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還君明珠
林培之猛然見了這粒珠子,眸光不由驟然一暗,略薄而弧線優雅分明的唇更是抿得緊緊的,顯然是想起了甚麼。荼蘼微微側頭,不願去看他的神情:「我留在堰王府的那粒……」
「我知道」他忽而開口打斷了她的言語:「那是垣馳給你的」
荼蘼不再言語,只安靜的靠在車壁上。林培之稍稍停頓了片刻,才又問道:「甚麼時候?」
「我在宮中之時」荼蘼不想說的太過仔細,只含糊的答了一句。
林培之深深看了她一眼,卻並沒再去追問甚麼,只問道:「你如何看冶兒發病一事?」
荼蘼聽他主動岔開話題,心中非但不覺輕鬆,反更沉重了幾分。咬了咬下唇,她還是鎮定心神,就事論事道:「我瞧著高嫣的神色,並不似作偽模樣」還有林垣掣,他的神情雖不若高嫣那般惶急無措,但眉宇之間的那股深沉的憂色,卻還是隱隱透露出了他心中的焦急。
只是,這事若是與他們二人都無關係,那……又會是誰做的呢?
她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的拿眼去看林培之,林培之也恰在此刻向她看了過來,二人目光一撞,都已看出了對方的心中所想,因幾乎是不約而同的說道:「你懷疑……」
嚴婕妤,應該是她無疑了只是她行事如此惡毒,難道只是為了消除自己等人的疑心?
二人不再說話,只默默的各自坐著,及至車到寶親王府,林培之也並沒多說甚麼,只神色平靜的下了車。荼蘼瞧著他,張了張口,想要叫住他,卻終究不曾出聲。
待她回到翠竹軒自己屋裡時,卻見冼清秋正坐在房裡喝茶。荼蘼不禁深感無奈的搖了搖頭,過去在她對面坐下:「等我很久了?」冼清秋此刻在此,自然是因為那粒原本該是屬於林培之的辟毒珠。
冼清秋見她面色不對,不覺微怔了一下,伸手提起桌上茶壺,翻開一個茶盅,替她倒了一杯茶:「小舅舅在車裡都同你說甚麼了?怎麼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荼蘼苦笑了一下,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容:「我表現的有這麼明顯麼?」
冼清秋一笑,沒有答話,只是面上的神情卻無疑肯定了荼蘼適才的說法。
荼蘼略一思忖,方道:「你知道辟毒珠麼?」
冼清秋點頭道:「當然,小舅舅就有這麼一顆」她口中說的很是平淡,但眼中的表情卻顯露出她很明白荼蘼那顆辟毒珠的來歷,而且也誤以為荼蘼拿來給林冶療毒的那粒便是林培之的。
荼蘼並沒多說甚麼,只依樣解開衣領上的第一顆盤扣,除下那粒貼身掛了四年的辟毒珠,將之遞了給冼清秋:「清秋,這粒珠子,你替我還你小舅舅罷」
冼清秋吃驚的望著那粒珠子,半晌才搖手道:「不不,就是要還,也該你自己還他才是……」
荼蘼澀澀一笑,卻是極為乾脆的打斷了她的話:「這珠子,我身邊有兩粒,都是四年前有人送我的。稍大的一粒是你小舅舅給的,略小的那顆,也就是我留在堰王府的那顆,卻是皇上給的」
冼清秋聞言不由輕輕「啊」了一聲,面色變得甚是古怪。荼蘼見她遲遲不肯接過那粒辟毒珠,便索性將那粒珠子擱在了桌上。這兩粒辟毒珠已在她身邊放了四年。林培之送的那粒,她以紅繩穿了,掛在身上。林垣馳的那粒,她卻擱在了藥箱的夾層裡,但有時瞧見藥箱,也會靜靜的發一回呆。
「清秋,你覺得我該救那個孩子麼?」她忽而開口問了一句。把脈之時,救與不救,她也曾猶豫了許久。按說以她與林垣掣、高嫣的關係,她根本就不該救那個孩子。但不知怎麼的,看到那個安靜躺在床上,小身子猶在瑟瑟發抖的小小孩童,她真是無法撒手不管。
暗暗苦笑了一下,她自嘲的想,別人是愈活心腸愈硬,怎麼她卻愈發心軟了呢
冼清秋想也不想的答道:「自然是該救的」荼蘼聽得啞然失笑,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會問冼清秋這個,只因以冼清秋的為人,這個答案幾乎便是肯定的。
「可是你小舅舅似乎並不願意我去救那個孩子?」否則他也不會如此質問她。
冼清秋皺了下眉,有些詫異的抬頭看她,道:「荼蘼,你似乎並不太瞭解辟毒珠」
荼蘼聽了這話,反而怔了一下。這辟毒珠,她只在一本有些殘破的醫書裡頭看到過一回,但其中記載也並不如何詳細,只淡淡的一語帶過。而這東西也的確極其罕見,罕見到她除了這兩粒,還真是沒有聽說過世上還有第三粒,注目看向桌上的那粒辟毒珠:「這東西還有甚麼忌諱不成?」
