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很好,離開花滿城的第一天,如玉感覺象天空中飛翔的鳥兒一樣自由。
她以為會改變,以為沒有了他,她的生活就會變得前所未有的光明。
因為,這一年來她所有的災難與痛苦,都源自於花滿城。
她每多看他一眼,就多受一分折磨,那種刀割般的痛楚就增加一分。
他就像是插在她心裡的一根刺,那刺一天天的長大,一天天變得更尖銳。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聲音都扎進她的心裡,每時每刻每分,都在痛。
痛得她沒有辦法呼吸,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逼得她逃得遠遠的。
她以為,離開了,看不見了,就會解脫,就會遺忘,痛楚也會隨之減弱,最終消失。
可是,她錯了。
他的人離開了,留下的那些記憶卻還在。
他雖然從她的視線裡消失了,卻莫名其妙地總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每天清早,顏嬸照例會煎一碗藥放在桌上。方子還是那個方子,可是缺了蜜餞搭配,藥變得格外的難以下嚥,那種苦澀的味道會追隨她一整天。
最初幾天,走出大門前,她總會不自覺地四下張望,害怕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一輛馬車會強行將她載走。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終於確定——他,確確實實淡出了她的生活。在釋然之餘,又有一絲惆悵在心底悄然滋生。
當夜幕降臨,忙碌了一天回到清冷的家中,隔壁再也不會傳來群狼肆無忌憚的笑鬧,再沒有人會冷不丁翻牆而入跳進她的院子……
就連顏嬸都忍不住念叨起來:「隔壁不知出了什麼事,好像舉家遷出京城了,很久都沒聽到動靜了。」
如玉沒有吭聲,也沒有想像中的輕鬆愜意。
看著搖曳的燭影下,那道纖瘦寂寞的身影,只覺格外的孤單。
她告訴自己,這並不是因為他,只是暫時還沒習慣這種一個人的生活而已。
是的,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是堅強獨立的,就算遠離故土,就算倍受屈辱,就算沒有親人……她始終還是撐過來了
驀然回頭,驚訝地發現——她之所以能撐過那段日子,竟然是因為有他在身旁。
她忙著憎惡,忙著擺脫,忙著憤怒,忙著傷心,忙著悲傷,忙著痛苦,忙著應付那些他製造出來的一個又一個的意外……已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自傷自憐,甚至沒有時間去想念家人。
現在,她解脫了,同時,也更孤獨了
這半年多來,她已習慣了與他鬥氣;習慣了身邊有嬉笑怒罵,活蹦亂跳的幾頭狼;更習慣了時不時的發生一些令她憤怒又措手不及的小狀況……
如今,一切如她所願,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卻,索然無味了
家,近在咫尺,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回去。
可,她卻再也沒有了那份迫不及待之感。
那是因為中間夾著楚臨風,再加上如蘭的誤會和二娘的不諒解。
她對自己反覆強調,似乎這樣就心安了,踏實了。
然後,她看到了那輛從太醫院門口疾馳而過的馬車。
白的底,黑的圖案,以灰色線條勾勒。
簡潔,霸氣,冷漠。
是他,大消失了大半個月之後,他又如同鬼魅一樣出現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驀地狂跳了起來,全身的血液瞬間都湧上了頭頂,就這麼呆呆地站在路中,任狂奔的馬車向她衝了過來。
「喬彥」一雙有力的手,摟著她的腰,將她及時地拖離路面。
馬車與她擦身而過,捲起漫天的雪霧,沒有半點遲疑地絕塵而去。
「你不要命了,看著馬車過來也不知閃避?」耳畔,有人聲色俱厲地嘶吼。
他的馬車上繪的是狼,桀驁不馴,清高孤傲。而這一輛上繪的是花好月圓,雖花團錦簇,卻終究流於世俗。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神散亂,沒有焦點,喃喃地,近乎歎息地道:「錯了,只是相似,只是相似∼」
多麼可怕,他已成為她生命中的魔障,並不需要出手,只是相似,已令她心跳失速,血液逆流
「你說什麼?」孫逐流微愕:「什麼東西只是相似?」
如玉聽而不聞,兩行清淚緩緩墜下,轉身默默地進了太醫院。
「她怎麼了?」孫逐流一臉茫然,轉而問身邊的林文沖。
「誰知道?」林文沖幸災樂禍地道:「最近一直這樣,失魂落魄的。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就惹出事端,她被趕出去事小,怕是要連累得太醫院一眾同僚都被人罵」
「說什麼呢?」孫逐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將,將軍∼」林文沖駭得臉都變了色,忙不迭地救饒:「是你要問喬大人的近況,我說了,你又不高興∼」
「滾」孫逐流惡狠狠地推開他。
林文沖快步逃進太醫院,直到確定他聽不見,這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罵:「神經病,瘋子」
一直冷眼旁觀的錢錚友這時才慢慢踱了過來,輕拍他的肩,笑:「孫將軍,今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呃,」孫逐流胡亂搪塞:「剛好路過。」
錢錚友也不說破,笑了笑,抬起下巴朝裡面一指:「將軍跟喬賢侄是好友,有空多跟跟她聊聊。我看她好像有心事,從臘八過後,一直心神不寧。如果家裡有什麼事的話,索性跟院判告個假。這樣下去可不行,萬一哪天開錯了藥,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提到臘八,孫逐流神色一僵。
到今天,他都不知道那一天自己究竟是怎樣走回家的?
在發生了那樣驚心動魄的故事之後,在他的感情遭到致命的打擊,初戀宣告破滅之後,他還能安然無恙,準確無誤地回到遠在城南的家,實在是個奇跡。
事實上,從那天開始,他覺得自己一直是一抹活在夢裡的遊魂。每天渾渾噩噩,腦子不清不楚。
所以,在左相跑來向他打聽如玉的情況,似乎有意招她為乘龍快婿時,他腦子一熱,脫口道:「田叔叔,我也沒成親,你為啥不選我呢?」
田青梅對如玉一片癡情,他若是娶了田青梅,等於替她解決了一個麻煩,總算是為她做了一點事,盡了一點心意。另一方面,也,斷了自己的癡念
田墨軒錯愕之餘,喜出望外:「小女嫁賢侄,會不會高攀了?」
他身為大將軍,官居二品,又是皇帝的親侄子,恭親王世子,是真正的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金龜婿跟無依無靠,單憑醫術在朝堂立足的喬彥豈可同日而語?
田青梅嫁給他,無疑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田叔叔若不嫌棄,那我就稟告父王,擇日下聘了。」他滿不在乎地道。
「老夫是求之不得,豈敢嫌棄?」
看著田墨軒喜滋滋地離去的背影,孫逐流頓時滿腹心酸。
曾幾何時,他也曾幻想過熱烈濃郁的愛情,夢想著娶一個相知相惜的可人兒相伴一生。誰又料到,他竟然會用這樣草率又兒戲地方式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定了?
如玉啊如玉,你可真是害人不淺啊
悵然若失之下,他不知不覺來到了太醫院。
他想告訴她,不管她有多少煩惱,最少她已不必再為田家的婚事擔憂;他更想告訴她,不管她是什麼身份,那份藏在他心底的對她的最純最初的愛慕,始終如一,永遠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