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奴婢以為您會一直在那邊陪著皇上呢,皇上的頭痛好點沒有?」
「好多了。」除了這個,我什麼也不想多說,任由劉嬤嬤扭著肥腰轉動著圓鼓鼓的眼珠發揮最豐富的想像力。
我知道她是太后的忠僕,對我的言行舉止非常關注,回京後也會一五一十地匯報給太后。所以對我夜探皇上,並在皇上的臥室逗留之事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自我從皇上的臥室出來,到我在自己的臥室躺下,她一直不停地變著法子打探,想知道我們在裡面都做了些什麼。
我好像也有點惡趣味,別人越是心癢難耐,我越是不肯說,隨她怎麼問,我只是敷衍塞責,盡撿那沒要緊的回答兩句。
看劉嬤嬤抓耳撓腮差點就變猴子了,我一面暗樂一面打呵欠,劉嬤嬤沒法了,只得認命地給我搖著扇子說:「那趕快睡吧,奴婢就不嗦了,小蓮……」
「別管她,有些人總以為一跪安天下,甭管犯了什麼錯,只要她長跪不起人家就得原諒她,這跟小孩子撒潑打滾問大人要東西有什麼區別?她愛跪就讓她跪一夜吧,你以為她真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沒有,她只是因為被宋方拋棄,沒了去處,這才想回頭抓住我這根救命稻草,假如宋方明天找來跟她甜言蜜語幾句,你再看她,保準又一心向著人家了。」
劉嬤嬤輕歎道:「這女人啊,索性一輩子沒男人也還好,怕就怕不小心沾上了,人家又不肯跟你長久,丟得你沒著沒落,要死不活的。」
這話讓我有所觸動,因為,我也差點成了「沒著沒落,半死不活」的准棄婦一枚。也許是起了一點同病相憐之感吧,我對劉嬤嬤說:「這裡不用你服侍了。把她勸回去吧。她是宮裡出來的人,再怎樣我也不會把她丟在半路的,至於以後是繼續進宮服役還是出宮嫁人,到時候再說。」
我也不敢做得太絕,怕她萬一想不開,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倒成我逼的了。她是太后指派給我的人,還是帶回宮交給太后處置吧。
躺在床上,聽著遠遠的深巷傳來的狗吠聲和梆子聲,連擊三下,表明時已三更,我卻毫無睡意。今天幾進幾出客棧,從街頭驚見子孝,到最後灑淚而別,經歷的時候只覺得尷尬窩火、漫長難熬。回憶起來卻很短暫總共也才一天時間。
就如我和他三年地婚姻,同樣短得有如一瞬。曾經以為會一輩子相守的良人,卻不過是彼此生命裡的過客。他已另娶,我呢,可會再嫁?
一張略顯稚嫩但依然俊美逼人地面孔驀地在腦海裡閃現。我本能地伸手摀住眼。就像怕有人會看穿我地心思一樣。
為什麼他是皇上?為什麼他要比我小?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或隨便哪個朝臣。以及朝臣家地公子。我都有可能得到幸福。可他是皇上。幸福地希望就微乎其微了。
皇上地女人千千萬。永遠都有年輕新鮮地美女充實宮廷。一個比他還年長地女人。即使現在得到了他地喜愛。能維持多久?
跟子孝三年地婚姻給了我一個教訓:男人地喜歡並不是婚姻幸福地根本保證。也許還不如權勢錢財來得有效。歷來公主下嫁。那些駙馬們哪個不是服服帖帖地?與其說駙馬愛公主。還不如說他不敢得罪。
據說當年。子孝地娘原本是看不上我地。一開始媒人說某某家。她大喜過望。以為能賺到一筆豐厚地嫁妝。再仔細打聽。才知道是跟某某家毫無關係地拖油瓶。立刻對我失去了興趣。但我地繼母急於把我打發出門。遂和媒人設計。讓我在婚前和子孝見了一面。準確地說。是讓他相看了我。子孝回去後即跟母親表明非我不娶。婚事這才定了下來。
因為他喜歡我。我才得以嫁進他家;因為他喜歡我。我們才過了幾年恩愛地日子。可是也只維持了三年。他又吹吹打打娶進了新人。
我並沒有年老色衰,我才十七歲,如果用花比擬女人的話,這朵花才剛剛開放,典型的「紅顏未老恩先斷」。他只是厭倦了而已,哪怕新人的容貌差我一大截,新就是一切吸引力的源頭。
到了今時今日,托母后的洪福,嫁給其他任何一個,我的身份地位都是優勢;唯獨嫁給皇上,我又一次變成了需要仰賴夫君恩寵地女人。
而這,讓我莫名地憂懼。皇上現在待我越好,越深情,越真摯,一旦他移情別戀,我所感受到的痛苦將越深重。
就像劉嬤嬤說的,索性從來沒得到過,倒也不覺得有什麼,怕就怕善始不善終,丟得人生不如死。
也許男人並不是存心的,他只是聽從自己的本能。就像子孝,即使我們現在分開了,我也相信他當初喜歡我是真喜歡,不然不會明知我沒有陪嫁還堅持娶我。
所以,喜歡又如何?就連子孝這樣一個家裡略有餘財的平頭百姓,也只維持了三年就娶進別的女子。
一整晚,我不停地思考著這些問題,輾轉反側到天快亮時才朦朧睡去。
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地上了車,頭一靠上車壁就開始打盹。
「很困?」皇上湊過來問。
我閉著眼睛點了點頭:「嗯,昨晚我們都沒怎麼睡,你也趕緊瞇一會兒吧,不然等到了那兒,不到晚上就寢的時候別想有空。」
