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最瞭解你的人
飛霜見她忽然之間面色大變。不覺微訝的關心問道:「嫵兒,你怎麼了?」
荼蘼定一定神,朝她若無其事的一笑,刻意啞著嗓子道:「沒有甚麼的,只是忽然之間,覺的胸口一陣發悶,有些難受。」她說著,隨手拿起桌上的那杯梅花淡酒,仰頭一飲而盡。
這酒本是婉兒攜了上山的,適才入亭之後,便為她與飛霜各自倒了一杯。她卻並沒喝。只是此刻,她忽然覺得自己需要喝上一些,來鎮一鎮有些混亂的心神。
飛霜對她的解釋並不深信,但也不好窮追根究,只是微笑抬手,又為她斟了一杯酒。同時則不動聲色的抬眸看了一眼正從亭外經過的一行人。那一行人其實只是四個人而已,走在前頭的為首男子瞧著二十五六左右年紀,長身玉立,青巾儒衫,容貌清俊之餘另有一份雍雅威嚴之氣。男子身後半步的距離,卻跟著一名長鬚飄飄的儒雅中年男子。此刻這名中年男子正含笑回應,向那名為首男子詳述著虎丘的歷史與變革。
二人後頭二步遠的地方,另有兩名一身勁裝,腰配長刀的青年男子。兩名男子都是清一色的神色淡漠,面無表情。容貌雖都英挺端正,但卻給人一種凶煞之感。
飛霜原先只想偷覷一眼,但一看之下,一時竟沒能移開視線,目光也隨之凝注了片刻。
注意到有人在悄悄注視他們,前方的男子眉也沒動一下,更不曾移目看來,仍是緩步而行,步伐平穩如故。那兩名侍衛中的一人,卻忽然回頭來,目若冷電的掃了飛霜一眼。
只是一眼,便予飛霜一種如墮冰窟,渾身冰涼之感。飛霜一驚,一顆心也隨之狂跳不已。她急急移開雙眼,再不敢看。雖是如此,她仍覺心頭一陣狂跳,有種膽寒的感覺。
便在此時,走在前頭的那名男子忽而頭也不回的開了口:「勉之!」話裡隱帶不悅。
那名回頭冷視飛霜的男子輕應了一聲,垂下了頭,快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口。
飛霜見他去了,這才鬆了口氣,卻還是免不了打了個冷戰,苦笑的看了荼蘼一眼:「這幾個人也不知是甚麼來路。尤其是後頭那兩人,一身煞氣,讓人好一陣心驚肉跳的!」
荼蘼雖是一直沒有回頭看去,但卻依然能感覺到那道冰寒冷厲的視線。林垣馳身後跟著的這兩個人,應該便是大乾皇室暗藏的那股力量了,只是不知怎麼的,林垣馳竟會將這些人光明正大的放在了他的身邊。不過這些,如今對她似乎都不重要。
歎了口氣,她站起身來,說道:「我們原是乘興而來,如今既已興盡,卻又何苦勉為其難再往上去!飛霜,你覺得我此言可有道理!」
山腰偶遇,林垣馳可能不曾注意到她,她可不想在山頂之上,與他再撞上。
飛霜點頭,被剛才那人驚了一下,她也實在沒了興趣再游虎丘。二人相視,各自苦笑。婉兒適才也很有興趣的看了那幾人一眼,也被那一眼,嚇得心神不寧。直到此刻猶且驚魂未定。此刻聽了這話。立時手腳俐落的收拾好了食盒,三人起身,相偕匆匆下山。
待到下了山,荼蘼瞧著已是午時,便邀飛霜一道便在虎丘山下用飯。飛霜點頭允了,二人便在附近隨意尋了一家飯莊,入內簡單的用了午飯,這才登車回城。
車到怡園門口,二人下了車,荼蘼便邀飛霜一道入內。飛霜倒也並不扭捏,含笑應了,二人並肩入內,引得怡園上下人等紛紛側目。荼蘼看的好笑,不覺斜乜了飛霜一眼,卻覺飛霜面上全無意外之色,仍是神色如常,唇角含笑,不由暗暗點頭讚許。
二人才剛入了怡園,便見安哥兒蹬蹬蹬蹬的奔了過來。安哥兒瞧見二人並肩而立,眼神便有些渙散,立在原地愣了半日,才怔怔叫道:「嫵兒姐姐?飛霜姑姑?」
荼蘼快步上前,伸指一彈他直挺的鼻樑,笑罵道:「好個屢教不改的小子!沒的又將我叫得矮了一輩!」關於稱呼問題,她已不知糾正了多少次,卻總徒勞無功。
安哥兒嘿嘿一笑,畢竟好奇道:「嫵兒姐姐,你怎麼會與飛霜姑姑在一起的?」
荼蘼無奈搖頭,並沒理他。只問道:「你二叔呢?」
「二叔在後頭書房裡!」安哥兒不滿的瞪了荼蘼一眼,卻還是答道。
荼蘼微一頷首,回頭對始終矜持含笑的飛霜道:「飛霜,我不奉陪了,還要教這小子學簫去!」她說著,伸手一提安哥兒的小耳朵,在安哥兒的呼痛聲中,將他拎到了一邊。
身後,飛霜抿唇一笑,側身淡淡吩咐道:「婉兒,我們去後頭書房找季二爺去!」
婉兒應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小姐,我真是看不透這位陸小姐!」
