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武之死引起的波動空前巨大,這一點始作俑者黎元洪可能都沒有想到。他畢竟是當時發起武昌起義,從而各方相應,推翻了整個清政府的革命元勳級人物啊!武昌三武的名號,光復以來誰不知道?沒想到民國才一肇始,就這麼被他們從床底下拖出來的那個都督,現在的民國副總統給殺了!動手的卻是現在的民國大總統!
在北京的另外兩武都跑到了袁世凱那裡,向他要求免死書,並且說他們這些革命功臣,也不想什麼榮華富貴了,只要平安過一世就好。這事被捅開之後,當時還以同盟會員為多數的臨時參議會馬上就開始質詢袁世凱,語氣是從來未有的不客氣和衝動,問他為什麼擅殺到北京來供職的張振武將軍?
報界輿論也幾乎是一邊倒地發炮,都是痛惜張振武之死。而袁世凱也很沉得住氣,將黎元洪連日來催促殺張振武的電報都公佈了出來,他收到黎元洪前一封電報的時候,還特地去電確認。黎元洪回電就是一副急不可待的口吻,催促袁世凱趕緊動手。
這些電報的一公佈,所有人幾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黎元洪上台以來,聲望甚好,被稱為民國建立以來全國四大偉人之一,一向以寬厚仁善而聞名。哪個地方發生兵火交戰了,定然會悲天憫人地發通電過來,「泥首以請」大家以天下蒼生為念,和平解決一切爭端,宛然就是一個黎菩薩。沒想到這些全是虛偽,此人的陰狠之處,也不見得差了。頓時所有指責攻擊,全部指向了這位民國副總統,湖北大都督。
更有些輿論將黎元洪當初是被革命軍從床底拖出,硬架上了都督寶座的舊事翻出。他還鬧過假絕食,試圖逃跑過。一心想當大清的忠臣,後來看全國呼應,到處風雲激盪,眼見著有了成事的樣子,才搖身一變,成了開國第一督。可見這人的虛偽由來已久了。
參議院正式地發出了對黎元洪的彈劾案,並且要求黎來京質詢。正和中山先生準備的黃克強也勃然大怒,他當年在武漢和湖北軍界人物相處得很不好,但是對張這種元勳被殺,還是義憤填膺,發電質詢。不光要追究黎元洪責任,而且在殺張的法律程序上是否合適,也對袁世凱痛快淋漓地進行了指責。這份電報是如此有份量,讓一時答不上來話的袁世凱有些惱羞成怒,居然偽造出了張振武給黃興的電報底稿,上面就幾個字「囑殺元洪事宜,已經佈置周密」。
另一方面,黎元洪對於參議院的質詢,居然以湖北的地方參議院和軍界代表的名義,發起對臨時參議院的質詢通電了,尤其以軍界代表的通電最是殺氣騰騰,除了替他們的都督開脫,末了居然還威脅起參議院諸公了:
「……貴議員如必欲彈劾,請將梗電所駁各款,限於電到廿四點鐘內逐一答覆,同人如有一字之誣,刀鋸斧鉞悉加同人,貴議員如有一字之誣,刀鋸斧鉞亦必當有受之者。不然,貴議員無理取鬧,借端復仇,是欲因個人密切關係陷我國於危地,同人具有天良,不能容振武餘黨,然為吾鄂代表,無怪同人嚴重對待也。相見不遠,尚其勖哉!」
這種扯破了臉的威脅自然激起了更大的反彈,幾方面的口水仗打得是熱火朝天,全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件大事上面。
只有雨辰,還在江北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大量的裝著軍火的箱子、蒲包從到達徐州火車站的貨車上面卸了下來,上千名苦力推著二把手的小車搬運著東西,徐州車站幾乎就變成了一個貨棧。
軍需部的幾個參謀滿頭大汗地在一樣樣對照著這些武器裝備和軍資。哪些入庫,哪些要分發出去,都需要馬上處理。雨辰對他們的要求向來是所有事情不能過夜,當日事必須當日畢。整個江北軍系統,他最看重的還是那些雷厲風行的軍官。
