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妹子,可是我的親妹子
荼蘼回了房,自己想想也不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躲來躲去。弄到最後竟還是見著了,當真是讓人頗有些無可奈何了。屋內慧清聽見她們回來,忙迎了上來,笑道:「小姐回來了!」一面說著,便伸手去接那甕瓶。甕才入手,她便是一怔,因疑惑的看了慧芝一眼。
慧芝笑道:「我們一路過去東面園子,卻不想那麼巧,在碧漪軒附近偏遇著三爺與他那幫朋友,林公子便過來同小姐說了幾句,一時耽誤了時間,小姐便也懶得再往前去了。」
慧清詫異道:「老夫人不是說將西廂房打掃了給幾位公子住,他們卻怎麼跑去東面了?」
慧芝偷眼去瞥荼蘼,見她面上只有無奈而無怒色,這才笑道:「三爺一早帶了他們過去東面練武場練武去了,我們去時,他們恰好回,兩下裡正撞在一處!」
慧清聞言,不覺好笑,因道:「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了!」
誰料她這話卻恰恰說中了荼蘼的心事,倒弄得她一陣不舒服。當下沒好氣兒的白了她一眼:「又胡扯,他們都是三哥的朋友,怎麼說得上冤家二字!」當下吩咐慧清將甕瓶封了口,拿去院中的那棵桂樹下頭密密埋了。慧清答應著,捧了甕出去,尋了人自去挖坑。
荼蘼隨意的用了些早點,一時又覺有些疲憊,便隨手取了一本遊記,斜靠在軟榻上閒閒翻看。屋內溫暖如春,屋角的幾盆水仙散發出幽幽的香氣,讓人渾身舒泰。不知不覺間,睡意已然湧上心頭,她執著書本的手兒也便緩緩的垂了下去,人也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正在半夢半醒之間,卻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季竣灝爽朗的聲音的:「荼蘼,荼蘼!」
她驟然的驚了一下,「啪」的一聲,手中書已落地,有些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她坐直了身子,彎腰撿起地上的書本,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外頭慧清輕輕噓了一聲,低聲道:「三爺,大小姐睡了,您請小些聲兒!」
季竣灝顯是怔了一下,旋即訝然道:「這才是早上。怎麼便睡了!」
他口中說著,語音畢竟已小了許多。外頭慧清還在說著:「想是今兒起的早了些,才回房用了些早點,便歪在榻上睡著了!」
荼蘼不覺一笑,當下揚聲道:「三哥,請進來罷!我已醒了!慧清,給三爺沏茶!」
外頭略頓了一下,季竣灝便已揭簾而入,慧清則答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季竣灝進來便笑道:「我才進來,便聽裡頭有聲響,猜著你就沒睡著,果真如此!」
荼蘼薄嗔的瞪他一眼:「本來倒是睡著了,被你那一聲叫,便驚了一下,書也落了地!」她一面說著,一面愛惜的用手撣了撣手中那本書,生恐沾了塵土。
季竣灝呵呵一笑,在她對面坐下,也不說話,只細細抬眼打量著妹妹。荼蘼被他打量的有些難受。忍不住蹙眉道:「三哥,你今兒是怎麼了?又發甚麼癲?」
季竣灝笑了一笑,真心道:「我們家的荼蘼真是大了呢!」
他的性情原有些粗枝大葉,對日常小事更是全不經意,雖然日日都在說妹妹大了,但心中其實還一直都將荼蘼看作是當年那個粉粉嫩嫩的小小女孩。
數年前林培之與他同上廬山,他雖隱隱猜到林培之的用意,也大有樂見其成的想法,但那也只是基於兄長對妹子的一片呵護關心罷了。直到今日,忽然聽閆超凡說起父親絕捨不得將妹子嫁作續絃後,他才忽然意識到,妹子竟真的已經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荼蘼白了他一眼,到了這個時候,她哪能猜不出這個一貫粗心大意的三哥定是被別人的言辭給提醒了。「三哥,我走之後,你們都說甚麼了?」等慧清送了茶來,她才開口問道。並示意慧清退下,且莫要讓不相干之人隨意進來。
季竣灝便將閆超凡的言語說了一回,然後道:「肅親王這人心思內斂,他的想法,三哥哪裡能猜得到。不過三哥倒是覺得明軒對你還真是有幾分上心!」他說著,不覺又想起幾年前,林家玩笑一般上門相看的情景。不過那時,林明軒的母親對荼蘼似乎並不中意。