飛霜平靜道:「我們為何一定要看透她呢,對我而言,只要知道她對二爺無意,那便也足夠了!」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陸嫵兒,是個古怪的人,在她身上,一定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譬如說,今日在虎丘半山腰上巧遇的那名公子,那個人,絕不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身邊絕不會帶著那麼兩個煞氣凌人的侍衛。縱然是自己這麼個沒怎麼出過門的深閨少女,也都能看出那兩個人身上那股凌厲的讓人膽寒的氣勢。
而陸嫵兒,她甚至不用回頭,只聽了那人的聲音,便已變了顏色,這其中自有原因。
婉兒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便也閉了口,不再言語。
荼蘼拎著安哥兒走出飛霜的視線,回到自己暫住的院內,這才鬆了手。反手在安哥兒額上鑿了一個爆栗:「下回再用那種目光看我,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安哥兒苦了臉,露出一副可憐模樣:「姐姐,你真兇!」
荼蘼輕哼一聲:「你的行李可曾打點妥當了?」
安哥兒聽她說起行李,這才開心笑道:「杏兒正幫我打點呢!」他說著,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悶悶道:「不過,她給我打點了好多好多行李,幾乎就要將我的房子都包了起來帶走!」
荼蘼隨口笑道:「不必帶這麼多的,等過去杭州,少甚麼,姑姑買給你便是!」
安哥兒愁眉苦臉道:「可杏兒說了,這是祖母的意思!」
荼蘼一怔,這才恍然明白過來。知道段夫人此舉,是打算一次帶足東西,以便日後安哥兒往來兩地,可以輕裝上路。既已明白過來,她自也不會表示反對,一笑不再說話。
與安哥兒說了一刻話後,她又教了安哥兒一段新曲子,便令安哥兒回去自行練習,自己卻懶懶的靠在了軟榻上,打算小憩一刻。只是她才一閉眼,耳邊便自然而然的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蘇州虎丘,果真名不虛傳……」
荼蘼煩惱的歎了口氣,她真是有些想不明白,怎麼林垣馳竟會忽然出現在蘇州虎丘。他如今手握天下,日理萬機,若他此來,真是為了自己,那還真是令人「感動」。
只是這份「感動」,她實在非常希望他能用在別人身上。
胡思亂想了一回,她終究還是躲不過春困的擾鬧,歪在榻上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聽到外頭傳來季竣廷的聲音:「小姐可是在午睡?」
外頭紫兒應道:「回二爺的話,小姐已睡了有一會了!」
略頓了片刻。季竣廷才道:「既如此,你等她醒了後,再來喚我過來!」
荼蘼聽了這話,忙掙了一下,坐起身來,揚聲叫道:「二哥,我已醒了!」
外頭靜了片刻,季竣廷旋即掀簾而入,笑道:「你醒的倒也巧!」
荼蘼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見紫兒跟了進來,便自然的吩咐道:「紫兒,去替我倒盞涼茶來!」紫兒古怪的看了二人一眼,默默退了下去,不多一刻,便倒了茶來。
季竣廷對紫兒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紫兒默然行禮,悄然退下。季竣廷見她去了,這才正色開口問道:「今兒虎丘山上那人是誰?」
荼蘼微微苦笑了一下,答道:「二哥明明已猜到了,又何必再問?」
季竣廷默然片刻,方才又問道:「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荼蘼平靜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雖不想見他,但也並不害怕見他!」
離開皇宮之時,她雖是放了一把火,但卻並沒指望能以此瞞過林垣馳與林培之二人。何況為了避免她爹娘太過擔心,家中她也都托林明軒送了消息去。
說到底,這一把火,燒掉的,只是承平帝那一張賜婚的聖旨而已。
這個世上,再沒有誰比林垣馳更瞭解她,同樣的,也再沒有誰比她更瞭解林垣馳。非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再傷害她以及她的家人。她知道這一點,所以放了那一把火。
不出她所料,林垣馳果真沒有太大的動靜,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默認了她的死亡。
綻開一抹淡淡的笑,她平靜道:「二哥,你也不必太過為我擔心。過幾日,我便帶安哥兒往杭州去。至於他,他來也罷,不來也罷!你們只當我是陸嫵兒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