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春光好
荼蘼陪季煊夫婦及安哥兒用了午飯後。綠兒便送了茶來。安哥兒漱過口,又取過新茶喝了一口,便有些坐不住,只是朝荼蘼擠眉弄眼。荼蘼看的一陣好笑,只是還不及開口,已聽季煊在上首淡淡道:「安哥兒,你先出去,祖父有些事兒,要與你姑姑談談!」
安哥兒下意識的看看荼蘼,再回頭看看段夫人。段夫人低首喝茶,並不言語。荼蘼則朝他一笑,道:「安哥兒乖,你帶著簫先去那顆柳樹下!過一刻兒,姑姑去尋你,可好?」
安哥兒只得答應一聲,站起身來,行禮退下。
季煊揮了揮手,示意屋裡一眾服侍人等也都出去後,這才向荼蘼道:「你打算長住杭州?」
荼蘼放下手中茶盞,起身垂手應答:「是!」
季煊點一點頭:「那就去罷!蘇杭相隔不遠,來往倒也方便!」頓了一下。他又道:「你或者還不知情,最近這段日子,朝中諸大臣正自催促皇上早立皇后!」
荼蘼微驚一下,旋即輕聲道:「女兒明白了!」
季煊歎了口氣,神態之間卻現出隱約的疲態:「你在杭州的宅院可曾建好?」
荼蘼忙答道:「前些日子,女兒已使人在杭州艮山門附近買了一處前鋪後院的宅子,暫時居住。西湖邊的宅子,怕還要數月才得建好!」
季煊對此不置一詞,微微頷首後問道:「你打算何時離開蘇州?」
「便在這幾日!」荼蘼猶豫的看了段夫人一眼,這才輕聲答道。
「這麼快?」季煊有些皺眉。
「今兒……女兒見著向玖了!」
「向玖?」季煊訝然的重複著這個名字:「他是何時來的,住在哪兒?」
「女兒不知,只是今兒女兒見著他時,他正與袁道珢在一起!」
季煊還不曾言語,段夫人已問道:「他可曾認出你來?」
荼蘼仔細回想了一刻,方才答道:「該是沒有!」
今兒見著向玖時,他曾饒有興趣的看了自己幾眼,但卻並沒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來。況且自己當年與他雖是見過幾次,但那時自己乃是待字閨中的侯門千金,他卻是林培之的隨身侍衛,因此二人其實從頭到尾連話也沒說過幾句,關係幾乎等同路人。
季煊搖了搖頭:「向玖曾隨培之來過府上幾次,為父知道,他是個極精細的人,而最重要的是,他與培之之間感情頗深,一貫無話不說。因此只要心中存疑,他都定會告知培之!」
荼蘼微怔。半晌道:「是麼?」
段夫人在旁點頭同意道:「向玖此人,確實極為精幹!」
荼蘼垂首略想了一刻,這才平靜道:「既如此,女兒反更不該就此離去,那便再待幾日罷!」向玖既然精幹,那麼自己若是立即離開,只怕他反而疑竇愈深,倒不如再待些日子。
季煊頷首道:「如此也好!」言畢便又對荼蘼擺了擺手:「你去尋安哥兒罷!」
荼蘼答應著,便行禮退下。
段夫人侯她離去,這才向季煊歎道:「荼蘼真是大了!」言語之中,儘是傷感之意。
季煊微笑了一下,伸手握住愛妻的玉手:「孩子們都大了,我們也老了!荼蘼的事兒,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四年了,她雖沒刻意去見培之,但如今似乎也沒有刻意避開之意。否則,她就不會選擇在杭州開醫館!」荼蘼精通醫術之事,林培之與林垣馳都是知道的。
他如今甚至很是懷疑,荼蘼這些年的行蹤,那兩個人是不是真如表面看來的一無所知。
段夫人細細想了一回,也覺有些道理。因道:「照你這般說來,她是打算……」
季煊溫柔的撫摩著段夫人的手:「我知你放心不下荼蘼,但如今看來,她的事兒,已非我們力所能及。我們所能做的,只是裝作甚麼也不知道,暗裡尋機助她!」
段夫人歎氣的點了點頭——
荼蘼出了段夫人的院子,一路緩步往自己常去的那塊草坪走去。隔著老遠,便聽見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簫音。簫音顯然出自初學之人,曲不成韻,韻不成調的,聽著極是稚嫩。
想著安哥兒,她不由發自內心的微微一笑,下意識的加快了步伐。穿過一片杏林,她瞧見安哥兒正坐在柳樹下,手中拿著簫,胡亂的湊在唇邊,七零八落的吹著。
荼蘼微含笑意,刻意放重了步伐。安哥兒聽見聲音,便垂了簫,回頭看來,一眼瞧見她,不由快活的跳了起來,大叫一聲:「嫵兒姐姐!」
荼蘼聽他又喚自己做姐姐,不由無奈,快步過來,在他額上「咚」的一聲,狠敲了一記:「說多少回了,要叫姑姑!偏你就是不長記性!」
安哥兒這挨了一下。立時便苦起了臉,口中雪雪呼痛,撒嬌賣嗲的抱怨道:「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呢,怎麼你們總愛讓我喚姑姑呀!真是討厭!」