雨辰站在火車站的一角,和自己的軍需處長陸通海隨意地走走看看,不時地打開一個箱子,拿出裡面的步槍拉拉槍栓。聽著那機件回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點頭滿意地對陸通海笑道:「德國貨就是不錯啊,聽這聲音。我們馬鞍山兵工廠才恢復生產,仿漢式步槍就沒人家這種步槍做得精緻。以後我還是打算仿造這種98步槍的,歐洲國家都用尖彈了,我們還用圓頭彈,實在也太跟不上時代啦。」
這麼熱的天氣,兩個人都是軍裝整齊,風紀扣扣得好好的。雨辰在那裡好整以暇,似乎沒覺得熱,而陸通海卻滿臉都是汗,也不好意思擦一下。他笑道:「司令,看來咱們司令部的業務部門裡面要增設一個軍械處啦。這麼多的武器買回來造出來,要咱們軍需處兼管這些業務,實在是有些忙不過來了。」
雨辰微微點頭:「你說得很對,我是準備從你這裡抽調幾個人,再添些人,把軍械處成立起來。現在人家亂紛紛的,我們正好可以完善自己的制度。這段時間可寶貴著哪!」
陸通海想想也覺得奇怪,現在全國因為殺張事件,孫黃聯手北上晤袁這兩件事,全國的都督們誰不關心這件事情?只有雨巡閱使還跟沒事人一樣,一封電報不發,一個代表不見,還有空到火車站來看苦力們運軍火。
想到軍火他就歎口氣,雨辰前後訂購的軍火光步槍就不下五萬支了,加上滬廠和馬廠生產的武器裝備,除了把三個野戰師、安蒙軍還有保安營武裝完全,還大有庫存。怎麼他還跟錢多得沒處花一樣,還在訂購武器?軍需處除了日常的業務,很大的精力都牽扯在這軍械事宜上面了,又不多拿第二份餉錢,想想也真是奇怪,
雨辰拍拍手,朝陸通海道:「現在這些事情在你手上,必須把這些抓好!不能出什麼岔子了!後勤是打仗的根本,這些我都不用多說了。」他左右看看,身邊新上任的副官處長,原來保定軍校的一期生陶定難快步跟了上來:「司令,今天江西的幾位代表又在巡閱使署等著,署裡的承啟已經過來了幾次了。您到底見不見他們?」
雨辰有些為難地撓撓頭,他也就是為了躲這些各省的代表才轉到火車站來的。這些日子以來,南方各督幾乎把他當做了盟主一樣,什麼事情都來聯絡一下。有些更客氣的,行文過來居然都是對上級的口吻,要請他鈞裁,尤其以湖南譚畏三這個久歷宦海的人物為代表。
不過這名義上的盟主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居然有些省份就厚著臉皮請餉請械來了,尤其是江西李烈鈞和閩督孫道仁兩個。上次組織安蒙軍,他們電稱義不敢為人後,都從各自省份開了兩三個不滿員營的兵,說是要組成安蒙軍的後備軍。
兵每省不過出了數百,請求補充的武器和經費的單子開來卻是老長一串,武裝一個旅上前線都夠了。有時雨辰真的有些拿這些同盟會的同志都督沒有辦法。
不過江西代表這次前來,卻似乎是有些別的事情要談。他也隱隱約約猜到一點,但卻不肯在這個時候蹚那個渾水,所以就一直避而不見。不過現在看來,江西代表他們也應該得了指示,這次非鐵心要見到他不可了。
雨辰歎了口氣,火車站的日頭實在是有些毒,就回巡閱使署喝點茶吧。看看江西他們到底想怎麼樣。他朝陶定難道:「備車,我們回去!」
江西的幾個代表已經在江北巡閱使署的會客廳裡等了好一會兒了。他們這些日子天天過來,雨辰卻總是在外面忙些事情。好容易剛才的接待副官才滿面堆笑地過來通知他們道:「巡閱使已經回來了,稍微收拾一下,馬上就來見各位代表。」
幾個人不敢坐等,都在會客廳裡站了起來。這些代表以歐陽武為首,他是李烈鈞的心腹愛將,在運籌帷幄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他現在就掛著江西安蒙軍後備軍司令的頭銜,已經在江北活動好些日子了。
這次能不能說服雨辰?南方既然隱隱已經有同盟的態勢,那現在正需要向外發展。機會就在眼前,天予不取,實在就是蠢人。
會客廳外突然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接著就是副官打開了簾子。門外的陽光射了進來,大家眼前一亮,就看見一個年輕的軍官笑呵呵地走了進來。哪怕是在自己的署內,都是武裝帶整齊,軍容一絲不苟,看來這個年輕人就是他們一直求見不得的雨辰雨巡閱使啦。