皇上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髮:「你睡吧,我覺得還好了,昨晚多虧了你按摩,後來一覺睡到天亮。其實,我只要能好好地睡上兩、三個時辰就夠了,在宮裡時,哪天不是批奏章批到深夜,第二天五鼓準時起來上朝地?」
我微微笑道:「辛苦你了。當皇帝這麼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覬覦這個寶座。你的成都王兄,因為捐出了全部家產。據說已經天下揚名,人稱賢王,你是不是打算召他回朝,封他一個官做做?」
提到這個,皇上有點鬱悶:「正為這事傷腦筋呢,成都王身份高貴。在宗室王爺中的地位僅在琰親王之下,所以給他封官很麻煩。官小了,不符合他的身份;官大了,怕又是一個琰親王。」
我很肯定地說:「不可能是另一個琰親王的!琰親王不過鑽了先帝晚年纏綿病榻和皇上年幼的空子,才成了氣候。如今皇上已經長大了,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成都王早就失去了先機。不明白他為什麼現在突然跳出來。」
「有什麼不明白的,以前我雖然不怎麼管事。但有琰親王當政,一山不容二虎,他怎麼可能讓成都王分一杯羹。」「你的意思是。成都王是看琰親王倒台了,朝中再沒有得勢地宗室王,才覺得自己機會到了地?」
「應該是這樣吧。」皇上一面說一面攬住我,看他地意思,似乎想提供肩膀給我當枕頭。
他現在,動作越來越隨便了,一會兒抱抱,一會兒摸摸。幸虧我們在宮外,周圍看客少;若在宮裡。宮牆內有成千上萬閒極無聊的長舌婦,宮牆外有更多對宮廷秘辛興趣濃厚地長舌男和長舌婦,皇上和異姓姐姐之間的曖昧互動,會成為整個京城最有看點地桃色新聞。
越來越質疑自己的決定,像昨晚那樣照顧他真的合適嗎?我給自己定位為「貼心姐姐」,有了「姐姐」這塊讓自己安心的擋箭牌,半夜出入其內寢而不避忌,在外人看來,是不是全不是那麼回事。甚至,跟淫奔苟合差不多了?
突然的領悟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麼啦?」皇上很敏感地察覺到了我的不安,隨著話音一起傳過來的,是他的手,輕輕撫在我冰涼的額頭上。
我忙伸手擋開,皇上卻反手握住我地手問:「你沒做噩夢吧?」
「我又沒睡著,做什麼夢啊。」我努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只是徒勞,不由得低嚷起來:「你別這樣。」
「我怎樣了?「你昨天……那樣。今天又……這樣。這都是不應該的。」
「我昨天沒做什麼呀。」
還沒有!「昨晚那麼晚了還去你那兒,是我沒考慮周全。但你也不能隨便抱起我啊,我是你姐姐。」
「你只是年紀比我大一點點而已,喊姐姐是出於禮貌,實際上,我們毫無血緣關係,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可外人不知道啊,他們只知道你是太后所出地皇子。」
「若有人以為朕是太后所出的皇子,就必定以為你是太后收養的義女;若那人知道朕不是太后所出,也必知道你才是太后的骨血。總之,不管在什麼人眼裡,我們都不是親姐弟。」
「可是……」
「可是什麼?」
「你是皇帝。」
「姐姐,你到底要說什麼?」
好吧,索性把話說清楚,我和他,如果不是因為一起出宮,也沒有這種單獨在一個密閉空間裡促膝談心的機會,「皇上,外人會怎麼說暫且不管,我希望,即使我們倆單獨相處的時候,也避一點男女之嫌。」
我以為他會不悅,沒想到他居然笑了起來;「姐姐,看來我以後得改口叫你妹妹了。」
我抬起眼,靜靜地聽他的下文。
「你雖然年齡比我大一點,經歷也好像比我豐富一點,但對感情的理解還不如我這個弟弟。」
「怎麼說呢?」
「我們親近與否,要不要避嫌,不是由得了你,也不是由得了我的。就如昨晚,你會半夜造訪,我會抱起你,都是身不由己。」
我呆住了,他攬緊我說:「我們之間早已親密無間,怎麼避嫌?真要講究起來,我們不該一起坐車,不該一起吃飯,你不該給我按摩,我不該抱起你,可是我們為什麼要避?避給誰看?我是天下至尊地皇帝,你是天下最尊貴的公主,如果一個人混到這個位置還不能依從自己的心願行事,連坐個車吃個飯都要看別人的眼色,那這個皇帝和公主當得有什麼意思?」
不容我反駁,他又在我臉上親了一口道:「不要想那麼多,只要遵從自己的心願就好。人生短短幾十年,還要不斷地遭遇天災人禍,你看西京的那些百姓,還有匈奴單于冒頓和他的十萬大軍,一夜之間就沒了。就因為出宮後見多了生生死死,我才不想再隱瞞對姐姐的感情,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樣。」
我徹底變成了木頭,連動都不會動了。因為這一刻,他不是弟弟,而是一個男人,很有衝力很有壓迫感的那種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