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心念京城
目送林垣馳離開,荼蘼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心中亦不知是輕鬆抑或空乏,只是覺得空落落的。不過她倒也並不後悔將此事說出,她累了,想必林垣馳也該累了。
就當他們從前從未有過交集,就當那曾有過的情仇只是一場幻夢罷!她想著。
淡淡的倦意不可遏止的湧上心頭,她起身,正欲回內室歇息。遠處的一聲雞鳴卻遙遙傳來,打破了這一片深沉、寂靜到化不開夜,她這才恍覺又是新的一天了。啞然失笑的停下腳步,她略略思忖了片刻,走到榻邊的小几旁,將幾上那盞隔夜茶拿了起來,仰頭一口喝盡。盞中茶早已冷的沒一絲溫度,且又苦又澀。她強忍著,將這口茶嚥了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氣直入肺腑,不由的一個冷戰,精神卻也好了不少。
重又拿起那冊書卷,她斜靠在榻上,漫不經心的翻了幾頁,卻也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在伸手掩住第三個哈欠之後,她才終於如願的聽到了門上輕輕的叩擊聲。
「進來!」她揚聲喚道。推門進來的是小丫頭蓮青,手中卻捧著洗漱用具。蓮青舉步進來,一眼瞧見神態疲憊,卻衣履、簪環俱全的荼蘼,不覺一怔。荼蘼淡淡叫道:「來!」
荼蘼既令紫兒統管內院的一切事宜,一應簡單的雜役自然也便給她免了。因而早間來服侍的便換成了蓮青等兩個小丫頭。蓮青忙應著,便來服侍她盥洗理妝。
荼蘼盥洗理妝完了,便吩咐道:「我去二爺那邊用早飯,你不必跟了!」
蓮青服侍了她幾日,也知這位主子行事有些出格,但她身為下人,自也不敢隨意置喙,因點頭應了。荼蘼便自起身,一路往季竣廷的院子走去。夏初時節,清早猶不顯暑意,晨光落在身上,令人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荼蘼仰首深深吸了口氣,只覺渾身都舒泰了許多。
季竣廷早已起了,此刻正衣冠整齊的坐在房中,一邊的杏兒剛為他盛了一碗碧梗米粥,便見荼蘼舉步進來。杏兒乍見荼蘼,不覺手兒一顫,險些沒將粥潑到自己皎白的手腕上。
玉獅胡同的宅院內,傭僕不多,季竣廷便也沒再要甚麼丫鬟,日常皆是杏兒服侍著。
季竣廷瞧見荼蘼這刻兒竟過來了,也自訝然不已。上下打量了她一會,見她足下虛泛、神色倦怠,眼下更是隱隱現出黑翳,不覺皺眉問道:「昨兒沒睡好?」
荼蘼在他對面坐下,左右看了一眼,卻向杏兒問道:「安哥兒呢?還不曾起?」
杏兒忙答道:「是!大少爺昨兒睡的有些遲,因此……」
荼蘼頷首,便道:「杏兒,你且去服侍大少爺罷!」
季竣廷在旁聽了這話,便知荼蘼必是有事要同自己說,因點頭向杏兒道:「去罷!」
杏兒只得應了一聲,默不作聲的下去了。荼蘼見她去了,這才歎了口氣:「不瞞二哥,我昨兒壓根就沒睡!早間本想補個覺,卻又有些不放心,因此急急過來,想同二哥商量件事兒!」
季竣廷見她這般說話,也不禁暗自擔心:「你說!」
荼蘼簡單道:「昨兒晚上,皇上來過!我與他說了幾句,鬧的有些僵!」她沒法如實相告,只得泛泛而言,簡單交待了一句。
季竣廷微微皺眉:「你是想說……」
「我有些擔心大哥!」對著季竣廷,她也懶得拐彎抹角。
季竣廷這才恍然,因笑道:「大哥一貫沉穩幹練,做事自有分寸,你倒也不必過分擔心。」說到這裡,他畢竟擰眉頓了一頓:「嗯!這樣罷,我會盡快修書一封,送去京城的!」
荼蘼雖覺林垣馳不會因那些再不會發生的事兒來報復季家,但她始終覺得有備無患,因此才會將這事拿來同季竣廷商量,此刻聽了季竣廷的話,倒也放心了不少。
季竣廷含笑起身,為她盛了粥,遞到她面前:「吃了早飯便早些回去休息罷!朝中局勢原就紛繁多變,爹既敢將整個家業交予大哥,便是相信他有這個能力,你只管好自己便是!」
荼蘼仰首朝他一笑,接過粥,低頭吃了起來。
此後的日子便過得平順而悠然,林垣馳再沒來過玉獅胡同,只是皖平卻依舊不改初衷,三天兩天便會造訪一次。荼蘼拿她沒法,好在時日一久,她倒也習慣了皖平的來訪。
而醫館與綢緞鋪的相繼開業,也讓她轉移了好些注意力,少有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因醫館與綢緞鋪開業時間尚短,生意自說不上好。荼蘼本意不在賺錢,因此上倒也並不在意,倒是安姐,神色之間頗有些不安。五月底,江南一帶暑意漸盛,杭州自也不例外。荼蘼閒散的坐在醫館的雅室之中,與安姐隨意的說著一些家常話兒。