幾個人都立正了,是軍人身份的敬禮,不是軍人的也恭謹鞠躬。這個人,現在可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啦。自從雄居中游的黎副總統最近倒霉之後,這個認知可就更加明顯啦。
雨辰笑著還禮:「大家別這麼客氣,坐坐坐!兄弟這幾天實在是忙,對不住大家了。安蒙軍北上,實在是牽掛兄弟的心思,這些天都在籌備補給呢。打國戰是大事情啊!」
他說得親熱,大家也只有在旁邊賠笑。歐陽武還湊趣道:「兄弟也掛著江西安蒙軍後備軍司令的名義,只要雨將軍一聲命令,兄弟也是要上前線去拚命的……」
雨辰一笑不答,看著護兵過來給大家上茶。最後才慢慢問道:「大家在徐州也盤桓些時日了,協和兄這次派各位來,到底對兄弟有什麼指教?大家盡可以商量。兄弟和協和兄同氣連枝,共同為國家支撐這長江局面。但有所請,兄弟一定認真考慮……」
歐陽武神色鄭重,用眼光向雨辰示意。雨辰一愣,這才反應了過來,招手讓身邊的護兵副官都退了下去,就等著歐陽武開口。
歐陽武沉默了一下,終於低聲道:「我們都督這次讓兄弟來聯絡雨巡閱使,就是想請雨巡閱使我們都督出兵援鄂!」
這下雨辰可真的是大吃了一驚,天下還有這麼膽大包天的人物!看著湖北兵力不強,湖北都督現在又成了千夫所指,居然就打著出兵湖北搶地盤的心思!要不是歐陽武是李烈鈞心腹,他真的會以為來的不過是個妄人而已。在這種局面下,李烈鈞有什麼借口能夠出兵湖北?
看著雨辰在那裡呆著臉不說話,歐陽武一笑,指著同來的兩位人物道:「這兩位就是湖北將校團的王公直先生和杭跡濤先生。兩位原來都是武昌起事的功臣,王兄在軍衡司,杭兄是當時新編四協部隊中的標統。光復以後,兩位都是授的少將銜,和北京遇難的張振武兄淵源很深。」
雨辰慢慢點頭,就等著他們的下文。
「黎元洪無道,居然擅殺我們同盟會的元勳!李都督是同盟會的忠實同志,這事情如何能忍?眼見著黎元洪很快就會倒向北洋,本來咱們同盟會的勢力據長江而守,確保東南五省及廣東,湖北是咱們和北洋的緩衝。要是湖北落入北洋手中,他們在長江就有了高屋建瓴之勢,對咱們東南的局面大大不利啊!」
雨辰板著臉,淡淡道:「現在孫黃二位先生都已經束裝北上,正是要和袁總統開誠佈公商談國事的時候,大家都是民國軍人,這樣強分北洋勢力和咱們同盟會勢力,是不是太有些私心自用了?黎宋卿殺張振武是讓人痛恨,但是參議院正在彈劾他的進程當中。如果為了這些理由就出兵湖北,天下如何看協和兄?天下又如何看我雨某人?」
當年刺張案發生,黎元洪焦頭爛額的時候,李烈鈞的確打了利用湖北將校團為內應,興兵援鄂的主意。不過當年他找的是陳其美和陳炯明商量,因為陳炯明的堅決反對才罷手的。現在這個時候,李烈鈞卻找上了雨辰。
李烈鈞這個人,年輕的時候的確性烈如火,又加上少年得意,行事向來都是百無禁忌,但是的確是同盟會的忠實同志,什麼事情都為同盟會的利益考慮。
聽到雨辰的拒絕,歐陽武也並不失望,微笑道:「巡閱使擔心的可是名義?湖北的消息,黎現在已經打算以退為進,主動請辭,但是推克強先生來當這個湖北都督。他打的好算盤,知道克強先生和湖北軍人關係極差,絕不會來就職的。北京袁世凱需要留著他來牽制咱們,也定然會讓他留任,自己這個湖北都督的寶座就保下來啦……咱們這次就給他來個弄假成真。請辭電報一發,咱們就以克強先生的名義,從江西出兵援鄂,接收湖北的政權。裡面還有將校團的同志配合,此事定然能成。到時李都督護理鄂、贛兩省,雨巡閱使節制皖、蘇兩省,加上福建、廣東、湖南咱們的力量,和袁世凱攤牌,二次革命告成也未可知啊。」
原來同盟會最大的急進派在這裡啊。李烈鈞前些日子因為江西民政長事件和袁世凱鬧得很僵,袁世凱早有心思撤換他了,他對袁世凱上台之後的所作所為也極看不順眼。眼看著同盟會的勢力在衰頹,南京留守府撤銷,陳其美辭上海都督一職。濟軍進入廣東,湖南譚畏三現在也在被拉攏……再不奮力一搏,可能就沒有他們同盟會同志容身的餘地了。
