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看眼前景,言京中事
次日,眾人在暢快休息一夜後。辰時方才各自起身用了早點。陸展早在黃鶴樓定了頂層臨江的位置,侯眾人用完早飯後,便邀眾人同往黃鶴樓一行。
黃鶴樓,原是天下三大名樓之一。素有天下江山第一樓之稱。此樓臨水而立,雄踞長江之濱,蛇山之首,唐人崔顥更有「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之詩,其後名人騷客如織,更是留下無數詩詞,愈發為這座名樓增添了許多風采。
荼蘼久聞黃鶴樓之名,如今既倒武昌,自然沒有不去之理。當下重又換上男裝,欣然出行。陸茹原也有意同行,卻被陸展一口拒絕。硬是將她留下陪伴邢二妹。
眾人收拾一番,仍攜了慧芝,同往黃鶴樓而去。到了黃鶴樓方才知曉,因季氏兄妹與林培之均非一般出身,陸展不敢怠慢,竟是索性將整個黃鶴樓頂層盡數包了下來。
而為著方便觀景,黃鶴樓在頂層包間外頭另設了欄杆。一色的紅漆杉木,雕工更是精巧細膩。眾人登樓遠眺,大雨初歇,更覺遠山青碧如洗,江水空淼浩蕩,更有千里快哉之風迎面而來,憑空消減了幾分暑意。江面幾葉輕舟悠遊,江側數十學子折柳送行,笛聲若有似無,儘是離別之音,望之不由使人更生出一種身在畫卷之感。
荼蘼靜倚欄杆,不覺歎息了一聲。眾人早知林培之心意,因此刻意與他二人拉開了些許距離,免得太過打擾他們。此際林培之聽她歎氣,便笑著回頭看了她一眼,問道:「小小年紀,卻是少年老成,有時真不明白你這丫頭的小腦袋怎會這般複雜?」
荼蘼被他調侃,不免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數年前我們與盧師傅沿江同游鄱陽、洞庭二湖之事!與二姐姐也正是那年認識的!」
林培之聽她提起盧修文,不覺一笑:「等你將來嫁去南淵島,自然多的是機會與盧先生相聚!」他說著,隨手一指長江,傲然笑道:「這長江雖號稱遼闊浩淼,卻又怎及得上大海蒼茫、一望無垠!荼蘼,我敢肯定,你一定會喜歡大海!」
荼蘼忽然提起當年之事。所為自然有因。見他刻意岔開,不覺輕嗤一聲,沒好氣道:「少給我轉移話題,我如今才不想知道江與海的區別!」
林培之聞言失笑,隨意的一掃正在側旁指點風光,談笑風生的諸人:「我知道你是想知道我與盧先生的關係,不過,在這裡說這些非但大煞風景兼且不甚方便罷!」
荼蘼黛眉一挑,瓊鼻更是輕輕蹙起:「你又錯了,我才不想知道你與盧先生的關係!」瞧見林培之略帶錯愕的神情,她又不禁嫣然一笑,畢竟將聲音壓得更低:「我是想知道妙妃娘娘與盧師傅的關係,當然了,最好還有長公主!」她對這事心中早有疑惑,原先覺得事不關己,問了並無好處,但現在她心中隱隱明白此事與林培之那種古怪而強大的自信有關,自己卻是不能不知。因此今日得了機會,終是忍不住大煞風景的問了出來。
林培之的眼角輕輕一跳,面色更是古怪,半日才苦笑道:「等將來得閒我再與你詳說罷!」他說著。便又順勢問道:「那你是不是也該考慮告訴我你此來武昌的原因?」如今京中之事懸而未決,荼蘼卻定要來武昌,讓他心中早存疑惑。
荼蘼偏了下頭,也無意瞞他,因爽快答道:「我與二哥手中有筆閒錢,我想拿它做些事兒!」她雖答了,卻答得甚是朦朧,且不忘拖上季竣廷,吃準了林培之不會細問。
林培之對她的回答雖有些意外,但事涉季竣廷,他確也不好過分的細究,深深的看了荼蘼一眼後,他點頭道:「武昌確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不過……你不覺得以竣廷兄的家世才學,不以科舉求前程,卻為著一些蠅頭小利汲汲營營有些可惜了?」