荼蘼一笑,不為所動的抬手又敲了他一記,答道:「因為我本來就是你姑姑!」
安哥兒皺皺小鼻子,卻還是反駁道:「才不是,我姑姑早不在了!」
荼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扭曲了他的本意道:「不在了也可以再回來呀!」
安哥兒聞言,立時誇張瞠目道:「回來?那不是鬼來了!」他說著,便朝著荼蘼一個勁的擠眉弄眼,且將舌頭長長的拉了出來,擺出一副吊死鬼的模樣。
荼蘼一個忍俊不禁,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臭小子,你仔細今晚真有吊死鬼來尋你!」
安哥兒嘿嘿笑著,一頭扎進她懷裡,滿不在乎道:「我才不怕呢,祖母她們都說,姑姑在時就最疼我,我想她一定捨不得嚇唬我的!」
荼蘼哭笑不得的摟住他,用力擰了一下他的鼻尖:「小混賬!」
二人鬧了一刻,才在草地上坐下。荼蘼使安哥兒吹了一刻簫,自己在旁看了一看,便手把手的糾正著他的姿勢與發音的不足之處。安哥兒人本聰明。她只略略點撥,他也便明白了。荼蘼教得高興,也懶得麻煩,便取過安哥兒手中竹簫,又教了他一小段簡單的曲子。
安哥兒玩鬧歸玩鬧,學習起來卻也極其認真。荼蘼先吹了一回,再放慢指法讓他細細看了兩回,他居然便能像模像樣的將這一段曲子吹了出來,手法雖還不夠熟練,但卻沒有多少錯處。荼蘼微笑的倚在樹幹上,靜靜的聽著這段有些凌亂的曲子。
金麟最擅**。亦精於制譜,而荼蘼今兒傳給安哥兒的這段曲子卻正是當年金麟初初教她**時所授的一曲《*光好》:天初暖,日初長,好*光。萬匯此時皆得意,競芬芳。
筍迸苔錢嫩綠,花偎雪塢濃香。誰把金絲裁剪卻,掛斜陽。
這首*光好,曲調極是簡單,卻自輕快愉悅。
若然吹得好時,只覺音韻清清淡淡的流瀉開去,耳中似聞鶯啼嬌軟,春風輕吟,眼前便也出現了桃紅柳綠,蝶舞蜂飛的情景,一派*光明燦之感。
安哥兒乃是初學,自是吹不出那等境界來的。然荼蘼境由心生,聽著這有些生澀的簫曲,竟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金麟來。金麟與白素雲的孩子如今該是足四歲了,自己只是聽說那是個女孩兒,卻還沒有見過。她想著,忍不住的歎了口氣。
安哥兒聽她歎氣,不覺苦起了臉,悶悶的放下竹簫,有些受傷的問道:「姐姐為什麼歎氣,是不是安哥兒太笨了?」
荼蘼一驚,忙搖頭否認:「當然不是!」見安哥兒仍是滿臉鬱鬱之色,她頓了一下,終究還是補充道:「姑姑只是想到了自己幼時學簫時的事兒!」
安哥兒這才釋然追問道:「姐姐是跟誰學的**的?」
荼蘼微笑了一下,答道:「是在京城!我的先生姓金,如今正住在京郊。安哥兒日後若是回京,定要代我前去拜望,說起來,他也是你的師祖了!」
安哥兒歪頭想了一想:「金先生麼?我也認得一個住在京郊的姓金先生呢!」
荼蘼微訝道:「是麼?」
「嗯,每年逢時過節,爹爹總會使人往京郊金府送一份節禮。去年金先生還帶著他的小女兒來我們府上做客!」安哥兒答。
荼蘼萬沒料到居然能從安哥兒口中得知金麟的近況,欣喜之餘,忙追問道:「金先生如今可好?」
安哥兒皺皺臉。不以為然道:「好不好我便不知道了,不過那天見他,他似乎心情不錯。他女兒長的好漂亮,軒哥兒還私底下跟我說,等他長大,要娶媛媛做夫人呢!」
媛媛,自然便是金麟與白素雲女兒的名字了。
荼蘼怔然無語,半日方才搖頭笑罵道:「軒哥兒這小子!」年紀小小,居然便惦記著這個了。不過自己似乎聽人說起,當年金先生得的是個兒子,怎麼如今卻成了女兒了。
安哥兒聽她笑罵,卻覺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問道:「姐姐,你認識軒哥兒?」
說著這話的時候,語氣面上已明顯現出嫉妒之意。
荼蘼何等玲瓏,自然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由一笑,抬手又敲了他一記:「姑姑自然是認識軒哥兒的,不過比較起來,姑姑還是更喜歡安哥兒一些!」
安哥兒聽了這話,才覺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但轉念卻又自覺羞愧,因吐了吐舌頭,慚然道:「其實我不是……」話只說了半截,他便覺難以為繼,因紅了臉,沒再說下去。
荼蘼安撫性的拍拍他的肩,岔開話題調侃道:「姑姑知道軒哥兒喜歡媛媛,那安哥兒呢,安哥兒可喜歡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