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拜年
季煊幾年不曾回京。一旦回來,自是忙的不可開交。即使段夫人告訴他,盧修文此刻便在離著京城不遠的德州,他竟也抽不出空兒親自去跑一趟。只在家人送年禮去時,額外附了一封書信,信中再三再四的邀請盧修文年後務必前來京城一會。
辭舊迎新的日子裡,最為高興的莫過於兩個孩子。軒哥兒病好之後,愈發的活潑。季竣鄴已繼承了清平侯的爵位,與韓璀夫婦二人因年節而忙的不可開交,也並沒有那麼多時間看著他,他便日日黏著安哥兒。季竣灝也因為林明軒與荼蘼之事難成,心中多少存了幾分尷尬,這幾日也便也少有出門,倒安分守己了許多。軒哥兒見安哥兒黏著二叔,他也自然而然的黏上了三叔,這兩大兩小加上一個荼蘼,在府中倒也玩得極為開心。
到了三十便照常守歲,初一清早,季煊夫婦照例封了紅包給眾人。門外隱約傳來鞭炮聲聲,與院子裡頭煙花爆竹所遺留下的火藥的氣息隱隱相和,交織成了濃濃的年節味道。
段夫人房裡。各房的家人媳婦、丫鬟婆子川流不息的來來去去,耳中是各色的吉利話兒,放出去的卻是大把大把的紅包。荼蘼有些憋悶的從屋裡走了出來,屋外的空氣冰冷而清新,帶著淡淡的火藥味,這味道雖不好聞,卻讓人覺得熱鬧而歡快,她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覺得淺淡的寒意順著這口氣,直滲入了心底,不由的打了個冷戰。
季竣廷微笑的走出來,將一件青綢面貂裡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在想甚麼?」
荼蘼很是自然的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仰頭對他一笑,眉睫彎彎,眸光如水,朝陽的點點金光都似乎浸透在了她的雙眸之中,光華流轉:「在想明年這個時候,我在做甚麼?」
她的語聲很是平淡,面上也沒有多少哀戚的意思,只是平淡的敘說著。
季竣廷默然片刻,才淡淡一笑,伸手替她撥了撥額前被風吹亂的瀏海:「明年這個時候,你也還沒有及笄,怕甚麼?爹娘那麼疼你,能多留你一日也總是好的!」
荼蘼想了一想,不覺皺了皺小鼻子,忽然問道:「二哥。冼清秋回京沒有?」
季竣廷無奈的彈了她一個爆栗:「你呀,就會挑二哥的心病問!」
荼蘼聽得撲哧一笑,因道:「那是因為我知道二哥素來最是心胸闊達,早些年都能不在意了,更何況如今!」季竣廷聽得笑笑,往日之事,他確是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但已發生的事兒,畢竟已發生了,他也沒法把它當作從未發生過。
「我聽竣灝提過一回,說是嘉琊長公主秋末的時候染了風寒,至今仍臥病在床,看這情況,似乎不大好。冼清秋是十一月回來的,只匆匆見了他們一面,便一直在家陪著長公主!」
荼蘼點了點頭,按著從前故事,嘉琊長公主已是天年將近了,她依稀記得長公主逝後,熙國公雖然不曾續絃,卻也納了幾房妾室。還老樹開花的得了兩個兒子。她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沒再想下去,新年頭上,這些事兒,無論是說是想,總是並不吉利。
屋裡,安哥兒一身紅襖子,頭戴虎皮帽,興興頭頭的躥了出來,身後還跟著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半張粉嫩小臉的軒哥兒:「二叔,姑姑,放爆竹了!」
季竣廷笑著應道:「好!你們三叔呢?」
安哥兒興奮的回頭叫道:「三叔,三叔……」叫聲才落,屋裡,季竣灝已懶洋洋的走了出來,才剛出來,便是毫不客氣的兩記爆栗落在兩個孩子額頭上,彈得兩孩子哇哇大叫,卻又怕他不肯陪著玩還不敢叫出來。季竣灝欣賞夠了他們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樣,這才滿意一笑,大手一揮:「走,三叔帶你們放爆竹去!」
初二日,因段元清早早便與季煊約了,季煊便帶了一家大小同往段宅。段家乃是南州大族,歷代皆有人在朝中做官,段元清任兵部尚書一職後,方才在京中買了一處大宅子,離著宮城不遠。方便每日上朝。宮城左近之地,原就寸土寸金,他所購的宅院雖算寬敞,卻也遠遠及不上季府,他這人又頗風流,妻妾甚廣,京中除了正室夫人外,另有三房妾室在。