便在此刻,卻有人推門進來,開口便笑道:「我早知你們必在此處!」
二人同時抬頭看去,卻是皖平快步的進來,身後卻跟了一名提著食盒的丫鬟。安姐忙起身迎她,荼蘼卻是懶怠動彈,只笑道:「今兒又帶了甚麼好東西來!」
這些日子,皖平隔三岔五總要來上一回,每回過來,又總會帶些蹊蹺物兒來給二人嘗嘗。她初時還婉拒一二,時日久了,便也習以為常,坦然接受了。
皖平笑道:「哪有那許多好東西帶來!今兒只是帶了些綠豆湯,給你們消消暑!」
她說著,便令丫鬟將食盒放在桌上。那食盒才一擱在桌上,荼蘼便覺一陣涼意,注目看時,才發現那紅漆食盒外頭猶自沁著寒氣:「冰鎮綠豆湯?」她笑著問了一句。
皖平一面拉著安姐坐下,一面笑道:「可不是!」安姐這些日子與皖平處得多了,倒也不似先前那般拘束,見她來拉,便順勢坐下了。幾人正說著,那丫鬟卻已從食盒內提出一隻瓷壁沁水的斗彩童子拜觀音罐,又取了小碗,分別盛了,送到三人面前。
荼蘼也不客氣,當即喝了一口,這一口下去,只覺清涼沁心,渾身一陣舒泰。長長的吁了口氣,她笑道:「這大熱的天,喝這個,真是最適宜不過了!」
皖平則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道:「我那府裡,有個冰窖,現放著許多冰塊。你若愛吃這口,不妨使人去我那裡取些來。府裡左右只我一人在,原也用不了這許多!」
荼蘼一怔,有些錯愕的看了皖平一眼,欲待說話,卻還是嚥了下去。皖平注意到她的神色,因聳了聳肩,道:「前兒我四哥已走了!我原說要隨他一道回京的,他卻只是不允,我想想,也實在懶得理睬京城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兒,也就沒再堅持!」
荼蘼心中微微一驚,林垣馳竟已回京了麼?這般說來,京裡怕是很快便要有動作了。她想著,不由蹙了眉,一顆心也不由一沉。皖平在旁瞧見她神思不屬,不由一笑,打趣道:「怎麼?他走時沒同你說一聲兒,你不開心了?」
她對荼蘼與林垣馳的關係一直甚是好奇,但這二人偏偏都是水潑不進之人,她屢次試探,都是徒勞無功,也只能徒呼奈何。此刻得了機會,卻還是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荼蘼斜睨了她一眼,並不理她,只問道:「可有清秋的消息?」說出這句話後,她忽然便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總算……總算她還能有一個途徑可以委婉的得知他的消息。
「清秋?」皖平皺了下眉:「我可沒有她的消息!不過她這次回京,倒也趕的頗巧!」
「趕的巧?」荼蘼詫異的問道:「怎麼趕的巧了?」
「國公爺去年剛得了個兒子,算來也就這幾日便要抓周了!」皖平撇嘴輕嗤,有些不屑。
荼蘼輕輕「啊」了一聲,衝口道:「那國公爺總算是如願以償了!」當日長公主中毒瀕死,是她求了盧修文為她療毒,因此她對長公主的病勢也頗有瞭解。長公主素來不涉朝政,更從未插手過奪嫡之事,會有甚麼人竟會對她下毒呢?她忖度再三,心中也暗暗有了底。
而在此之後,長公主毅然決定離京赴南淵島休養,態度之決絕,也證實了她的猜想。
這話一出,皖平卻是一怔,以一種甚是異樣的眼神看了荼蘼一眼。心中對陸嫵兒的身份卻是更生疑竇。冼清秋或者會對這個陸嫵兒另眼相看,可是家醜不可外揚,她該不會將這些家事說給外人聽才是。但陸嫵兒卻似乎早就知曉此事,卻怎讓她不感詫異。
「是呀!他可算是如願以償了!」皖平收回心思,要笑不笑的嘲諷了一句。
安姐在旁聽著這些話,不覺一陣莫名其妙,茫然的左右看了二人一眼,欲待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拿了瓷勺低頭刮了刮碗底所餘不多的綠豆湯。卻不料這一下,卻失了手,瓷勺與碗底相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在靜室之內卻覺刺耳之極。
荼蘼與皖平都被這一聲驚了一跳,不約而同的移目看向安姐。安姐好一陣尷尬,清雅的面上亦泛起了紅暈。皖平抬頭瞪了立在一邊的丫鬟,喝道:「還愣著作甚?沒點眼力勁的東西!」
那丫鬟原是京中跟了來的,對京中人事頗為清楚,適才聽荼蘼與皖平說著熙國公府的事兒,自是聽得津津有味,此刻被皖平一喝,方才回過神來。忙不迭的請罪,轉過身急急取過安姐面前的小碗,又為她盛了一碗綠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