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是耶非耶
喝過綠豆湯,皖平也沒再多停留,便起身告辭。荼蘼與安姐便起了身送她到門口。公主府的馬車正停在綢緞鋪門口,車架上,有人正靜靜坐著,五月的陽光傾瀉而下,照在人身上是近乎火灼一般的感覺,那人卻無絲毫躲避之意,反自端坐不動,似無所感一般。
荼蘼一眼見了那人,不覺暗暗吃了一驚。只是她還不曾開口詢問,卻聽一邊的安姐驚咦一聲:「是他?」語氣之中,全是震驚之意。荼蘼知她曾為王勵之兄弟的煞氣所驚,恰似驚弓之鳥一般,見了這兩人中的一個,總覺有些心驚,因此倒也不甚在意。
皖平對她們的疑惑並不感覺奇怪,輕哼了一聲後,說道:「前幾日,有人送了我兩匹馬……」她說著,便抬手指了指馬車前頭套著的兩匹棗紅馬,二人應聲看去,卻見那馬身高體健,鬃毛飄逸,毛色更是油光水滑,全無雜色,縱是不懂馬的人,一眼見了,也知非是凡品。
荼蘼笑著讚了一句:「這馬瞧著倒極神駿!想必非是凡種罷!」皖平平日出門多乘馬車,但荼蘼卻從未注意過她馬車上所套的是何馬兒,今日這話,也只是隨口道來而已。
皖平撇嘴道:「這兩匹據說是大宛良馬,你也知我素來不愛騎馬,馬兒在我,好看也就得了!他們沒來由的送了我兩匹馬,我還沒瞧出好來,就先跌傷了我的馬伕。偏這馬脾氣又暴戾,普通人也收束不住。四哥瞧著沒法,只得將他身邊這塊木頭先借我幾日充當車伕了!」
她說的似漫不經心,但語氣裡卻自有一份得意,顯然心內對這兩匹馬兒甚是喜愛。
荼蘼聽得一笑,卻還是注意的看了一眼那人。那人,若她沒有記錯,該是叫做王勵之罷!如果她沒猜錯,這個人必是大乾皇室隱於暗中的那支力量中的一員。只看他能隨林垣馳同下江南,且貼身保護,便可知此人必定是那支力量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存在之一。
只是,林垣馳將他留在皖平身邊,真的只是因為皖平缺少一個車伕麼?她有些不信。
王勵之默不作聲的坐在車駕上,對三人的言語完全聽而不聞。皖平別過二人,便自走向馬車,他這才一言不發的躍下車駕,取了一張木凳,安放在車下,服侍皖平上車。
皖平斜了他一眼,並不言語,踩了木凳逕自登車。王勵之收好木凳,重新坐回車駕位置,手中長鞭在空中靈活隨意的輕輕一抖,臨空發出一聲脆響,倒也極是熟練。
送走皖平,二人相偕重新回了雅間。荼蘼閒閒的靠在軟椅上,漫不經心的翻看著手中的醫書。安姐則有些心神不寧的繡著手中的帕子,時不時的抬眼看一眼荼蘼。
如此許久,荼蘼吃看不過,有些無奈的放下醫書,問道:「安姐!」
安姐正偷眼看她,被她這一聲喚,不由吃了一驚,有些失措的低頭忙忙的又繡了兩針。荼蘼好笑的掃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戲謔的抬手點了點:「這只水鴨子繡的不錯,挺俊!」
安姐定睛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中帕上一雙隱於荷下的鴛鴦已被繡成了一對有些變形的水鴨子。俏臉一紅,她將帕子藏在身後,苦笑道:「你這丫頭,又取笑我!」
荼蘼一笑,卻道:「安姐,我知你心中有許多不解,但有些事兒,不知道遠比知道要好!」早前安姐因她二人的言談而失態時,她便已察覺到因自己的失言而造成的破綻。但她卻並不太放在心上,陸嫵兒這個身份,對她或旁人而言,早成了一捅就開的窗戶紙。
只不過,因著種種原因,卻絕不會有人去捅破它。如此,對她而言,也就足夠了。
安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中雖仍多疑惑,但卻再沒問下去。
天色將晚之時,二人才返回玉獅胡同,才至門口下了車,便見一輛形制甚為簡樸的青帷小車正自離去,看那模樣,似是前來拜訪的。門房見荼蘼瞧著那輛駛離的小車,面上多有疑惑之色,便知機稟道:「這位錢夫人乃是來拜見二爺的!」
荼蘼聞言頷首,心下雖然奇怪,但也並不曾再問甚麼,便與安姐相偕往宅內走去。剛剛行至廳堂,便見安哥兒正從廳內出來,瞧見她,便欣然的喚了一聲:「姑姑!」
荼蘼含笑應了一聲,隨口問道:「安哥兒這幾日在家,會不會覺得悶得慌?」