荼蘼回京後,已見過舅父與舅母,但卻還是頭一回來段家,段夫人與她這位三哥自幼雖極親近,但也看不慣他風流濫情的性子,等閒也實在不願將女兒帶了來。
一家人到段府時,段元清已笑吟吟的站在門口等著了。眾人寒暄一回,各自見禮,這才入內。及至進了正廳坐了,荼蘼這才注意的打量了一回房中諸人。舅舅與舅母她早前便已見過了,段元清年約五旬,面目白皙清俊,頜下五綹長鬚,眉目之間自有那份常年為官所養成的威嚴之氣,不過看著她時,倒多有疼惜之色。段夫人王氏與他年齡相仿。膚色白膩,五官秀麗,雖及不上段夫人,卻也是個不多見的美人。
段元清的三房小妾,也都立在一邊各自見禮。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不過三旬左右,年紀最小的,今年猶不滿雙十,容貌自然無需多說。段元清膝下共有五子七女,隨在身邊的卻只有剛剛趕來京中的嫡出幼子段杼昀與兩個方當韶齡,正要談婚論嫁的庶女。
眾人見了禮後。王夫人便牽了荼蘼的手,讚道:「荼蘼真是愈大愈是標緻了!」
荼蘼聽她誇讚,只得抿嘴一笑,卻不答話。
段夫人在旁聽了,便笑道:「嫂子又過譽了,這丫頭,打小便頑劣,要說起來,還真沒有哪一點能比得上斐兒!」斐兒,卻是王夫人的長女,如今是早已出嫁了的。
王夫人聽得一笑,細細看了荼蘼一回,畢竟道:「妹妹又客氣了,雖說各家的孩子各家疼,但我這雙眼兒卻還不曾花,也不致連個高下也分不出!」她一面說著,一面回頭笑欣欣的看了旁邊正眼也不眨盯著荼蘼的段杼昀一眼。她與段元清算不得如何恩愛,十七歲嫁給段元清後,第三年,方才得了一個女兒,便是適才段夫人提及的段斐,其後便再無所出。
反倒是段元清的幾房妾室,陸續生了四個兒子來。在她心灰意冷之時,卻出人意料的又懷了身孕,且一舉得男,這便是段元清唯一的嫡子段杼昀了。兒子的降生初時讓她欣喜萬分,但等兒子年歲漸長,她卻又忍不住覺得有些無奈。她所生的長女段斐自幼聰明伶俐,詩詞歌賦、女紅針黹皆是一點就通,而這個兒子,雖長了一副俊俏面孔,卻是資質平庸,及至今年,便已及冠,她雖費了不少心思疏通關節,如今也不過是名秀才而已。
前些年,段元清便已想著要為兒子擇一門親事。卻被她一口回絕了。
兒子並非聰明伶俐之人,性子又溫和寬厚沒有多少心機,她心中便一意想著要為兒子尋個好妻子,以彌補缺憾,保證兒子的嫡子地位不受動搖。
她笑吟吟的看著荼蘼,當真是愈看愈是滿意。季竣廷在旁冷眼瞧著,不禁為現下這個局勢而暗暗搖頭。荼蘼也早被這母子兩個看得心中叫苦,悄悄的遞了一個顏色給季竣廷,示意他趕緊想個法子給自己解圍。季竣廷朝她帶了幾分戲謔的一笑,便向段杼昀道:「杼昀!」
段杼昀驚了一下,衝口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的瞅了季竣廷一眼:「二……二表兄,你叫我?」段元清一直在與季煊說話,此刻便淡淡的抬了眼,掃了兒子一眼。他對這個幼子其實也頗疼愛,也知這孩子性情溫和,也肯用功,奈何資質不如人。
暗暗的歎了口氣,他再看了坐在王夫人身邊的荼蘼一眼。因是大年頭上,又是來舅舅家中拜年,荼蘼自然不好穿的太過素淡,便刻意挑了件大紅鏤金的襖子,愈發襯的明眸皓齒,膚光勝雪,眸光流轉之間,大有滿室生輝之感。他愈是看著荼蘼,愈是覺得自己的夫人真是有些癡心妄想了,如此的女兒,妹妹與妹夫卻哪裡捨得將她隨意許給旁人。
季竣廷有些無奈,因上前笑道:「杼昀,你若無事,可否帶我四下走走,我前陣子來過一回,看著風景甚好,只是不曾好好走走,今兒得了機會,我們兄弟可得好好親近親近!」
段杼昀急忙掉頭去看父母,王夫人見狀,便笑道:「竣廷既這般說了,昀兒你便帶了你的表哥與表妹一道在後花園裡頭好生走上一走,荼蘼可也是頭回來呢!」季竣廷乃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十七歲便中了進士,她自然也頗樂意讓兒子與他好好親近一番。
段杼昀得了母親的話,這才答應了,荼蘼也正巴不得離開這廳,當即起了身,安哥兒與軒哥兒早已悶得慌了,只是顧著規矩,不敢開口,一得了這機會,自是欣喜,當下一個扯住季竣廷一個扯住季竣灝,都是要出去。季煊笑道:「罷了罷了,我們幾把老骨頭只在這廳裡說說話,讓他們晚輩都出去走走,好好親近親近,親戚常不走動,都疏遠了好多了!」
廳中眾人聽了,都不覺欣然,當下各自起身,相偕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