冼清秋點頭道:「我從前曾聽小舅舅說過這顆珠子,他說,這東西一年之內只能動用一次荼蘼,如今京中情勢不明,我想,小舅舅之所以不快,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荼蘼微怔,脫口道:「不會呀我從醫書上所見的說明,可並非如此」那本醫書之上,她記得很是清楚,浸泡在三十年以上的陳酒之內,便可消去珠內之毒,而且也並無一年一次之說。
冼清秋疑惑的眨了眨眼:「這個,我可就不太清楚了」
二人對視一眼,荼蘼畢竟伸手拿起那粒珠子,硬是塞在了冼清秋手中:「替我還給你小舅舅罷」
冼清秋想了一想,居然點了點頭:「也好我這就去找他」她說著,便起了身,快步出門去了。
荼蘼瞧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由的輕輕歎了一聲。她請冼清秋將珠子還給林培之,其實何嘗不是一種心機。如果林培之待她依然如初,那麼他定會在收下辟毒珠後前來見她一面。若他當真對她完全失望……那……微微的苦笑了一下,那或者也是一種解脫罷不管是對她,還是他……
只是心底那陣陣的絞痛,讓她終是難以釋懷。
冼清秋一去,便沒再回來。到了晚間,荼蘼安安靜靜的坐在桌邊,瞧著桌上紅燭搖曳,燭淚低垂,終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柳兒侍立一邊,瞧著擱在一邊動也沒動的食盒,不由迷惑的搖了搖頭。
次日清晨,荼蘼仍如往常一般的起了身,逕去冼清秋那邊用早點。她到的時候,小廳裡的桌上,早點早已備得好了,但卻不見冼清秋的人影。她微詫的看了一眼一邊的侍婢:「郡主呢?」
那侍婢忙答道:「郡主今兒有事,早起便匆匆出去了不過她已交待了,請陸姑娘自行用餐便可」
荼蘼輕輕的挑了下眉,早起有事,匆匆出門,只怕不是有事,而是不好意思見自己罷她想著,不覺苦笑一聲,心裡緩緩泛起一股苦中帶澀的滋味,澀的讓她有種噁心感。朝那侍婢點了點頭,她平靜的坐下,依著往日的習慣,用過了早點,才又起身回屋。在屋裡坐了一刻,她揮手喚了柳兒來,道:「柳兒,你替我到外院看看,看季三爺如今可在。若在,便請他過來一趟」
柳兒一怔,詫異的看她一眼,畢竟點頭去了。荼蘼又坐了片刻,畢竟無聊,便起了身,走到放置藥箱的地方,將那只精緻的箱子取了下來,慢慢打開了,細細審視著整齊放在箱內的一套金針、幾樣常用藥品與一些珍貴成藥。她略微猶豫了片刻,方在箱子邊上輕輕按了幾下,那箱子便發出一聲輕響,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暗格。暗格裡頭東西不多,只一串瑩透的珠鏈及幾粒有些陳舊的貝殼。
荼蘼默默看著這些陳年物事,不覺輕輕歎了一聲。便在此時,屋外忽而傳來陣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她驚了一下,想也不想的闔上暗格,轉頭看了過去。走進門來的卻是柳兒。
「沒找到季三爺?」發現她身後無人,且外頭也無腳步聲,她有些無謂的問了一句。
柳兒搖頭稟道:「季三爺此時不在府裡不過,清平侯府卻使了人來請姑娘。小婢聽那人的意思,似乎是他們二少爺身體已好了,因此侯爺夫人今兒特意在府中擺了酒席,要好好答謝姑娘」
荼蘼怔了一下,韓璀會設宴感激她?就是她肯,只怕她大哥也不會答應她作出這等見外之事來。那麼,她今兒忽然遣人來請,必然有其原因罷這麼一想,她不覺有些擔心,忙起了身。
「既是如此,那我這就去」她說著,反手闔上藥箱,並將之掛在肩上。
荼蘼匆匆趕到清平侯府時,韓璀早已在二門候著,見她進來,便自上前,笑吟吟的執了她手,一路引著她進去。荼蘼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覷著左右無人,畢竟低低叫了一聲:「嫂子」
韓璀朝她一笑:「放心,府裡沒甚麼事兒的。不過是有人想要見你而已」
荼蘼一聽這話,立時便想起一個人來,面色微微一變之下,足下也跟著一頓。
韓璀輕輕一捏她的手,輕聲道:「你放心,這人不是旁人,卻是皖平公主。她說,她有些事兒,想要同你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