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所謂冤家
次日,荼蘼早早起身。穿好衣裳,推窗看時,只覺眼前一亮。原來雪早已停了,天雖還沒大好,但也已亮了起來,頗有些要放晴的意思。因段夫人已交待了近日天冷,不必過去請安,她便也沒有過去,只帶了明秀與慧芝兩個先將自個兒庭院裡頭梅蕊上的雪掃了一回。
她院子裡的梅樹原也沒有幾棵,忙活了好一會子,眼看東面已是紅霞隱隱,才得了小半甕雪,看了看西面園子,她的面上不免現出些許猶豫之色來。段夫人與季煊皆是世家出身,對於泡茶之水,要求自也頗高。她在廬山之時,每值大雪,總會去梅林收上一甕子雪水,封得好了,到了夏日便取來泡茶,算是盡一分孝心。明秀察言觀色。便笑道:「小姐昨兒不是說要去園子裡收些雪來,卻怎麼只在這院子裡收,這裡的梅花樹可並不多呢!」
一邊的慧芝卻是個明白人,因笑道:「小姐是怕遇到西廂房裡那幾個人罷?」
荼蘼笑著伸出冰涼的玉手在她靨上輕輕一拍:「就你清楚明白!」
她其實倒不怕見人,但昨兒段夫人才剛提點過的,她也無心故意去犯。而那幾人當中若是遇了旁人也就算了,林垣馳卻是她第一個不願遇到的。
慧芝哎呀一聲,縮了縮脖頸:「小姐的手好冰,我去叫慧清姐姐給您送個暖爐來!」
荼蘼擺手道:「不必,說了是來掃雪的,若是捧個手爐,豈不成了看風景的了!」
慧芝想了一想,笑道:「我們夫人也是個好梅花的,我依稀記得侯爺成親後,在東花園裡頭專辟了一個梅林,這些年沒去,想來那些花該已開得不錯了,興許還比園子裡更好些!」
季竣鄴夫婦成婚以後,便住在東面一個半獨立的小跨院裡頭。
小跨院後頭,便是原先清平侯府的東花園。季煊看了地方後,便說有些偏狹了,成親前便令人將跨院與東花園劃在了一起,又重新整修了一回給了他夫婦二人居住。其後季煊夫婦雖說長期住在廬山,但季竣鄴卻也並沒有搬到主屋去住,仍是住在了東面。
此刻聽了慧芝的話,她便不由的笑了一笑:「既如此,我們便去打擾一下嫂子!」
明秀在旁笑道:「這個時間。夫人怕是在給老夫人請安呢!」
荼蘼聽得一笑,媳婦畢竟不同於女兒。尤其如今,韓璀心中又壓著季竣鄴娶妾這一塊大石,因刻意討好段夫人,段夫人雖已放了話,免了請安,但她想來也是不敢不去的。
「走罷!我們便悄悄過去,偷些梅上雪,若偷的多時,不妨送嫂子一甕。記得從前她也說過掃雪烹茶的話,不過想來她如今是再沒這個時間空閒去幹這些事兒的!」
這話一出,兩個丫頭倒都笑了出來。慧芝畢竟進屋去,取了手爐出來遞給荼蘼。
荼蘼接了,三人才一路迤旎向東面走去。季府的內院佈置的極其雅致,此時雖是冬日,草木凋零,但桃柳枝上堆覆積雪,看著似霜似霧,如冰如淞,雖沒有春日裡奼紫嫣紅的熱鬧,卻也格外純淨安寧。此刻天色還早。通往花園的小徑之上卻也少有足印,愈覺純美。
木屐在雪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精緻的印痕,咯吱咯吱的響著,荼蘼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慧芝便笑道:「小姐則是怎麼了,沒來由的卻歎甚麼氣?」
荼蘼笑笑:「沒甚麼,只是忽然想起慧紋來了,不知她此時在做甚麼?」
慧芝默然了一下,才笑道:「慧紋姐姐如今已當了家了,此時該在忙罷!」
明秀與慧紋並不熟悉,並不敢隨意說話,只在一邊靜靜跟著。
荼蘼摩挲著手中的手爐,她口中說的雖是慧紋,心中想的卻是慧清與慧芝。
過了這個年,慧清便已二十歲了,但段夫人至今也還沒對她說起慧清的事兒,慧清自己也因此而有些怏怏的,看來自己得覷個空兒問上一問。而慧清一滿了二十,慧芝也就十八了,她們二人自幼便在段夫人身邊長大,對季府的規矩自是耳熟能詳,因此這些日子以來,便也有意多讓明秀在自己身邊服侍,以免一時半會的她們走了,自己不能適應。
荼蘼心中正自想著,卻忽然聽到一側有人叫了一聲:「小荼蘼!」聲音裡很帶了些驚喜。
她怔了一下,第一反應便是冤家路窄這話果真極有道理。只是她心中雖是這般想著,面上卻不能稍露分毫,因含笑轉頭,輕施一禮:「林公子!」目光到處。心中不由的一寬,前方距自己五十步開外的地方,只有一人笑吟吟的立著,背持寶劍,一身白色緊身短打衣衫,卻是林明軒。荼蘼一眼便可認出,林明軒那一身白色緊身武士裝,正是她三哥季竣灝的。