荼蘼反問道:「這有甚麼可惜的!從來便是人各有志,我倒覺得二哥如今喜愛遊山玩水更甚過科舉為官,成日應酬不休!至於賬目經營,有我在,本無需他過分操心!」
林培之萬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怔了一怔後,仔細打量了荼蘼一刻後,才笑道:「你這丫頭,生了好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模樣,怎麼卻一心想著去幹那些蠅營狗苟、滿身銅臭的事兒!」這番話裡,戲謔之意遠勝於不快之情。
荼蘼明瞭的撇嘴道:「聽說王爺在南淵島鑄幣煉金,且與外邦多有生意往來,甚至多次親身率船往來各島之間,販售各式貨物,敢問王爺。此舉又是為何?」這些事兒,有些是季竣灝閒時說漏,有些則是冼清秋無意之中透露,她早都記得清清楚楚。
林培之眉頭一皺,無奈搖頭道:「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
荼蘼輕哼一聲,正要反駁,卻忽然發現季竣廷正笑吟吟的看著這邊。忙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偃旗息鼓的咕嚕了一句:「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奠定!」
林培之聽得哭笑不得,搖頭道:「任性的小丫頭!」
荼蘼聽了這話,不覺微微恍惚了一刻。任性……那似乎已是上輩子的事兒了,有誰知道,我已收斂了多少。悶悶的歎了口氣,她道:「多謝誇獎!」
不過,你壓根就沒見過我真正任性的模樣,她恍惚的想著。
不過……那已是極遙遠的從前的事兒了……遙遠的我幾乎都不願再去想起……
恍惚之間,她的心中卻又忽然記起韓璀來,「不知家中如今怎樣了?」她不由輕輕嘀咕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已將這句話說了出口,雖然聲音極小。
林培之在旁,聽了她這近乎自言自語的一聲低喃,卻是不由一笑:「想知道你家如今怎樣麼?」他意有所指的賣著關子。
荼蘼猛然抬頭:「你知道?」是了,她幾乎忘記了,他在京中廣佈眼線!
林培之自信的一笑點頭:「那是當然!」
「快說。我家裡怎樣了?」她想也不想的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目光清亮璀璨如黎明時分的啟明星。林培之料不到她竟這般驚喜,微怔之後,輕咳一聲以示提醒。荼蘼這才意會到自己這刻說話聲音略大了一些,已引得旁邊眾人紛紛投以善意而笑謔的視線。
顯然都以為他二人說到忘情處,竟至忘記了壓低了聲線。
俏臉一下就紅了,她瞪了林培之一眼,別過頭去,不再理他。遙望遠處水天相接處天青雲白,與浩淼江水一線相接,兩岸青山。一衣帶水,江山如詩如畫。
耳邊響起林培之悠然低沉的聲音:「你們走後不到十日,垣馳往拜平侯府,與竣鄴兄對坐飲酒。席間亦不知說了些甚麼,不過垣馳回府後,卻忽然令人將數日前宮中剛剛賜下的八名宮女盡數送往清平侯府,且明言是贈予你大哥的!」
荼蘼猛然一震,愕然抬頭:「你說甚麼?」她這一聲,卻比適才聲音還更大些,季竣廷終於覺出不對,詫異的往這邊走了幾步,問道:「怎麼了?」