誰都知道在大選完成、備補軍編師完畢、大借款辦理完畢之日,就是袁世凱徹底清除同盟會勢力之時。只不過有些人還是幻想能以民國這個大牌子,還有約法這個東西,從制度上能約束他不要出軌罷了。
現在有膽子喊出來和袁世凱必有一戰的地方實力人物,除了雨辰,大概就是這個李烈鈞了。
想到這裡,雨辰忍不住也有些佩服起這個人來了。
但是在面子上他還是一副不想聽的樣子,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歐陽老哥!這些話是我們這些國家官員能說出口的嗎?現在大選正在籌備當中,國家又在北方有事,大家正需要精誠團結的時候,怎能鬧這些意氣?」
他還重重地一拍桌子:「黎元洪殺張,我自然是要通電斥責他的!而且還會通電敦請參議會,將這個調查進行到底!黎元洪該負的責任,自然是跑不了的。但是就為這個出兵湖北,我是不會幹的,也勸協和兄不要干!話已至此,不必多說了!」
他轉身把簾子掀起,大聲朝外面喊道:「送客!」
然後也不管歐陽武他們,自顧自地就走了出去。
雨辰一個人在自己小書房裡默默想著心事,他緊緊皺著眉頭,各種各樣的利用這個張振武被殺事件與自己的應對方案在心裡面比較。湖北落入北洋手中,這個局面的確不好,而黎元洪倒向袁世凱,他在國內畢竟也有一定的號召力。袁黎合流,對地方勢力的擠壓那就更厲害了。他這些日子來一直沒有行動,就是想再等等看看。
現在李烈鈞有心出兵湖北,其實給他也是多了一個選擇,但是怎麼樣把這個事情做得漂亮一些呢?
他突然按響了喚人鈴,一直在外面守候的陶定難馬上就推門走了進來。
雨辰的副官處從張志鶴那時開始就定下了規矩,也算是副官處的工作習慣,二十四小時都要有副官隨時守候待命。因為雨辰本身工作時間就很長,經常想到一些事情馬上就要佈置下去,所以給雨辰當副官,實在是件苦差事。
陶定難低聲道:「司令,有什麼事情?」
雨辰提筆寫了個條子:「去李財政廳長那裡,提張一百萬元的支票給我,我馬上有用,順便去把歐陽武請來,不要驚動別的人。只請他一個,可明白了?」
陶定難什麼都沒有問,只是默默行禮,轉身就走了出去。
在1912年8月下旬的時候,雨辰終於在江北發出了幾份通電,開始指責黎元洪在張振武事件當中的作為,用詞相當之激烈。在張被殺都過了十天左右的時候,各地電報戰中加入了他這個通電王,那就更是熱鬧了。他堅決主張,既然黎元洪在這件事情上無法自明,最好是赴京就副總統職位,接受參議院質詢,免得湖北地方浮動,動搖大局。既然黎督已經薦黃興代督,黃公為天下偉人,收拾湖北局勢,洵屬得人。湖北關聯南北,實在是第一衝要的省份,等黃公維持到全國大選之後,再由中央揀賢員取代不遲。
另外又發電報給黃興,請他早早出任艱巨。南京留守事宜既然早已結束,黃公為國不能惜身,早日出任湖北地方艱巨。並暗示因為黎擅殺同盟會功臣,長江中游以下,已經漸行不穩,需要黃興坐鎮。
最後的電報是給袁世凱的,先誠惶誠恐告罪一番,說自己以地方身份置唇於領省人事安排,實屬逾分。但是中央現在大選未開,一切制度未定,自己江北巡閱使負有安靖長江流域責任。為國事計,不得不披瀝肝膽自陳。若湖北仍然擾攘不休,則就是自己未盡到民國設江北巡閱使任官的責任。
與此同時,他秘密補充了江西李烈鈞部一百萬元的經費,而且援助了部分械彈。雖然什麼表示都沒有,不過在李烈鈞看來,這位雨司令希望他在長江中游有所動作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在安蒙軍悄然沿京綏線北上的時候,大家的目光又隨著雨辰這幾份可能稱得上唐突的通電,全部集中在長江中游的局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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