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如玉抬頭瞟了他一眼,示意他把手伸來把脈:「多久了?」
「老毛病了~」花滿城漫不經心地答,目光緊緊地盯著如玉的臉寵,不放過她臉上哪怕是最細微的一個表情。
是她的城府太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還是他太猜忌?
她似乎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冷靜,淡漠,從容得教人不安。
「張嘴~」如玉持著木片,淡淡地看著他。
「嘎?」花滿城蹙眉,望著那片不知被多少人含過的,已變得光滑圓潤的木片,面露難色。
「放心,煮過了的。」如玉淡然地看著他。
「有沒有新的?」七狼上前一步,再掏了一綻金子放在桌上,傲慢地命令:「拿出來,給我們爺用。」
「抱歉~」如玉神色如常,甚至連眼皮都沒撩一下。
「放肆~」七狼的眼中迸出寒光。
朱盛等幾個下意識地往前踏了一步。
花滿城舉手,制止了七狼,張開嘴含住了那塊木片。
她原本算準了他身份尊貴,必不肯與人共用一塊木笏,想不到他居然屈尊了?如玉微微一怔,垂眸掩去心底的情緒。
她略略前傾,往他嘴裡瞧了瞧,沉吟片刻,站起身來,繞過桌子立在花滿城的身後,雙手扶著他的頭:「坐好了。」
花滿城眼一瞇,全身的毛孔瞬間收縮,肌肉緊崩了起來。
「幹嘛?」七狼已搶先拽住如玉的手腕,粗聲吼。
如玉坦然地看著七狼的眼睛,語氣略帶譏誚:「不是要治病嗎?你拉著我,怎麼治?」
「看病診脈開方子就好,動什麼手?」七狼顯然不信。
如玉神色如常,似乎從手腕處傳來的燒灼般的痛感來自於別人,與她無關,她淡淡地解釋:「得用指壓才能找出痛點,另外,指壓也有助於緩解痛楚。」
花滿城輕哼一聲,慢慢放鬆了肌肉。
如玉走到他身後站定,挽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臂,側身手指輕柔地探上他的頸部,順著頸椎一路慢慢按下去,留下一路炙熱的痕跡。
她微微傾身,聲音低柔而暗沉:「痛就出聲,別忍著。」
「你醒了?」她語氣裡掩不住雀躍。
「水?哦好的~」她嬌憨可愛。
「你能走了嗎?我扶你下山,讓我爹再替你把把脈吧~」清清甜甜,溫溫柔柔的聲音,似一道清泉,忽地從心坎裡冒出來,堵也堵不住……
相隔數月,今非昔比。那時的她,嬌憨可人,熱情洋溢;今日的她冷靜從容,淡漠疏離。
很自然地,一種從來也不曾在他身上湧現的情緒——惆悵,緩緩地滋生了。
恍惚中,一股錐心有痛楚劃過,讓他下意識地掐住了她的臂。
「是這裡了。」如玉放開他,示意朱盛從櫃檯裡找出她的銀針遞了過來,孔強熟練地把白燭移過來,取了艾葉炙烤銀針。
與此同時,如玉扶住他的頭,溫軟的指腹按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爺~」七狼倏然而驚,張嘴欲阻止。
「你別管~」花滿城抬手打斷,七狼訕訕地退到一旁,虎視眈眈,似乎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撲過去把如玉撕成碎片。
「閉上眼睛,放輕鬆,你的神經,肌肉都崩得太緊了。」如玉淡淡地吩咐,指腹輕按,慢慢開始施壓。
花滿城遲疑了一下,終於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世界瞬間一片黑暗,只餘各種或輕或重的呼吸,在不大的空間裡此起彼伏。他彷彿處在一片無際的荒原裡,身邊似有無數潛藏的巨獸,窺伺在旁,只等他警戒鬆懈,隨時撲出來咬斷他的脖子。
他的呼吸不自禁地加快,體溫迅速地攀升,很快汗透重衣。
他陷入莫名的不安,忍不住要再次睜開眼睛。這時,一雙靈巧的小手,輕觸上他的額頭,柔軟的指腹帶著點熱度,又透著些清涼,規律地旋轉著,有力地按摩著,奇異地撫平了他的燥動。
他慢慢安靜下來,野獸退去,世界一片詳和……
「行了~」如玉取出最後一根銀針。
花滿城驀地睜開眼睛,剛好對上她的視線。
他眸光湛然,精光四射,她冷靜淡漠,寂廖沉靜。
「可以了,」如玉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接過朱盛遞過來的帕子淨了手,提起筆:「我再開個方子,你拿回去按時服用。注意休息,切勿過勞;注意保暖,勿使風寒入侵;戒燥,戒懼,戒怒,避免情緒過激,避免吃刺激的食物。若復發時,用冷毛巾敷頭部,並按壓懸顱穴,以緩解痛楚。」
話落,她已寫好方子,交給孔強,朝花滿城點了點頭,抬腳進了內堂:「我累了,進去休息了。」
花滿城沒有吭聲,默默地望著窕窈單薄的身影自眼前消失。
她是真的不記得他了。
確認了這一點,不但沒讓他放下心來,反而奇異地令他心生不悅。
這輩子,他第一次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毫無戒備地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到了一個女人的手上;這輩子,他第一次對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產生了內疚加感激加惆悵的複雜的感覺。
可是,她卻將他忘了。
不,更準確的說,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他之於她,就像是路邊的一條野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