林培之甚是無辜的瀟灑聳肩,答道:「荼蘼想知道京城近況,我昨兒恰得了些消息,便告訴她了!」贈送幾個婢子,原無甚大不了,荼蘼這般表情,才讓他覺得奇怪。
季竣廷疑惑的看了神色大變的荼蘼一眼,隱約覺得能讓妹妹如此變色的消息必不尋常,便順勢問道:「是甚麼消息,竟將荼蘼驚成這樣!」
林培之哈哈一笑,當下面不改色的又說了一遍。季竣廷怔了半日,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此刻他算是明白荼蘼何以這般大驚失色了。她將慧清送到季竣鄴身邊,原是存著算計之心,不料林垣馳卻更狠,荼蘼送一個,他索性大手筆一次便送了八個。
只是這二人一前一後相繼作出這事,這種古怪的默契實在讓他有些疑惑不解。
季竣灝卻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算回過神來,他並不知荼蘼將慧清托付給韓璀是另有打算,因此第一反應便是哈哈大笑:「那大哥屋裡如今豈非是熱鬧非凡了?」他想像著季竣鄴屋裡的珠圍翠繞,粉艷脂香,再想想韓璀的臉色,不覺愈發笑得開懷。
荼蘼與景山潭落水之後,他對韓璀就沒給過好臉色,此刻自然是幸災樂禍。
荼蘼見他模樣,不由冷哼了一聲。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三哥,你似乎很羨慕?」
季竣灝欲待辯解,又覺當著林培之的面說出幸災樂禍之語,未免有些家醜外揚,當下嘿嘿一笑,沒有說話。林培之已在旁悠悠笑道:「這種事兒倒何須臨淵羨魚,竣灝若是想要,趕明兒我送你十六個!你若覺得還不夠,三十二個也使得!」
季竣灝一聽這話,卻是不由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他一向自在慣了,自然不想身邊弄出一群女人成日裡喋喋不休,忙急急搖頭道:「罷了罷了,這我可消受不起,培之還是自己留著罷!」話已出口,他才覺得無辜,因無奈的回頭看了陸展一眼,攤手道:「陸兄你來為我評評理,我不過是笑了兩聲,也並沒說甚麼呀!」
陸展雖從邢二妹口中約略知道一些季府之事,但卻只是一鱗半爪,卻哪好胡亂插口去管別人的家務事,因哈哈一笑,四兩撥千斤的說了一句:「妾婢之事,端看各人心意!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又何須為季大兄白操這一番心!」
這話一出,眾人各自點頭,均覺有理。季竣廷畢竟道:「陸兄這話說的方是正理!」他一面說著,一面刻意的拿眼看了荼蘼一眼。表示自己對於荼蘼早前做法的不甚贊同。
荼蘼亦自覺方才失態,別過頭去,不再開言。心中卻是明鏡也似,林垣馳對季竣鄴與慧清從前之事,也是一清二楚,他之所以忽然插手此事,只怕也是一種表態。
但這種表態除了讓她更為煩躁抑鬱之外,卻並無其他效果。
眾人又說笑幾句,眼見午時將近,便相偕入了雅間,令小二上菜。
那小二答應著,正欲離去,樓梯口上已傳來連串咚咚的腳步聲,眾人不覺大皺其眉,紛紛抬眼望去,卻見一名陸府家丁已旋風般的自樓梯一路疾衝而上,幾乎將那名正要下樓的小二撞了個滿懷。虧得那小二甚是機靈,見他來勢兇猛,便忙往旁一讓,猶自被他側面帶了一個趔趄,幾乎跌倒在地。
那家丁疾步奔來,也顧不上其他諸人,只喘息不止的向陸展稟道:「大爺,邵娘子使小人來請您速速回去!收生的劉婆子已先一步到了府上了!」
這邵娘子正是陸家內院的管家娘子。
這話一出,陸展已變了臉色,唰的一下便起了身,回身對眾人拱手道:「各位……」季竣廷截斷他的客氣話,匆匆道:「陸兄不必客氣,我們這便陪你一同回去!」
