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翠竹瀟瀟
冼清秋原是個爽快俐落之人,既點了頭,待柳兒送了茶來後,便自令她將隔鄰的屋子細細打掃了,並換上全新被褥,柳兒領命匆匆去了。荼蘼見冼清秋精神頗為萎靡,便也無意打擾,稍過了一刻,便自去了自己的房間。冼清秋見她去了,便令人備了衣物沐浴過後,匆匆往前院去了。
荼蘼進了客房,瞧著幾個丫鬟穿梭其間,手腳俐落的換著被單床褥。屋子顯然是時常打掃的,擺設佈置亦是一應俱全,倒也無需多費手腳。細心的柳兒甚至還特意從荷塘之內折了一枝半綻的碧蓮供在了屋內,倒也為這間屋子很添了幾分清雅之氣。
荼蘼不禁微微一笑,待眾丫鬟佈置完了,便自取了銀兩一一賞了。眾丫鬟謝了,又送上一壺熱茶,方才各自退下。荼蘼打量了一回這間很是陌生的屋子,不覺自嘲的笑了一笑。
當晚,冼清秋使人備了飯菜,便在翠竹軒的小廳內與荼蘼一道用了飯。荼蘼明白她的意思,不覺暗裡一笑,卻也並不說破。冼清秋見荼蘼無人服侍,頗不方便,便將柳兒遣了服侍她,荼蘼也並不推辭。既來了寶親王府,她也無意徒然作出小女兒態來惹人笑話。
冼清秋似是精神不濟,神態淡淡的,簡單吩咐了幾句後,也不大說話,吃的也並不多。荼蘼如今已知她的性子,又知她最近確是心情糟糕,因此也並不言語,只靜靜陪她用飯。
用了飯後,二人各自回房歇息。荼蘼才剛坐下不久,便見柳兒捧了瓜果盤進來,笑道:「姑娘快看,這些瓜果是適才王爺使人送來的,據說都是進上的貢品呢!」
荼蘼一笑,便示意她放下果盤。那些瓜果顯然都是剛剛湃過的,才一擱在桌上,便覺涼氣襲人,平白讓屋內都涼爽了不少。荼蘼正欲開口使柳兒拿上一些給外頭的丫鬟們一道嘗嘗,便聽門外有人輕輕叩門,她微怔的揚了下眉:「請進!」
推門入內的卻是冼清秋,她邁步進來,便在荼蘼對面坐了,隨手在瓜果盤內拿了一顆洗的乾乾淨淨的蟠桃,便啃了一口。卻是一言不發,神情也頗現倦怠之色。
荼蘼凝眸看了她一眼,問道:「冼姐姐心情不好?」
冼清秋苦笑了一下,對柳兒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待柳兒退下後,她才慢慢道:「昨兒喝了不少,頭暈得緊,本想早些睡下,卻不料怎麼睡也睡不著!只得來尋你說說話兒!」她說著,畢竟也沒多大興致,因意興闌珊的將那粒只啃了一口的蟠桃丟在了桌上。
「是因為冼公爺?」冼清秋既說了這話,荼蘼自然也無意去裝糊塗,便問了一句。
冼清秋歎了口氣,慢慢道:「正是!」對荼蘼,她自知瞞不過,畢竟當年為長公主診病的正是荼蘼,而其後長公主之所以得以轉危為安,也正是因為荼蘼為長公主請來了盧修文。
荼蘼輕聲道:「其實……這事已過去那麼久了,長公主如今過的也還不錯,姐姐又何必再去多想!」
冼清秋默默了片刻,方才苦笑道:「荼蘼,你知道,不管他如何,他總也還是我的生身之父。我只是不明白,人怎能糊塗到這個地步!」數年前,她在得知了冼國公意圖殺妻之後,便已對父親完全失望,但卻沒有想到,父親之所以動了這個念頭的背後,居然還另有一隻黑手。
而自己的父親,非止喪心病狂且愚蠢到令人心痛。
荼蘼聽得不由輕歎,當年若無她的插手,長公主怕早已不在人世,而冼清秋或者也將永無機會知道真相:「冼姐姐又何必想的太多,說到底,長公主如今仍然健在,冼國公也沒能被人抓住把柄!」她其實並不怎麼會安慰別人,尤其如冼清秋此刻所說的這種家務事,她更是不知該如何說起。
有些不自在的挪動了一下身體,她忽然想到,這事若無意外,定然是林垣掣一方所為。而她仍清晰的記得,從前的冼國公在奪嫡一事之中,一直都是頗為堅定的站在堰王林垣掣一方的。
但依林垣掣的性子,她很難想像他竟能設計出如此縝密而陰毒的計劃。
她的心中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個念頭:這樣的計劃,該是只有女子才能想得出來!
女子?她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不會是高嫣,高嫣雖也有些心機,卻還不致惡毒若此。
那麼,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個可能,那就是——嚴婕妤!