林明軒原就身材修長,容貌俊美,穿了這一身衣裳,更是襯出幾分勃勃英氣,看著格外清朗。他也不避嫌,便笑吟吟的過來,看她一眼,旋即問道:「你這是要去梅林收雪麼?」
荼蘼一瞧見他,便也明白了他怎麼會在這裡。季竣灝自幼練武,而他的練武場,正是在季府東面的一塊空地上。林明軒若也習慣早起練武,這個時候,卻剛好從練武場過來,路經東花園,可恨自己竟忘了這一層。笑了一笑,她不答反問道:「林公子這是剛剛練武回來麼?」
林明軒微訝的看著她:「怎麼忽然這般客氣了。居然喚起公子來,可讓我怪不習慣的!難不成是昨兒竣灝在段嬸嬸跟前告了你一狀,讓你收斂起來了?」
荼蘼聞言,不覺莞爾,對林明軒這個與季竣灝同生共死的好友,她實在很難生出戒備之心,因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數年不見,你已脫去了娘子模樣,成了公子了!」
林明軒哈哈一笑,當下劍尖指地。拱手一揖道:「承蒙誇獎,在下不勝榮幸!」
二人說了幾句,荼蘼也便無心多待,笑道:「天兒不早了,林公子早些回去用早飯罷!我也該早早去梅林裡頭,再過一刻,雪花被日頭一照,便不好了!」
林明軒笑道:「京城這些年,哪年不得下幾場雪,見了太陽,便下回再收好了。你若再往前走,遇著竣灝他們,也還是要停下來說上幾句的!」
荼蘼聽他一說,頓感吃驚:「他們都在前頭?」她吃驚之餘,不自覺加重了那個「都」字。穆遠清等三人皆是自幼習武,早起練功並不為奇,只是林垣馳,他何時竟也開始練武了?
林明軒見她吃驚,也知她主要吃驚的是林垣馳,因此並不覺得意外,只解釋道:「肅親王如今統領虎賁,若是絲毫不懂武藝,豈非怪事?他練武時間雖不長,卻極是認真,也下了不少苦功。這才幾年時間,我們幾個裡除了竣灝,怕便要數他第一了!」
荼蘼胡亂點頭道:「原來如此!」她口中說著,正要向林明軒告辭,卻不妨那邊一群人已是說說笑笑的過來了。一色的白色緊身短打武士服,紮腳褲子,季竣灝一眼瞧見林明軒站在前頭,也沒多想,便笑道:「好呀,明軒,使你過去叫丫鬟早早準備早點,你怎麼……」
一言未了,他已猛然住了口。吃驚的望著站在林明軒對面的自己妹子:「荼蘼?」
及至注意到她身後兩個捧著青花甕瓶丫鬟,他這才恍悟,因笑道:「你怎麼沒去西頭梅花林,卻反而跑到東面花園來收雪了,這可真是巧了!」
荼蘼只得苦笑,她刻意避著,卻反而撞上了,也實在不知該說甚麼才好。
「我是聽慧芝說大哥在東花園裡頭植了許多新梅,其中不乏佳品,便想著約大嫂一道去看看,收些雪,順便折幾枝梅。許久不在家,一時竟忘記了練武場也在這邊!」
她怏怏的解釋著,目光到處,卻看到林垣馳眸中隱約的笑意,他正安靜的立在那裡,神色安寧的看著她。他想必已猜到了我之所以捨近求遠的來東花園是有意避著西廂那一塊,她忽然想。不知怎麼的,在他面前,她時時會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甚至比前路已脫出她的掌控還要讓她感覺到深深的厭惡與煩躁。
一陣風過,枝上白雪紛紛墜落,恍若又一場降雪。季竣灝瞧見妹子一臉的無奈,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擺手道:「昨兒娘究竟跟你說了甚麼了,不是叫你故意躲著我們罷!其實這也沒甚麼,你還小,今年才不過十三歲,他們幾個,至少都二十郎當歲了,哪裡……」
他正要說哪裡就能看上你這個小丫頭,卻忽然發覺妹子正一臉慍色的瞪著自己,當下嘿嘿乾笑了兩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罷了罷了,當我甚麼也沒說!」
荼蘼重重哼了一聲,索性作出刁蠻模樣,重重一跺腳,掉頭就走。兩個丫頭忙忙的對眾人行了一禮,急急跟在她後頭走了。
季竣灝見她走了,也只得乾笑回頭:「咳,我這妹子,素來嬌寵慣了,呵呵呵呵……」
閆超凡輕笑了一聲,忽而伸手一拍季竣灝的肩:「說真的,竣灝,若是我從來不曾娶妻,倒還真想娶你這妹子為妻。只是季伯父對她萬分疼寵,又怎會捨得將她嫁為續絃,所以我也只得死了這條心了!」
穆遠清在一旁默然不語,他已定了親事,此事自然再沒有他置喙的餘地。
林明軒也只是若有所思的深深瞧了閆超凡一眼,並沒跟著他的話頭打趣季竣灝。
林垣馳則是一徑的微微含笑,不言不語,神色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