荼蘼點了點頭,她對林明軒頗有好感,只是那種好感更貼近於兄妹之情,她願意與他逗逗嘴,說說笑,卻不會想到其他。更不願涉及其他。林垣馳,她暗暗的念著這個名字,忽然便又覺得一陣煩躁,前世,她與他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可是今世她卻愈加的看不透他,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讓她很是苦惱,苦惱之外,更多的則是擔心,盈盈滿滿的擔心。
「荼蘼,你喜不喜歡寶親王?」季竣灝注意的看著妹子陰晴莫定的面色,實在忍不住,當下石破天驚的問了這麼一句。荼蘼正發怔,忽然聽了他這一句,卻是險些嚇得摔下椅子去。
好半日,她才定神苦笑道:「三哥,你這一驚一乍的,總要一天要嚇死了我!」
季竣灝嘿嘿一笑,見她驚得臉色都有些白了,畢竟不忍,因笑著從桌上捧了荼蘼跟前的茶巴巴的遞了過去,討好道:「來。喝口茶,壓壓驚!」
荼蘼輕哼了一聲,翹一翹小鼻子,昂然接過茶來,揭蓋淺淺啜了一口。等放下茶盞時,她才發現季竣灝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一副企盼答覆的模樣。荼蘼略一錯愕,心念電轉之下,她忽然問道:「三哥這話,是替寶親王問的,還是替你自己問的?」
季竣灝想也不想。脫口道:「當然是替我自己!」憑心而論,林培之的情性脾氣與他極為相投,南淵島之行後,更是暗中被他引為生平第一的知己好友,但再好的朋友,又怎及得上他疼寵了十幾年,至親至愛又流著同樣血脈的寶貝妹子。
荼蘼點了點頭,認真道:「如果三哥非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三哥,寶親王比起肅親王自是要好上許多的!」她並不說自己是否喜歡林培之,卻是拿他與林垣馳相對比,並說明,若是這兩個人任她挑選,她是一定會選林培之的。這一點季竣灝自然也聽了出來,他素日雖有些粗枝大葉,但若精細認真起來,卻也並不比季竣廷差上多少。
「那明軒呢?」
荼蘼爽然道:「林明軒自然也是好的,只是我待他,只如待三位哥哥一般!」
季竣灝點了點頭,便不再多問,只笑笑的說了些閒話,將至午時,這才出了荼蘼的院子。在月洞門外頭站了好一會,他才喃喃自語了一句:「培之,我這妹子,可是我的親妹子!」
言畢,他畢竟撓了撓頭,歎了口氣,這才快步的去了——
林垣馳在季府用完了早點,原想再留一刻,卻不想肅親王府已抬了轎子過來請他回府,說是他的舅父如今正在府上候著。林垣馳聽見他來,不覺微微怔了一下,他**杜皇后在世之時,便不如何得寵,因此舅父雖名為國舅,卻始終並不得志得勢。
杜皇后去後。他幽居宮內,空有嫡皇子之名,卻也並不受寵。他這位舅父也因此不得時時入宮,只是逢年過節得了機會他卻總要進宮,看望於他。每次來時,又總會塞給他好些銀兩,希冀他能在宮內過得好些,也因此他對這個舅父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
歎了口氣,他起身向季竣灝告辭。他一開了口,其他三人自也不好再留,紛紛起身辭行。林垣馳別了眾人,上轎歸府。他這幾年在京中頗做了一些實事,朝堂之上,聲譽頗佳。宮內又設法結交了幾名無子有寵的宮妃,在他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亦是蒸蒸日上。若論聲勢,這幾年已是日益煊赫,只是心中卻時時覺得空茫,日益喜歡與林明軒等人一道飲酒說笑。
這幾個人,皆是朝中功勳權貴之子,於他既有助益,且為人灑落有才幹,將來想必亦是得力臂助。他靠在軟轎之中,默默想著,心中卻又忽然飄過一抹紅色倩影。
「荼蘼……」他輕輕的唸了一聲,只覺得心底一片柔軟溫潤。
她……變了許多……記得從前,她極愛穿艷色衣裳,她原就容貌絕麗,又膚光勝雪,著艷色衣裳,便更覺人比花嬌,艷光照人。堂前偶爾回眸笑顧,四壁頓然生輝增彩。可是如今,她似乎已不那麼喜愛穿艷色衣裳了。前幾次遇見她,她總是或穿淡青,或穿藕荷,素色衣衫襯得她清秀出塵,雅淡似仙,一似飄渺月色中那一株亭亭玉立的荷……
他不由的微微一笑,忽然想起今兒清晨,她披著一襲大紅猩猩氈斗篷立在雪地裡的情景。瓊樓玉宇一點紅,純淨安詳的天地之間,她的沉靜與出塵便益發的奪人眼目。
他不由的慢慢握緊了手:荼蘼,當一切在一夜之間莫名其妙重新來過的時候,我曾毫不猶豫的選擇丟棄過去,給我們彼此一條生路。畢竟,相濡以沫,未若相忘於江湖……
可是,在我改變的同時,你卻也在改變著……
你……變得沉著冷靜了許多,不復從前的嬌蠻莽撞與不計後果……
而我,是否也該修整一下自己的計劃……