安哥兒皺一皺鼻子,答道:「也還好,我在蘇州也是這樣呢!」他口中說著還好,面上卻是一副幽怨神情,瞧著活似怨婦一般,讓荼蘼一陣好笑。
二人才剛說了這兩句,廳內季竣廷聽見荼蘼的聲音已快步出來,先對安姐點一點頭,而後對荼蘼笑道:「適才你在外頭,可曾遇到慧紋?」
荼蘼猛吃一驚,衝口道:「剛才走的那人……是慧紋?」她雖知慧紋嫁了一名姓錢的書生,但也並沒將慧紋與錢夫人想到一起去,此刻被季竣廷一點,這才恍然大悟,心中立時生出遺憾之心來。算起來,她與慧紋已有十餘年不曾見了,想不到今兒再次失之交臂。
季竣廷笑道:「可不是,錢謙這人也算有些運道,為官幾年,倒也一路順風,如今已陞遷至杭州知府了。他此次攜眷上任,慧紋聽見爹娘正在蘇州,便去拜望了一番,在怡園盤桓了幾日,這才自水抵杭。承她的情,今兒還特意過來見我!」錢謙,正是慧紋的丈夫。
荼蘼一面舉步入廳,一面欣然問道:「她如今過的可好?」
「看她氣色,過的該不差!」季竣廷答,看看荼蘼,他問道:「你可想見她?」
荼蘼足下一緩,遲疑片刻,方才說道:「不必了罷!」知道慧紋過得好,於她已是足夠了。她的事兒,還是莫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
季竣廷其實也知她的心意,只是想及適才慧紋提及荼蘼之時,黯然淚下的模樣,心中多有不忍,故而才問了這麼一句,此刻得了荼蘼的話,自也不再提起。
眾人用了飯後,安哥兒便扯了荼蘼,嚷嚷著要學簫。荼蘼想起已冷落他許久,心中不覺甚感歉疚,因笑著應了,便牽了他手,一路回了自己所居的小院。
二人在院內坐下,安哥兒便將荼蘼從前教他的幾段曲子一一吹了,荼蘼細細聽了,卻也覺得他進步良多,不由點了點頭,面上頗多讚許之色。紫兒此刻又送了井水湃過的時鮮果子來。此刻恰是櫻桃成熟之時,紫兒也知安哥兒與荼蘼都愛櫻桃,因此送的正是櫻桃。
安哥兒恰渴著,見狀便丟下竹簫,伸手拈了一粒櫻桃吃。荼蘼見他吃得香甜,不由一笑。
安哥兒一面吃著,卻又想起一事來,因抬頭道:「姑姑,林叔叔最近怎麼沒來?」
荼蘼微怔了片刻,才含笑道:「我今兒才得了消息,說你林叔叔已回京城去了!」
安哥兒「呀」了一聲,神色便有些鬱鬱的,半日才吐出口中的櫻桃核,道:「是這樣啊!」
荼蘼見他神色如此,不覺詫然,因笑道:「怎麼,安哥兒竟這般捨不得他?」
安哥兒抓了一顆櫻桃,卻沒有放入口中,只是在手上捻來捻去,直到將櫻桃揉的汁水橫溢,染紅了手指,這才悶悶開口道:「也沒有,我只是在想,這刻兒,祖父祖母不知在做甚麼?」
荼蘼看他面色,便知他口中雖自咕噥著祖父祖母,心中其實卻想起了遠在京城的父母。憐惜的伸手撫了撫他的頭,卻不說破,只道:「你三叔已回京去了,他回來時,會帶著你二娘與道。到那時候,安哥兒便有了伴兒了!」
安哥兒答應了一聲,雖仍是興致低落,但一想起,面上倒也露出幾分欣悅的神色:「長得很是可愛呢!姑姑若是見了她,也是一定會喜歡的!」
荼蘼看他神情,卻是不由的憶起自己幼時,三個哥哥對自己的百般呵護疼寵。如今看來季家男兒疼寵妹妹也是有傳統的,她想著,不由的一笑。
安哥兒一手撐著自己的下巴,仰頭打量著荼蘼。荼蘼的這張面容,其實也稱得上清秀可人,只是在山清水秀,佳人如雲的江南之地看來未免太過平凡了些。
安哥兒忍不住的歎了口氣,叫道:「姑姑、姑姑……」
荼蘼笑著屈指彈一彈他的腦殼:「又怎麼了?」
安哥兒認真問道:「姑姑,人長大了,是不是都會變?」
荼蘼一時摸不清他的意思,疑惑的閃了閃雙眸:「甚麼?」
「祖母房裡有你的畫像……」安哥兒皺著眉,小臉上寫滿了疑惑之色,撓了撓腦袋,道:「可是我覺得那幅畫像跟你不太像呢?」
荼蘼聽得笑了出來,她也懶得同安哥兒多加解釋,只是順著他的話,隨口道:「安哥兒適才不也說了,人長大了,都是會變的!姑姑自然也不例外!」
安哥兒聞言,不覺翻了個白眼,顯然並不怎麼相信她的話,但除了相信,他又實在想不出理由來,只得暫時姑妄聽之。他心中甚不以為是,因斜了荼蘼一眼,口中咕噥了一句:「希望將來不會變的像姑姑一樣!」
荼蘼聽得一陣大笑,拈起一粒櫻桃,塞進了安哥兒口中:「臭小子,好生吃你的櫻桃去!」
安哥兒嘿嘿一笑,便也不再開口,專心的吃起櫻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