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就是喜歡
寶親王府大廳之內,林培之端坐上首,拿了青花茶盞的盞蓋慢慢的撥著盞內的浮茶,他的動作極慢,神態又專注的出奇。廳內一片沉寂,幾乎是落針可聞,廳外呱噪的夏蟬似乎也為這種氣氛所抑,悄然的停息了鳴叫。廳內伺候的幾名小廝更是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更遑論咳嗽之類。
向玖在下首處悶坐許久,終於有些耐不住這種沉寂,因開口輕輕咳了一聲。
這聲輕咳聲音雖不大,但在這一片寧寂的氛圍裡,卻顯得格外的突兀。上首的林培之抬眸看他一眼,抬手將茶盞放在了一邊的案几上,然後輕輕揮了揮手。一旁侍應的眾人見狀,各自會意,當即默然無聲的魚貫而出。向玖自幼與林培之一道長大,怎能不知他的性子,見他揮退眾人,便知他有意給自己問話的機會,因很快問道:「王爺覺得嫵……她……會搬來王府麼?」
林培之淡淡一笑,身子微微向後,倚進了太師椅內:「你覺得呢?」
向玖搖了搖頭:「我猜不出來,或者會或者不會罷!」他與荼蘼在船上相處也有一些時日,有種說不出的好奇感讓他始終在暗暗的觀察著她,然而愈是觀察,他卻覺得他愈看不透這個女子。
她看似柔弱,卻又敢於放火燒殿,逃出皇宮;看似淡漠,卻又敬愛父母兄長且對兩個侄兒疼愛有加;看似被蒙在鼓裡,但事情到了最後,你才發現,原來她一直都知道……
林培之輕輕揚了下眉,對向玖的回答並不意外,但在接收到向玖尋求答案的眼神後,他卻極為意外的笑笑:「我也不知道!」他站起身來,慢慢的在廳內踱了幾步:「從她八歲那年,我就認識她了,如今她已十八歲了,每每在我覺得已經足夠瞭解她的時候,卻發現,其實這只是我的錯覺!」
說到這裡時,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答案有些可笑,不禁搖了搖頭。
向玖一怔,不由脫口道:「可……」
林培之聳聳肩,打斷他的話,坦然道:「可我就是喜歡她!」他說的直言不諱,坦然無忌。心中卻忽而的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他的父皇坐擁天下,後宮佳麗無數,可晚年卻只獨寵他人。
妙妃自然是難得的江南美人,但他的父皇若大索天下,也未必便尋不出比他**更美的女子。可他卻獨獨為她著了迷,縱然知道她曾是自己兒子的女人,他也依然竭盡心力的呵護著她。
而這份寵愛,也因母及子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以至於在他理事後,曾不止一次的感到詫異,為何他的父皇竟會在暮年時分如此的不能自已,雖然他也同樣的敬愛自己的母親。
直到他認識荼蘼。
向玖忍不住的搖了搖頭,正欲說話的當口,卻有人快步入內稟道:「王爺,季爺到了!」
林培之下意識的朝前邁了一步,卻又很快驚覺的停下了腳步,淡淡吩咐道:「請他過來罷!」言畢便自舉步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那家人應了一聲正欲離去的當兒,卻被向玖叫住。
「且慢!季爺可是獨自來的?」
那家人忙躬身回道:「不是,季爺帶了一位姑娘同來,此刻已引了那位姑娘直往後院去了!」
季竣灝在南淵島多年,林培之對他重用有加,加之二人感情莫逆,因此林培之非但在南淵島為他建了莊園,更在寶親王府內單獨撥了一個院子給他,丫鬟僕婦皆是一應俱全。
向玖悄然抬眼看了林培之一眼,見他安然的坐在上首,正緩緩喝著那杯略有餘溫的茶,面上神色淡然無謂,似乎全無異狀,但低垂的眉睫卻在微微跳動。他不由的了然一笑,回頭擺了擺手,吩咐道:「去罷!等季爺安頓好了,便請他過來說話!」
那家人答應一聲,這才快步的去了。
那邊季竣灝引了荼蘼直入後院,他也並未帶荼蘼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去了冼清秋所住的翠竹軒。走至竹林之前,荼蘼四下看了一眼,不覺讚道:「此地翠竹森森,倒有幾分脫俗之意!」
季竣灝笑道:「本該安排你與我同住,不過我又想了想,還是覺得你與清秋同住會更方便些!」這種安排,他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冼清秋如今因冼國公之事而心緒不佳,而荼蘼性子玲瓏,善解人意,素日又與她交好,讓二人同住,或者也能為她開解一二。