難道……嚴婕妤竟然也如袁婷玉一般,其實並沒有死?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在她的腦中,頓時便如生了根一般,非但再拔不去,反而愈想愈覺可能。
她這裡神色變幻難定,若換了旁人,怕早看出她的異樣來。但偏巧坐在她對面的卻是同樣心神煩躁不寧的冼清秋,冼清秋聽了她那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後,便自垂下了眼眸,半日才道:「你說的也對!只是我總覺得氣憤難平,只想將那人揪了出來,好好問他一問!」
很顯然的,冼清秋也已知道了那個偷施暗算之人究竟是誰。而她之所以這般怏怏不樂,難以接受,並不完全為了父親,還為著她所身處的這個天下最為高貴的家族。但目下這個情況,於情於理於形勢,都讓她無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只能將這一切埋在心裡,慢慢的等著反戈一擊的機會。
荼蘼悵然的笑笑,她曾身處其中多年,皇室的陰暗與污穢,她又怎能不知:「冼姐姐,莫要多想了!其實有如今這個局勢,你該感到高興才是。至少長公主仍在,而冼國公也並未被人挾制。至於有些人,想來將來自有報應的!」
冼清秋想想,也覺她的話有些道理,因極為勉強的綻開一個笑容,無力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荼蘼看她神情,已知她是強顏歡笑,不禁也跟著苦笑了一聲。她不願再多說這些令人心情壓抑的事兒,因伸手自瓜果盤內,取了一隻小巧玲瓏的黃金瓜,又拿銀刀細細剖開,遞了一瓣給冼清秋:「嘗嘗這瓜罷!我記得這種黃金瓜似是產自西域,味甜如蜜,冰過之後,滋味尤佳!」
冼清秋本無甚麼胃口,但見她已將瓜送至自己口邊,也只得勉為其難的咬了一口。那瓜既脆且甜,瓜肉又極細膩,一口下去,頓覺蜜漿滿口,涼意透心,通體一時舒暢。
「這瓜確是極好呢!」她不覺讚了一聲,心緒一時竟也寧靜了許多。
荼蘼見終於岔開話題,不由輕鬆了許多,當下笑吟吟的問起南淵島的情形來。冼清秋便也勉力配合,說到高興處,卻也將先前的鬱悶之事丟在了腦後。二人一面說笑一面吃著那瓜,不片刻,已將那瓜吃得罄盡。冼清秋又略坐了一刻,終覺疲倦,便起身辭了荼蘼回屋去了。
她人是去了,卻讓荼蘼好一陣心神不寧,坐立難安。
在這個時候,她忽然很想見一見林垣馳,好好的問一問他,嚴婕妤究竟死了沒有?問一問他,在自己離開京城的那些日子裡,究竟發生了哪些事情?而這些事情,他究竟知道不知道?
她默默坐了一刻,卻是了無一絲睡意,猶豫了一刻,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眼。不知何時,陰霾了一日的天氣竟已忽然放了晴,一輪明月高掛天空,幾抹微雲淡淡。
一陣帶了幾分涼意的夜風自敞開的窗扉吹入屋內,令她精神為之一振。她索性開了門,走到房外。離此不遠的竹林之中傳來風過竹林的瀟瀟之聲,伴著蛩鳴之聲,愈使人心神安寧。
她想著那一片青翠可愛的竹林,不覺動了念,竟忍不住舉步朝竹林走去。一路之上,花影扶疏,更有淡淡的竹葉清香襲面而來,自有一份說不出的清逸脫塵之氣。她信步走入竹林,這片竹子植得恰到好處,疏密有致的恰好可容月色幽幽滲入,令人只覺清幽而絲毫不覺陰森恐怖。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左右看了一看,選了一株略粗的翠竹閒閒的靠了,又很是隨意的折下一片翠色可人的竹葉,稍稍折了一折後,含入口中。那竹葉便自發出一種簡單卻又別具韻味的古樸樂音。這種竹葉哨,還是她在隨商隊四處遊歷之時學來的,雖不甚純屬,但也勉強能吹得出聲。
她對這種竹葉哨其實並不熟悉,因此吹了出來,卻是曲不成韻,調不成音。吹了一刻,卻連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因隨手將手中竹葉一拋,打算轉身回去。卻不料竹林暗處忽而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不偏不倚的捏住了那片竹葉。荼蘼一驚,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凝目看去。
陰影之內,走出的那人淡淡的笑了一笑:「荼蘼,是我!」
荼蘼一聽這個聲音,不覺一愕,脫口叫道:「林培之!」驚愕過後,她卻又生出一種並不意外的感覺,林培之一貫都愛半夜來訪,他會出現在這裡,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
頓了一頓後,她道:「你怎麼會在竹林裡頭?」
林培之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原想尋你說說話兒,但又怕你已睡下了,便沒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