陸展也再顧不得其他,忙點了點頭,一馬當先的往樓下奔去——
荼蘼心驚膽戰、坐立不安的在房內團團的走著。他們幾人畢竟是外人,自然不好去陸家的內院看陸家大*奶生產的情狀,而荼蘼更是黃花閨女,因此一到陸家,那位邵娘子便立在內院門口甚是堅決且絲毫不容商量的請眾人先行回房,這其中更包括了荼蘼。
荼蘼回屋後,只是坐如針氈、憂心如焚。
林培之被她轉得頭都暈了,不禁苦笑的伸出手,硬是將她拉了坐下,無奈道:「不知道的怕還以為孩子他爹是你呢?我瞧著,便是陸兄也不如你這般緊張!」
荼蘼想也不想,脫口道:「那是我乾兒子!」
這話一出,屋內三人各自無語。季竣廷好笑搖頭道:「你這丫頭!安哥兒與軒哥兒還不夠鬧的,你居然還平白無事的來多這個事!」
林培之一面笑一面拿起茶盞喝茶:「既是我乾兒子,我也就不說你甚麼了!」
荼蘼並沒注意到他這句討便宜的話,只瞪了他一眼:「甚麼你乾兒子?」
林培之悠悠一笑,眸中儘是戲謔之意:「你乾兒子豈非遲早都會是我乾兒子!」
荼蘼這才回過味來,不覺又弄個大紅臉,氣惱的瞪了他一眼,欲待發作,目光所及,卻見兩個兄長各自唇角上揚,眸底帶笑,不欲被他們看笑話,只得生生忍了,悶頭喝茶。
季竣廷畢竟疼她,頓了頓後,為她解窘:「放心,二妹身體一向極好,不會有事的!」
荼蘼點了點頭,半晌,卻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我想娘了!」
雖然不曾親見邢二妹現下的形容,但適才在內院外頭卻隱隱聽到院內傳來邢二妹竭力壓抑著的痛呼之聲,讓她不由的心中發寒,也由此不能自已的開始想念段夫人。
此話一出,眾人各自沉默,半晌,林培之才笑道:「那我們便盡早返回京城罷!」
荼蘼聽了這話,這才忽然想起林培之的母親妙妃已去世數年了。
她偷眼瞧了林培之一眼,見他面色雖一如往常,眸底深處卻似有一些幽黯的光芒。心中一陣後悔,只是話已出口,卻又無法收回,只得默默垂頭,安靜的喝茶。
室內靜滯了片刻,畢竟還是林培之先行開口笑道:「荼蘼,也不知你的二姐姐會為你生個乾兒子還是乾女兒?」
荼蘼見他丟開心思,只一意逗自己開懷,心中不覺大感溫暖,因深深凝視他一眼,笑著回應著:「還是生個男孩兒好!」
季竣灝正覺憋悶,聞言便搖頭道:「我倒更喜歡女孩!家裡有兩個小子可鬧得慌,我還是比較喜歡荼蘼小時候的模樣,乖巧又標緻,看著便讓人喜歡!」
他所說的兩個小子鬧得慌,指的正是季竣鄴的一對兒子安哥兒與軒哥兒。這兩個孩子正處於好動期,段夫人又寵愛得緊,有時便難免鬧得季家雞犬不寧。
季竣廷先前聽見荼蘼說生個男孩好,便知她的意思,因瞪了季竣灝一眼:「又胡言亂語,陸兄乃陸家獨子,如今又已有了一位千金,老人家想必正盼著孫兒延續香火呢!」
這話一出,季竣灝這才恍然,當即笑道:「原來如此!」他說著,卻又忍不住笑道:「說起來,大哥大嫂已得了兩個兒子,我們家倒是無需發愁了。日後我若成親,定要多生幾個女兒,且個個都像荼蘼小時那樣,那才稱了我的心!」
林培之聽他句句不離荼蘼,不覺好笑的望了荼蘼一眼。荼蘼心中也覺有些尷尬,因瞪了季竣灝一眼,正要說話,卻見外頭已有丫頭直奔進來,歡欣報喜道:「我家大*奶適才已生了,是個小少爺,大爺可歡喜的不得了……」
言猶未了,外頭已響起了一連串辟里啪啦的鞭炮之聲。
荼蘼欣然起身,笑道:「快,快帶我過去看看二姐姐和小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