荼蘼聽得一笑,她自然明白季竣灝的用意,因調侃道:「這些日子我雖不曾提起,但心中卻一直甚是好奇,不知三哥是如何與冼姐姐親近起來的。記得當年,你可是一心想著要整治她一回呢!」
季竣灝老臉一紅,瞪了妹子一眼:「童言無忌!」卻只是不肯透露一個字。
荼蘼一笑,卻也並不死死相逼,只隨他一道走入小軒。軒中此刻正有一名丫鬟提了食盒過來,一眼瞧見季竣灝,忙停步行禮。季竣灝擺了擺手,問道:「柳兒,郡主可醒了沒有?」
那柳兒忙應道:「郡主才剛醒了不多久,還不曾起身。小婢見她面色有些難看,怕是飲酒所致,因特意為郡主備了醒酒湯來!」她說著,便舉了舉手中所提的食盒。
季竣灝聽見冼清秋還不曾起身,便自停了腳步,將手中替荼蘼提著的藥箱先行遞還給她,道:「清秋既還不曾起身,我自也不便進去。你便隨柳兒進去罷!」
荼蘼一笑,爽然道:「三哥放心,我必不負你所托便是!」語氣裡卻已帶了三分調侃。
季竣灝好一陣尷尬,目光稍稍偏移,卻恰瞧見柳兒面上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不覺更是汗顏。當下輕哼了一聲,只作不曾聽見。又與同柳兒交待了幾句,方才掉頭去了。
這邊柳兒得了囑咐,便一面引了荼蘼入內,一面好奇問道:「姑娘可是自杭州來的陸姑娘?」
荼蘼知她必是見了自己所提的藥箱,方才作此推測,因此只是一笑,坦然應道:「是!」心中卻是不由的泛起一絲無力感,自己來京至今不過一二日,怎麼卻連王府內的丫鬟也都知道了自己了。
柳兒笑道:「小婢聽說姑娘醫術超群,連太醫都醫不好的病,姑娘卻是手到病除,堪謂神醫呢!」
荼蘼聞言,只得苦笑:「哪裡哪裡,不過是一時僥倖而已!」說著話的當兒,二人已繞過前院,直奔竹樓。柳兒眼見將至竹樓,想著冼清秋近來心情不佳,便噤了聲,走到房門前,輕輕敲了下門。
房內旋即傳來一個略顯嘶啞的聲音:「誰?」荼蘼聽那聲音,正是冼清秋的。
柳兒忙應道:「是小婢柳兒!婢子特意為郡主熬了醒酒湯來!」
裡頭頓了一下,方傳來冼清秋充滿不耐的冷淡聲音:「不必了,拿下去罷!」
柳兒一怔,還欲再說甚麼,卻被荼蘼輕輕推了一把,她愕然回頭,還不及說話,已聽荼蘼笑道:「今兒小妹頭次來訪,怎麼冼姐姐便要請我吃上一記閉門羹麼?」
這話一出,房內頓然便是一陣響動,似是有甚麼落在了地上,旋即便是一陣窸窣之聲,過不多時,房門便已被人自內打開,冼清秋急急迎了出來:「你怎麼來了?快裡頭坐!」
荼蘼看她衣衫不整,鬢髮蓬鬆,面容憔悴,說話之間猶帶三分酒氣,不由暗暗歎了一聲,卻也並不說及此事,只扶了她笑道:「我如今可是特為避難來投奔你的,你可莫要嫌棄我才好!」
冼清秋詫異道:「避難?」她宿醉初醒,猶且頭暈目眩,腦子自也有些迷迷糊糊,一時竟沒能回過神來。荼蘼但笑不語,待進了房後,冼清秋方才恍然的回頭吩咐柳兒道:「將醒酒湯放著,去沏盞茶來!」柳兒從來不曾見冼清秋待人這般熱忱過,見狀怔了一下,方才快步去了。
冼清秋所住的屋子佈置自是極雅致的,只是此刻屋內卻是酒氣濃重,令人聞之頭暈。
荼蘼放下手中藥箱,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紗窗,再走回桌邊,打開食盒,將盒內的醒酒湯取了出來,送到她面前:「喝一些罷!宿醉的滋味可並不如何好受呢!」
冼清秋苦笑一聲,畢竟接過湯來,慢慢的喝了一口。一口熱湯下去,她畢竟覺得舒服了些,腦子也清明了許多,那湯熬的正好,此刻恰是不冷不熱之時,她幾口喝完了,放下碗,這才問道:「你怎會來這裡?我以為你躲著我小舅舅也還來不及呢?」她不願提及自家之事,便隨意岔開了話題。
荼蘼聽她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由哭笑不得,當下無奈道:「冼姐姐,你可真是會挑話題!」雖然她已決意暫住寶親王府,但在此期間,她卻自有打算,且並不想將自己的打算宣之於口。
冼清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覺面上一紅,苦笑抬手揉了揉自己此刻尚且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罷了,你只當我不曾說過剛才的話罷!」
荼蘼笑了一笑,當下避重就輕的將自己打算在此住上一段時日之事說了。冼清秋此刻腦子已清醒了不少,聽了這話,便也點了點頭,也不多問,便道:「你若願意,只管住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