「不如我去試試,機靈不敢說,忠心是一等一的。」
「不行!」兩張嘴同時話,兩雙眼同時瞪向我,「他們正愁捉不到你呢,重量級的人質,有你在手裡,他們要皇立即禪位,把宇文娟捧成太后,我們都只好照辦。」
我縮了縮脖子,還是忍不住據理力爭:「外面的人誰又認識我?我進京不過兩年,平時又住在深宮。」
皇冷哼了一聲:「宇文泰不認識你嗎?」
「你的意思是,宇文泰會守在滿倉米鋪親自接待他妹妹的信使?」
「既然是秘密接頭地點,這種關鍵時刻,不見得不會。總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冒不起這個險,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春熙宮,哪裡也不要去,宇文娟那裡也不要去了,已經去過一次,下一次他們就有防備了。」
「宮裡應該不要緊。」我有些不以為然,要這樣草木皆兵,還怎麼活啊?
太后虛弱地搖了搖頭:「別以為宮裡就是銅牆鐵壁,真有那麼行,你母后是怎麼受傷的?」
我不吭聲了,這次事變,的確暴露出了很多問題,雖然在意料中,也同樣叫人失望,無論宮裡還是宮外,國內還是國外,有些環節簡直不堪一擊,皇的勵精圖治之路,可謂任重而道遠。
皇猶在遲疑,門外傳來了小安子的聲音:「皇,宋大人求見。」
宋方?一個神出鬼沒的名字,「這人不是隨嚴橫去西北大營了嗎?」
太后告訴我:「早在半月前就回來了。」
「那嚴橫也一起回來了?」
「嚴橫失蹤了,既沒回西北大營,也沒回京。」
「啊?」我驚呼出聲,那麼一個手握重兵,昂藏七尺的漢子,怎麼會失蹤?我本能地想到:「他被宋方殺了?」這本來就是太后的計策之一,像嚴橫此人,不能用之,則殺之,不能留著他成為敵方的最大助力。
「應該沒有」,太后的語氣有些停頓。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應該」?
這回是皇解了我的疑惑:「如果真殺了,那人會承認的。」
真難得他肯參與宋方的話題,雖然他還是不願提及「那人」的名字。
皇說得有道理,宋方既得了太后的密旨,殺了就殺了,沒必要遮掩。
我問皇:「這次叛亂的隊伍裡,有沒有嚴橫的親信呢?」若有,說明嚴橫很可能隱身幕後,不做先鋒,改做了狗頭軍師。
皇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傻瓜,他一直都是王叔的人,他們的親信是通用的,根本什麼也不能說明。最主要的是,西北大營毫無動靜,這就是最好的明證,他真幫著王叔謀逆,只要帶著西北大營歸順王叔,現在起碼半壁江山是他們的了。」
我嚇了一跳:「有這麼嚴重?」那我們之前的努力,水淹西京,打退匈奴,鞏固北方,豈非毫無作用?
皇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把我攬到身邊,聲音帶點暗啞地說:「他們拉攏到了宇文泰啊,四方戍守使中,他們有其二,再加王叔多年經營的勢力,已經跟我勢均力敵了。」
我越聽越慚愧,宇文泰這根牆頭草本來是極有可能倒向皇這邊的,可皇為了我,一直冷落宇文娟,讓宇文泰的國舅夢破滅,這才鋌而走險,投向了琰親王。
我歎息著數落他:「你也是傻,當初怎麼不對外宣佈冊立宇文娟為後呢?我敢保證,只要宇文泰聽到這個消息,會立刻跟你前嫌盡釋,刺殺行動也會自動廢止,樂顛顛地跑到宮裡來喝他妹妹的喜酒。」
皇笑著伸指彈了我一下:「你才笨呢,要這樣,我何必費那麼多事,宇文娟一進宮就直接冊封她好啦,那樣宇文泰連反意都不會有,哪裡輪到王叔去收買。」
「以前是沒料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嘛,後來眼看著宇文泰要反了,你就應該見機行事。」
「絕不!」皇臉還殘留著笑意,卻已經變得陰冷:「那樣的牆頭草,本就不該留,他不參與謀反朕還要費心給他找罪證,不然,無緣無故殺死一個前朝重臣,尤其是開國功臣,在天下人面前不好交代。這下好了,他自斷生路,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給朕除掉了一個大麻煩.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
我差點打了一個寒噤,一直知道這孩子不是良善小羔羊,卻沒料到可以狠到這個地步,敢情宇文泰是他生生逼反的,即使把自己陷入險境,他也不肯給人留後路,非要逼得人以兄殺妹。反也反了,殺也殺了後,才現皇帝居然封了他妹妹為後,這下只怕腸子都悔青了。
一時房中陷入短暫的沉默,還是太后提醒道:「皇,小安子還在外面等著呢,見不見都給個話。」
見皇又皺起眉頭,我忙提醒他:「宋方可不是簡單人物,他知道你有多討厭他,還敢進宮求見,必是有要事稟告,此時雙方勢力膠著,拉攏或推開一個重要對手說不定能影響大局,您可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太后也勸道:「嚴橫的去向哀家一直存疑,說不定從宋方身可以打開缺口,音音說得對,這小子不是簡單人物,你就算不為別的,只為了日後能和音音能過安穩的日子,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冷落他。」
皇忍耐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